江濯道:“我不信,你刚才生过气。” 那人顿时语塞,江濯看他不出声,觉得好玩:“你这么想知道?好吧,我告诉你,但你要先发个誓,说……嗯,就说你绝不会生气,也绝不会凶我。” 那人仿佛受够了今日的自己,闭上眼,有些木然:“……行,我发誓,我绝不会生气,也绝不会凶你。” 江濯说:“你是妖怪吗?” 那人道:“你就好奇这个?我不是。” 江濯大感意外:“那你是什么?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吗?” 那人眼眸半睁,看着他:“……不是。” 江濯说:“那你是什么?” 那人把身子一转,背对着江濯:“不告诉你。” 随后不管江濯怎么问,他都不说,甚至开始装睡。江濯问累了,也背过身,跟着装睡。这一大一小分明都睁着眼,却谁也不理谁。 外头的雨声持续,江濯心想:他要是个大妖怪,我就是个小妖怪,以后一起讨饭,谁都不必怕了。可是他说自己不是,那他是什么呢?真想不明白。 他原本是装的,可是装久了,人真的困了,就这样贴着地面睡了。半梦半醒间,只觉得身上热热的,一点都不冷。 这一觉黑甜,醒时天又黑了。江濯爬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件外袍。这袍子宽大,黑底金纹,在袖口、领口处都画有极为繁琐复杂的咒文,江濯看了一会儿,眼睛酸痛。 那人说:“你还没有开窍,不宜看太久金字戒律,容易被镇住神识。” 江濯仰头,像是错过了许多,呆呆道:“你怎么……怎么一下长这么大?” 那人俯身,把袍子搭在臂间:“小傻子。” 他个高腿长,宽肩窄腰,已不再是个少年郎的模样。江濯看着他蹲下,伸出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摸了自己的头。 “时候到了,”他声音变了,语气也变了,“我送你过去。” 江濯盯着他,似乎要记住这张脸:“你要送我去哪里?” 那人眼皮很薄,不笑的时候有些冷,他比起少年时,更添了几分散漫,似乎天大的事来了,他都不会动一下眉头。他把手伸到江濯面前:“去一个你会喜欢的地方。” 江濯小心翼翼地把手给他,他不烫了,指间甚至有些冰凉。 那人牵着江濯跨出破庙,外头的雨停了,却也没有星光。夜空阴沉,他走得不快,好像是为了跟江濯一起,所以每一步都放得恰好。 江濯忽然说:“我喜欢这里。” 那人道:“这里什么都没有。” 江濯说:“有你有我还不够吗?” 那人微侧过脸,江濯只能看到他的唇。他该高兴的,可是他没有笑:“不够,你要有更多、更好的。” 江濯不知道怎样算更多,怎样又算更好。他脚步迟缓,把破鞋踢了踢,有点低落:“你是不是要把我卖掉?” 那人的手微微收紧:“不是,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江濯道:“我不能跟着你吗?” 那人说:“我会跟着你。” 江濯又高兴起来:“真的吗?那我以后想见你,你就会出来吗?” 那人“嗯”了声,反问:“你会想见我吗?” 江濯说:“我当然会想了!我们是朋友嘛。” 那人道:“等你到了那里,会交到更多的朋友,他们每个人都比我有趣。时间久了,你就会忘记我,但是没事……我会陪着你。” 他们走出荒山,天开始飘雪。路上有形形色色的人经过,可是谁也看不到他们,或者说,谁也看不到那人。 酒铺点起了灯,远远地,有人喊:“雷骨门的船到咯……” 河面上湿雾泠泠,李象令站在船头,正在和一位黄衣女子说话。待船靠岸,大伙儿才看清:“哎呀,那不是婆娑门的时意君吗?” “她是同李门主一起来查那船老大案子的吧!” “好久不曾听闻她下山,今日能见到她,真是三生有幸!她们一个天下无双,一个清丽绝尘……” 船靠了岸,江濯身上落了雪,听见有女子轻咦一声,问:“象令,那是个孩子吗?这么冷的天,怎地独自站着。” 江濯眉心微凉,被指尖轻点了一下,他怔忡抬头,风雪刹那间变大,原本牵着他的人已经不见了,仿佛一切都是错觉。 雪花轻飘,时意君蹲到江濯面前:“好孩子,怎么呆在这里?” 江濯茫茫然,因为那一点,忘了来时的路。
第56章 酒醒日熟悉,好熟悉。 雪在梦里飘了半宿,江濯醒时,简直头痛欲裂。他迷迷糊糊,抱住头打滚:“什么破酒……痛……” 他跟谁喝不好,非要跟太清喝,也不想一想,做神的哪会醉?当然只有人会醉了! 江濯滚了几圈,又觉得腰痛。他哼哼唧唧,心道:头痛就罢了,怎么腰也这么痛?难道还有谁掐我不成?! 被褥枕席被他滚得一团乱,鼻尖忽然埋到一阵香味里。江濯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下压着一件外袍。 这袍子黑底金纹,宽大松垮,不正是洛胥的吗! 江濯彻底醒了,心里乱腾腾的,一会儿记得自己在凌空飞起、双脚离地,一会儿又记得自己在斗嘴耍赖、与人牵手。但不论是哪个场景,仿佛都有洛胥,可惜它们零散破碎,并不真切。 他嗫嚅:“完了。” 醉糊涂了,一点正经事也想不起来! 这时,门忽然响了。江濯心乱如麻:“什么?” 天南星道:“四哥,日高三丈,你再不起床,我们就走了!” 江濯说:“这么晚了?!我太糊涂了……你们去哪儿?” 天南星抱剑叹气:“你怎么跟师父似的,我们去哪儿?我们自然是去梵风宗啊。你忘了吗?我们要去超度白衣公子。” 江濯恨铁不成钢地想:忘了,全忘了,我喝太多了! 他一骨碌下了床,把门打开。天南星上下打量他,好像刚认识他一般。江濯心里有鬼:“干吗这么看我?不认得了?” 天南星说:“认得是认得,但是——唉!” 江濯听得一头雾水:“唉?唉什么?” 天南星不答,转身下楼,江濯不明所以,也跟着下了楼。安奴正坐在堂内,见他们下来,忙招呼道:“江兄醒啦?快来用早膳吧。” 江濯坐下,见身旁的位置空空,就问:“洛……洛兄人呢?” 天南星说:“这得问你。” 江濯筷子一滑:“什么问我?我不是刚醒吗?” 安奴道:“洛兄照顾了你一宿,衣衫不整的,刚才回屋里沐浴。他说不必等他,我们先吃好了。” 江濯说:“等等,什么叫照顾一宿,什么又叫衣衫不整?!” 天南星道:“你昨晚喝得烂醉,又离不开人,洛兄可不得照顾你一宿?早上我去敲门的时候,你还压着人家的外袍呢!四哥,想不到你一本正经,喝醉了也不比大师姐好多少。” 安奴也点头:“江兄,你还记不记得?昨晚你回屋的时候还跟我说话了。我问你是不是洛兄,你说不是,是太——” 江濯心都提起来了:“太?!” 安奴道:“太不明白了!你说的都是胡话,也没个后续,我听得迷迷瞪瞪的。” 江濯无力反驳,暗暗道:我胡说八道惯了,醉了也没个分寸,还好没叫太清。但是他昨晚一直陪着我,我有没有——有没有再轻薄他啊?! 他想到这里,腰间又隐隐酸痛,好像左右两侧都被捏酸了、揉麻了。 饭吃一半,洛胥从楼上下来。祂换了身衣服,在江濯身旁落座,神情如常:“醒了?” 江濯咬了口包子,算作回答。他因为宿醉,眼皮微红,越发地像个浪荡子。两个人各自饮汤,手臂碰了下,又碰了下。 洛胥说:“等会儿我去拿袍子。” 江濯觉得“拿袍子”这事像是干过,但又想不起在哪儿干过,心不在焉:“怎么脱了,是我闹的吗?” 洛胥汤勺轻碰,品玩这句话,很有意思似的:“嗯,你记得?” 江濯说:“不记得了。” 洛胥道:“不记得怎么知道是你闹的?” 江濯心想:都让我睡到身下了,不是我闹的,难道还能是你自己脱的? 这时,堂外传来一阵马蹄响,骤雨般落在门口。店小二慌不迭迎上去,进来几个灰衣鬼师,为首的马鞭一扬:“休要废话,快备些酒菜来!爷们人困马乏,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们陆续落座,仗着身份,也不拿正眼看人,自顾自地聊起来。一个说:“这药催得急,真是累死爷们了!” 另一个道:“可不是么?这几天跑下来,着实累得够呛!我听几个交好的兄弟说,王山那头也派了大夫来,正在路上呢!” “那裴大稷官究竟怎么回事?” “还不是小胜镇那事闹的,据说裴大稷官冲撞了邪祟,经脉全断了,如今人躺在弥城府里,夜夜梦魇,喊着有鬼什么的。” “看样子是好不成了,唉,他也可惜,本该是二州翘楚,若非碰见这倒霉事,说不定日后还能做个法相呢。” 他们居然在说裴青云! “司主看重他,给他派了弥城那样好的差事,如今他废了,陶圣望又死了,司主雷霆之怒,怕是又要发落一些人。” “不知道咱们会不会跟着吃挂落。这几年差事多了,规矩也严了,不比刚入司那会儿,人还能说说笑笑的,现在我去王山,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你我算什么,平素能见着司主几回?法相才是真可怜,时时侍候在司主左右,稍有不慎就会惹得司主不快,真真是伴君如伴虎!” “原先只有司主倒还罢了,如今又来个女人,既要揣摩她的心思,还要提防她吹枕边风,也就是法相还受得住……” 他们满腹牢骚,平日待在属地里,周围都是敌我不明的耳目,半句话也不敢多说,现在出来办差,自觉都是一个派系的兄弟,便就着饭菜说个不停。 江濯心道:他们竟敢这样议论悬复,看来悬复的威严不比从前,可是他们说的女人是谁? “司主怜香惜玉没什么,但让一个女人骑在兄弟们的头上发号施令,那就不对了!我看这事迟早要闹起来……不如趁早把那女人杀了算了!” “就冲司主如今待她的心意,谁敢动她一根寒毛?罢了罢了,我们私底下说说也就好了,可别传出去,当心……” 他们声音渐低,又转聊起了别的。江濯见没什么再值得听的,就冲天南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和安奴先走。 天南星把碗筷一推,招呼安奴出门。他们走后,江濯对洛胥说:“不是要拿袍子吗?走吧,我和你一起上去。” 两个人上了楼,回到屋内,洛胥把袍子拿了,江濯从后看祂,越看越奇怪。洛胥把袍子搭在臂间,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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