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边雁为时宴施了针,时宴悠悠转醒,他哑声道:“有劳寇卿。” 寇边雁心下酸涩,但仍恪守着和时宴的约定,她问:“大巫准备何时制作长生丹?” “择日不如撞日。”时宴闭上眼,亲自宣布了自己的死期,“就今日罢。” “好。” 丹炉被架起,时宴的心口被开了一个口子,心头血自那个口子处汩汩流向丹炉。 时宴察觉到,他的生命正随着心头血的流失而逐渐衰弱,但他仍感到欢欣鼓舞,他知道,他的沉骛有救了。 寇边雁眼睁睁地看着时宴的脸色愈来愈灰败,屡次想中断炼丹,但当她看到时宴看向沉骛时温柔而充满爱意的眼神后,又打消了中断的想法。 她继续下去,对时宴也是一种成全吧。 情绪的反复拉扯下,寇边雁的眼眶无端地有些潮湿,很久以前时宴曾同她探讨过,白民之国的古籍上对长生丹有一句批注“至情至性,生可以死,死可以生”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想她得到答案了。 流向炉鼎的心头血流速逐渐减慢,寇边雁知道,该到收尾的时候了。 时宴的胸廓已经基本看不见起伏了,在寇边雁炼丹的同时,他也在不断地兽化,先是尾巴、再是犄角、然后是皮毛…… 丹炉到了打开的时候,寇边雁取出一颗通体红金色的丹药,它如流光溢彩的珍珠,散发着迷人的光泽;与此同时,时宴彻底兽化,他的呼吸也随之终止。
第206章 68.3 寇边雁打开铃铛,将时宴的魂魄引了进去,沉骛的魂魄早在几天前恢复心跳时就已经放入体内,铃铛此时已经是空的了,因此也不会有两人魂魄混淆或互相冲突的情况。 丹药被寇边雁放入沉骛的口腔内,不多时,沉骛眼皮轻颤,转醒了过来。 沉骛还处在混沌之中,他本能地寻找时宴的身影,却在转头时看到逐渐消散的时宴兽体。 他慌张地去够,妄图抓住些什么,却忘了自己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一下子跌下床去,他四肢并用,准备爬到时宴身边。 可时宴身体消散的速度远胜于沉骛爬行的速度,沉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人消散于风中。 他最终爬到了时宴身边,却只触摸到了一手的齑粉。 他用手将四散的齑粉拢成一堆,可一次又一次,粉末被风吹散,他什么也没能抓住。 一滴泪坠下,滴落在由时宴骸骨化作的碎屑上,短暂地留住了时宴的一部分。沉骛无不自嘲地想,是不是他再悲伤一些,就能留下时宴? 寇边雁走到沉骛身边,为他披上披风,轻声提醒道:“地上凉。” 沉骛眼睛赤红地看向寇边雁,仿佛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抓住寇边雁的衣角,仰头近乎祈求地问:“大巫还会再回来的吧?” 寇边雁沉默许久,声音涩然地答:“恐怕不会了。” 沉骛颓然垂下手,室内一片寂静,寇边雁正打算离开,给沉骛一些独自消化的时间和空间,走到门边时,却被身后的声音绊住了脚步。 “大巫可有留下什么?” 寇边雁回身,看到对方垂在身侧的手将本来挺括的衣料揉成了一团,她轻叹一声,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时宴记录下真相的册子,交给了沉骛。 她想了想,还是道:“大巫还有一句话托我带给你。” “他说,他希望你能‘当一游侠,纵情天地’。” 毫无征兆地,沉骛忽而放声大笑,渐渐地,笑声弱了下去,他将脸埋在膝盖间,双肩耸动着,膝侧的布料很快被洇成深色。 寇边雁猜测,沉骛并不想让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便掩上门离开了。 寇边雁离开后,沉骛仿佛精气神都被抽走一般,从肩膀垮了下去,他抚摸地上所剩无几的粉末,哽咽道:“时宴,你什么也没有留给我。” 就连尸首也没有留给我。 “当一游侠,纵情天地。”沉骛的眼角还挂着泪珠,但这并不妨碍他放声大笑,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被方才的哭意哽住了声音,他才再次道,“亏你说得出口。” 他停顿了很久,才又道:“你是想彻底抹去在我生命中存在的痕迹,让我彻底忘掉你,好让我去过我一直想过的生活么?” 回答他的只有猎猎风声。 沉骛平静了下来,刚刚失控的情绪好像只是他脑中臆想的场面,他把手放在胸前悬挂的、时宴成年时褪下的角上,轻声呢喃:“我答应你。”
第207章 永生之躯 沉骛开始平静地收拾所有关于时宴的东西,他在商河谷选了一处风水宝地,打算为时宴立一个衣冠冢。 沉骛将时宴东西埋到事先挖好的土坑中,又将自己的新衣也埋入其中,那些在地上收集的、时宴灰飞烟灭时遗留下的骨灰早已被妥帖地装到木盒中,沉骛本想随身携带,犹豫再三后还是将它放进了土坑中。 东西放完后,那个土坑被回填成原来的模样,接下来该是雕刻墓碑的时候了。 沉骛将自己关了一天,想了无数种碑文,写下碑文的废纸被扔了一地,仍想不到满意的。 时宴将神格移给沉骛,沉骛也就拥有了神明的特性——不吃饭睡觉对身体并不会造成什么损害。 但沉骛前一二十年毕竟都是人,虽说不需要睡眠,但习惯的存在还是让他感到犯困。 他撑着脑袋打了个盹。 他看到他和时宴第一次去到乘黄庙的场景,两人虔诚地跪在乘黄神像前祭拜,时宴侧头问他:“你求了什么?” 场景转换,从这里的布设可以看出,他在苍羽派的暗室内,而这次画面中只剩他一个人。 他手执线香,虔诚地祭拜乘黄像,线香插入香炉中,时宴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求了什么?” 他正要开口,场景飞速分崩离析,令人恐慌的下坠感拽住了他,他睁开眼,下意识地扶紧案几。 他伏在案几上喘着粗气,方才磨的墨还未干,他仿佛只是走了个神。 突然,他仿若醍醐灌顶一般,抓起身边的一张纸写下:佛是慈悲佛,侠为天下侠。 他越看越满意,这就是他想要的碑文。 刻好墓碑,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沉骛看着他一刀一刀凿出来的墓碑,上面的红漆是他刚描上去的,墓地上郁郁葱葱的草是他刚种上的,他闭了闭眼,对寇边雁道:“往后我就不来了。” 他从腰间摘下一块令牌,“这是苍羽派的令牌,见它如见我。往后寇医师若遇上什么麻烦,苍羽派永远可以为你解决。” 寇边雁伸手接过,只道:“保重。” 沉骛一颔首,转身离去。 寇边雁目送沉骛离开,她看沉骛走得决绝,直到离开了她的视线也没有回头的意思,摇摇头往谷里走去。 沉骛走了很远很远才敢回头,广阔山河中,他已经几乎难以辨别成为视线中小黑点的商河谷具体方位,他握住挂在胸前的乘黄角,轻声呢喃道:“时宴,后会无期。” 做完了最后的告别,沉骛买了一匹马,踏上早就想好的新旅程——他要回到苍羽派。 沉骛报了名号进的苍羽派,许多沉骛原来的老相识看到沉骛,吓得面如土色,以为沉骛死而复生要来索命,大多仓皇失措地避开沉骛。 他在自己的卧房中见到了紫苑和朱殷。 “你太高调了,这对你并没有任何益处。”这是紫苑开口的第一句话。 “我要重新接单。”沉骛看着紫苑,语气笃定道,“我要告诉所有人,解忧国第一剑客,苍羽派第一杀手沉骛,回来了。”
第208章 69.2 紫苑猜想沉骛这么做与时宴的离世有关,但她没打算问原因,只道:“不论是朝堂还是江湖,你都树敌颇多,若想行侠仗义,大可换一个名号。” 沉骛摇摇头,笑着拒绝了紫苑的好意:“我要对得起我给自己题的碑文。” 侠是天下侠。 “也罢,你想做什么向来没有人劝得动。我这便为你安排。”紫苑道,“这些年我和朱殷已经把苍羽派清洗了一遍,羽居士的人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紫苑的语气有些蛊惑:“我想从幕后走到台前,成为苍羽派真正的主事人,我可以利用为你重新挂名的机会宣布当年羽居士死亡的真相吗?” 与身死“消名”对应,增加新的杀手,会在名牌墙上把名号挂上去,谓之“挂名”,一般挂名前羽居士会举行派中的大会,介绍新杀手的相关信息,除去正在执行任务无法脱身者皆要参与。 沉骛毫不在意地答:“自然可以。要战便战,我的剑已经很久没有见血了。” 这件事就这么说定。 紫苑道:“现在江山已经不是楚家的江山了。” 这是沉骛不曾知道的,他倾身向前,显然对这个消息很是感兴趣。 紫苑继续道:“楚宁邦身死,年仅十岁的幼帝即位,他身边群狼环伺,唯一支持他的是他的小叔楚游。而楚游死于沉紫府之手。” 沉骛回想了一下,楚游是他身体衰弱前刺杀的最后一位解忧国贵族。 紫苑的叙述还在继续——楚游死后,幼帝再无支持他的势力,诸侯发起九国之乱,新帝无将可用,被迫自刎于寝宫中。新帝死后,九国诸侯为了争夺皇位,解忧国内乱。 与此同时,前朝的残余势力也蠢蠢欲动,他们本是游牧民族,坐拥了天下几百年,已经习惯了农耕文明下的生活。前朝灭亡后,他们一直在寻找重掌政权的机会。 这场争夺天下的大战以分崩离析的楚家落败作结。 “新帝是明君。”紫苑最后总结道。 沉骛答:“就算是明君,天下也会有不平事。” 紫苑没有反驳,转而说:“我想给你一个东西。” 她朝朱殷使了个眼色,朱殷将一直提在手上的东西放到案几上,掀开了覆盖在上面的绸布。 那是一个一尺见方的琉璃器皿,里面装有一个小孩拳头大小的球状物,那颗球犹如琉璃盏的灯芯,散发出澄澈而温润的光。 见到那个东西的一瞬间,沉骛失去了对身体自主控制的能力——他挪不开脚步,甚至挪不开眼神,灵魂深处似乎对其发出了有如共鸣的震颤。 还好那样的感觉只有一瞬,沉骛恢复正常后便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紫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述了时宴剖内丹,傀儡杀金乌的故事,末了,她才道:“大巫的内丹自爆后,傀儡尚未完全丧失行动能力,朱殷操纵着它捡取了散落在地的内丹碎片并返回下界。” 传闻乘黄的内丹是至宝,服用即可延年益寿。 朱殷本想同紫苑分服了那些内丹,被紫苑制止了。 那些尚有活性的内丹碎片被紫苑逐一挑出,她一直用内力养着它们,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亲手交给时宴或沉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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