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宴淡淡地嗯了一声,沉骛还想细问,对方已经整理好衣服站起身了,显然不想过多地讨论这个话题。 * 那日之后,沉骛一直想再埋一坛酒到柳林坡,耽搁了几日才让他找到机会。 他买了盛京最负盛名的酒,将那坛酒妥善掩埋后,拍拍手打算打道回府。 忽然,灌木丛中传来了“细细簌簌”的异动,沉骛声音一沉,喝道:“谁在那里?” 林间走出了一位戴着幂篱的妙曼女子,沉骛一愣,就看到对方掀起了面前的薄纱,露出了如远山芙蓉的容颜。 沉骛行礼道:“骛见过主人。” 夏问池道:“你已非酒人,何必与我再用主仆之礼相见?” 沉骛并不接夏问池的话,转而道:“主人怎会在盛京?是猞县出了什么变故,主人需与今上陈情?还是主人改任他地,需上京述职?” 夏问池摇摇头:“我已辞去猞县司酒一职,如今无官一身轻。上京而来,是为私事。” 沉骛听闻此言,心中一沉。
第24章 8.3 夏问池身为猞县百姓的父母官,待民如子,没有人比沉骛更清楚,夏问池对百姓有多重视。当年她在官场几经排挤,也没动过辞官的念头。 沉骛心中有了定论,夏问池辞去猞县司酒,一定是无奈之举。 夏问池在如此偏僻的野外同他相见,想必是因为不会是偶遇,而既非偶遇,那就极有可能是有事相求。 于是他问:“为何私事?” 夏问池答:“你的大哥重病,猞县地僻人稀,没什么好的医工,我这才上京寻医问药。” 夏问池似乎有所顾忌,说得语焉不详,她顿了顿才又道:“你同我去看看他?” 沉骛答好。 夏问池和夏沉樾下榻的客栈离柳林坡有些脚程,路上横竖无事,夏问池就同沉骛细细说了夏沉樾重病的渊源。 解忧国历经数十位帝王后日益衰颓,直至近百年前出了三位拥有铁腕手段权臣——分别是大司酒沈山南、大司兽魏展眉、大巫数斯,他们同朝为官,出台的一系列政策弱化了王权。 正是由于他们的力挽狂澜,才让解忧国不至于再那时就以亡国收场。 史官普遍对那三位权臣有着极高的评价,将他们掌权的那几年称作“解忧国中兴”。 彼时沈山南有一项针对酿酒师的重要改革—— 在他之前,酒人的酿造之术是秘术,只有少数的贵族得以知晓,且贵族中还需有一定天赋者方能承袭此术。 酒人的酿制原先是取酿酒师的心头血为引,每酿制一位酒人都会对酿酒师造成不可逆的损耗,因此酿酒师往往会通过将不听话的酒人再度变作普通的酒,然后将其喝掉来抵消那些损耗。 这是一个血腥的过程,沈山南决心改造酿制酒人的方法并打破门第的桎梏,让更多寒门出身的有志之士成为国之栋梁。 这是一件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大概是沈山南忧国忧民的情怀感动了上苍,他从万物有灵得到启发,将草木之灵引入酒中,酿成了酒人,将此法命名为“草木一秋”。 掌握此道后,他草木一秋的具体实施步骤印作书籍,在全国无偿分发,以便于贫苦人家的孩子观阅、学习。 施行的过程虽是困难重重,但在数、魏两人的帮助下,他最终还是取得了成功。 随着时间的推移,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更倾向于这种无需损害自身的酿制之法。 但不幸的是,在酿酒术更迭的同时,由草木一秋酿制的酒人渐渐呈现出其劣势之处—— 不管是北方用到的酿酒原料大麦,还是南方用小麦,都非多年生植物,抗病害能力也十分孱弱,因此这些植物的特性理所当然地反应到了酒人身上。 随着用心头血酿制的酒人及其后代的死亡,新酿出的酒人越来越短寿而孱弱。 至如今,酒人的平均寿命不到三十五岁,同寻常人类的平均寿命相比,少了近二十年。 夏沉樾今年不过三十岁,他的衰弱好像比其他酒人来得更早。
第25章 沉疴难治 说话间,客栈到了。 客栈位于京郊,藏匿于僻巷之尾,打门外看条件就有些简陋。 夏问池推开了客栈的大门,里面空荡荡的,仅有掌柜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地磕在案几上昏昏欲睡。 她引着沉骛往里面而去。 在这样空旷而无人气的环境中,沉骛说话时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怎选了这样一家客栈?” 夏问池叹了口气:“这些年我虽为猞县司酒,但向来廉洁奉公,收入仅有公家给的俸禄,并无多少积蓄。沉樾治病需要的银两足以掏空我的家底,在这些不甚紧要的方面,能省些就尽量省些吧。” 话说完,夏问池笑了起来:“这家客栈虽坐落得偏僻,看起来其貌不扬,但里面大有乾坤哩。” 他们租住的房间到了,夏问池推开了那层陈旧的薄木门,侧身让沉骛先进。 一股苦涩的药味扑鼻而来,沉骛被苦得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他感受到屋中的温度比屋外要高上许多,抬眼去寻,果然看到卧榻旁边拢着两个小火盆,火盆里的炭的最次的黑炭,熏得屋子里总有散不开的迷雾。 “怎么……” 还没等沉骛将话问完,夏问池压低声音解释道:“沉樾畏寒,我便拢上了火盆,你若觉得热,便将外衣脱去吧,这些日子我都是穿着短打伴他左右的。” 沉骛要问的并不是这个,他本想问的是为何不用好一些、不会产生熏人烟雾的炭火;等夏问池接过话,他才惊觉,以前他在猞县用的也是这样的炭火,那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进京几年,别的没长进,倒是长了些骄奢淫逸的毛病。 沉骛不禁在心中唾弃起自己,他想,作为助他脱离酒人的奴籍,将他送出猞县那样的穷乡僻壤的夏问池,在他青云直上之时,竟不曾享受到他一毫一厘的报答。 他想,这一次无论夏问池请他帮什么忙,他都会竭尽全力去做。 夏沉樾平躺在卧榻上,就算身上覆就薄被也能看出形容枯槁。 沉骛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他记忆中的夏沉樾霁月风光,永远带着笑意,不管对谁都是满脸的和煦,没有人不会折服于对方的亲和力之下。 可如今对方毫无生气地躺着,脸色灰败,消瘦得只剩骨架子,一看便是卧病许久的模样。 房间十分宽敞,也被打扫得很是干净,春日的阳光通过打开的窗户缝隙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为夏沉樾镀上一层浅淡的金光,仿佛想要为床上的人增添一丝属于春天的生机。 夏沉樾的呼吸轻而弱,不明显的生命体征似乎就要随风消散。 沉骛一时难以难以接受,他问:“大哥这般模样多久了?” 夏问池答:“已有半年了。” 两个人交谈的声音很低,但床上的人还是被惊醒了,他清醒得很慢,没办法一下子辨别声源处,只转着眼睛茫然四顾地寻人。 “沉樾。”夏问池唤着爱人的名字走了过去,她握住夏沉樾的手,眼中满是温柔。 夏沉樾费力地抬起头,朝离他还有几步远的沉骛笑了笑:“小骛怎么也来了?” ---- 存稿君:啊!我死了▄██●
第26章 9.2 沉骛在夏沉樾开口的一瞬间泛了鼻酸,他一步一步走到夏沉樾的卧榻前,却不知开口的第一个字该说些什么。 最后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将泪意逼回,用最平常的语气道:“许久不见大哥,有些想念,便来了。” 他们聊了一些分别以后的情况,夏沉樾精神不济,没聊多久眼皮就止不住往下耷拉。 沉骛识趣地道:“大哥好生休息,过几天骛再来。” 夏沉樾点点头,他对夏问池道:“问池,你送送小骛吧。” 门快关上时,沉骛听到榻上的人很轻地说了一句:“小骛,这些年你受苦了,可是大哥却没办法再成为你的靠山了。” 沉骛几乎是落荒而逃,他怕床上的人会看到自己红了的眼眶。 走出客栈房间,夏问池才道:“如今你大哥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在夏问池踟蹰的当口,沉骛当即接道:“有什么骛可以做的,骛在所不辞。” 夏问池点点头:“你在盛京已五年有余,想必会知道些名医圣手,可否请他们来为你大哥诊治?” 沉骛答好。 话分两头,且说那日同夏问池、夏沉樾见过面后,沉骛在京郊赁了一座房屋,虽然进入闹市不太方便,但胜在地方干净、租金便宜。 更难能可贵的是,那座房屋还带了小院,夏沉樾精神好些的时候夏问池还能带他走走,看看屋外的风景。 沉骛将皇帝赏赐给他、从大巫府领的炭分作几次运到那座小院中,夏沉樾总算不用再用那些熏人的炭火。 与此同时,京城的名医也被沉骛秘密请走,前去为夏沉樾诊病。 可惜,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沉骛在夏问池处处处周全,却顾此失彼地敷衍了大巫府的差事—— 沉骛身为刀马侍,统领着大巫府中的所有侍卫,往日里去校场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但自从夏问池到来后,他每日来画卯就走,绝不多做停留。 时宴本也不管这些事,侍从们是否操练、几时操练,他都不关心。关键时刻他并没有打算让那些侍从保护他,更别提那些人本就是楚齐贤的爪牙。 可惜总有好事者,或是眼红沉骛如今的地位,眼红沉骛用时如此之短就从底层爬了上来,或是只想将如今平静的局面搅乱,总而言之,没过几日这件事便被人报与时宴。 时宴只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宴冷了声线道:“我自会处理,你下去罢。” 那人走后,时宴整理过着装,便往沉骛所居住的院子而去。 等待的时光总显得漫长。 时宴坐在院外的亭中,看着太阳一寸寸落了下去。这处偏僻的小院没了阳光的照拂,由清幽变为了冷清,他不禁失笑,当时自己一怒之下把对方扔到这里,对方竟也一声不吭地接受了。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门口处传来,时宴抬眼,看到沉骛披星戴月而来。 他正打算起身去迎,沉骛就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卧房前,打算掏出锁钥开锁。
第27章 9.3 “沉骛。” 沉骛听到时宴的声音,在黑暗中寻了半天人影也没找到,他索性放弃,道:“大巫怎么不差下人点亮灯烛?” 时宴不答,问:“他们这般怠慢你?平日也未曾在这园中掌灯?” 沉骛抿了抿唇,没有回答,显然是默认了。他转过身,打开了门锁,轻车熟路地点亮了桌上的蜡烛,像是无数次地做过这个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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