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执, 也是人类的弱点之一。」 一句定义依然听得人不快, 可宁钰却早已没有余力再去应答, 光是维持意识海原有的边界, 就占据了他仅剩的全部精力。 然而即便支撑再严密, 周围的黑暗却还是无孔不入, 甚至来势越发凶猛, 加速消融着残存的虹光。 无法抵御的寒冷连着心跳, 由内而外,明明周围的水温无比温暖,可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变得越来越冷, 连唇齿都在紧绷中不自觉地轻颤起来。 主脑看着他,平平道:「你的决定, 并非出自你本身。」 「情绪、情感、关系,」它说着,「亦是人类的弱点。」 宁钰压下眉头, 听着这番话只暗道不好,不等做出什么准备,就见那两只硕大眼球中央的瞳孔缓缓一转,他的脖颈就一下子被细线拽起撑直,瞬间勒起了压抑的青筋脉络。 喑哑的闷哼脱口而出,他吃痛地眯起眼,而再一睁开,就看见了一片不属于自己的模糊画面。 脖间的细线稍稍松懈,宁钰终于缓过一口气,艰难地大口呼吸着,条件反射地咽下了喉中泛起的血味。 他的双眼还没聚焦,就听主脑道:「你的决定,因为他们。」 声落,他充血的双眼就立刻恢复清明。 紧缩的眸底倒映着陆地另一侧的飞扬火光,空地上早已尸横遍野,那设满哨岗的厚重高墙轰然倒塌,已然没有了往日的宏伟模样。 泄露的嵌合体几乎屠了大半座城,余下的地界,又全是攻入城内的高辐射异化体,内外夹击,场面一时间要多混乱有多混乱。 第一基地沦陷得彻底,城中到处都是鲜血与废墟,基地里的大部分人都手无缚鸡之力,那些拥有自保能力的人早就逃的逃散的散,没人再顾及什么狗屁优先级。 角落中,一台轿车亮起车灯,驾驶位上的人手忙脚乱地扯动被夹在门缝中的白大褂,他看着周围如同炼狱般的场面,一下子连手刹都忘了松,平地刮出了一道漆黑的车辙。 那些疯狂追在其他车辆后方的异化体发现了他的存在,拧头一转,就立刻冲向了停在车位中的精致小车。 尖利的爪锋如同撕纸一般抓开了车门,异化体蜂拥而上,几下就将那白大褂拖出车外分食殆尽,又重新寻觅起下一个倒霉的目标。 撤离的人潮越来越密集,其中,也不乏掺杂着几个趁火打劫的恶劣之徒。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躲在车后,趁着一对母女拿着物资和车钥匙靠近载具,就抡起一记甩棍,直接撂翻了身形瘦小的女人。 眼看母亲倒在血泊之中,女孩哇哇大哭着,转头就扑咬向了男人的胳膊。 后方的嵌合体逼得极近,那男人一巴掌把女孩抽倒在地,就头也不回地夺过她们的物资,冲进载具,踩死油门径直冲向基地之外。 可现在的蓝星已经没有净土残存,最后的家园也早在不久前彻底沦陷,即便是跑,说到底也根本无处可逃。 车轮在沥青路面飞驰不久,一道埋伏已久的身影就瞬间碾过路面,直直撞碎了被掳的载具,密集的异化兽群接连踏来,铁蹄飞扬,将整片路段屠戮得全是零碎的尸块。 宁钰的耳中一阵尖鸣,他张开发干的嘴巴,看着一幕幕真实的噩梦写照,像是被掐住了脖颈,完全发不出半点声音。 主脑却并没有就此收手,继续说道:「也是他们。」 视野再次聚焦,如同穿梭般,越过一片片焦黑的废墟土地,飞过一座座尸山血海,跟随着咆哮涌动的异化兽群,直直攻向了那座,他记忆中最熟悉的寻常建筑。 枪炮的烈焰高高烧到了天上,淋漓的鲜血泼洒在火焰之中,反而让那灼烫烧得越来越旺。 染上赤色的银刃一闪而过,一把锋利的短刀狠狠砍下了一颗异化体的脑袋。 穆安竹的鬓发已经被血汗打湿,正凌乱地贴在额角,她落手伸入那颗断颅的口腔,左右一撕,直接对半扯开了咬中自己小腿的狰狞脑袋。 她撩起衣摆,将衣服死死塞在自己齿间,就反手握住刀柄,冷着苍白的脸,硬生生将那断在肉里的半截牙齿撬了出来,拿撕开的裤腿狠狠打了个结,用以强行止血。 短暂控制住的伤势没能打断脚步,她架起身旁休克的同伴,朝着对侧一挥手,像是在大声打着什么信号,就咬牙退向了大厅的方向。 另一头的人群个个都浑身是血,他们焦黑的脸上挂着不同程度的彩,身上草草缠绕的绷带早已被血液渗透,又落满了硝烟燎过的黑痕。 穆冬海、周洋、花臂小队……一大群或熟悉或陌生的快递员全都守在了前线,誓死要与驿站共存亡。 宁钰的瞳孔止不住地剧烈震颤,开合的唇齿无声地呼喊着一个个脱口而出的名字,他眼睁睁看着那些面孔全都覆上血色,看着他们落入死局,却只能在牵制下无力挣扎。 窒息的话音再起,这一回,主脑说:「以及。」 「他们。」 雪花飞扬,他终于又一次看到了,那座不久前才刚刚抵达的雪山。 山峰处的白雪猩红一片,不知是哪一方的血液染透冰面,连飞溅的霜雪都掺杂着刺眼的红。 洞口前的飞羽扯落满地,沾满冰霜,已是一地狼藉。 宁钰的目光一紧,直接停顿了数秒呼吸。 他看见那只来不及愈合的巨爪上满是血痕,却依然贯穿了完全畸形的细长身躯,锐利的尖喙如同刀刃,瞬间将那嵌合怪物撕成了不成形的碎片。 失去生命反应的嵌合怪物瘫倒在地,而在接触雪地的瞬间,那些肉块就立刻化成一滩粘腻的黑水,渗入雪中,几乎没过一会儿,雪地下方就传来了频率相似的大势涌动。 霜雪飞溅,一条虫肢大力破冰,撑着更加怪异的身形又一次苏醒。 嵌合怪物的身上又多生出了其他物种的器官组织,像是一只无限缝合基因的生物培养皿,已经不再见它最开始的模样。 它吹落菌丝,缠在雕鸮负伤的爪间,疯狂吞噬着他的皮毛血液,反复撕扯着一道道泛黑的恐怖伤痕。 雕鸮振起羽翼,完全不顾它的感染影响,抬起被腐蚀到有些溃烂的利爪,一步俯冲,再一次将那嵌合怪物厮杀得粉碎。 死亡的怪物又一次从黑水中复生,带着更为强劲的怪异组织,像是从主脑积攒存储的蓝星基因库中,抽取了某类生物的基因,变得越发凶残。 对侧,那只长出双镰的山般嵌合怪物踩着重踏,一步步地逼近着众人的极限。 杨飞辰和鬣狗的身上也落满焦黑,掌中草草缠绕着早就透红的绷带,看起来显然经历过了炸膛的反作用。 他们的状态姑且还算平稳,见那怪物抬起手镰,径直朝他们二人砍来,两个人都没提前通过气,就默契地朝着两边闪身一迈。 似乎是枪里已经弹尽粮绝,面对紧逼的威胁,除了闪避,他们好像也再难做出什么抵御的反抗之举。 削铁如泥的锋利镰刃转移目标,横过手臂,就立刻追上杨飞辰,一刀砍向了他后背的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辉亮的碧光一闪,一记有些偏移的重踢命中手镰,将那抡圆的轨迹狠狠打断,一脚踢回了嵌合怪物的身前。 零散的砂雪落地,林落的后腿有些错位,像是断了骨头般虚虚点地,堪堪替人挡下了这次攻击。 而杨飞辰守在他身后,甩起枪托,也硬生生打飞了一根如长矛般袭来的钢刺。 远处,那只满背尖刺的怪物坐在原地,一根不知什么时候掷来的尖刺擦过了杨飞辰的脖颈,幸亏他躲得快,避开了颈侧的大动脉,却还是被扎透了一小部分肩颈。 宁钰额边的血管已经撑起一片,他根本帮不上忙,除了奋力挣开身上的细线,甚至连他自己都救不了。 意识海的轮廓还在消散,范围甚至缩小到了一眼就能看尽边缘的程度。 「人类,过于脆弱。」主脑的话语平淡,毫不意外道,「而自认人类的你,亦是同样。」 宁钰低埋着头,竭力压下手臂,强行挪动没有知觉的指尖,试图调用自己残存的能力。 可回应他的细线,却只剩下了最后的零星几道。 他看着外侧完全变成炼狱的世界,看着那一张张满布绝望的面孔,知道他们已经彻底走投无路,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宁钰紧咬着牙关,听着自己胸腔里加速跳动的心脏,阖上双眼,沉声道。 「我跟你交换。」他的嗓音沙哑,咬字却无比清晰,「让他们活下去。」 寂静的空间里没有回应,主脑的注视依旧,却并没有回答。 宁钰抬眼直视着那双骇人的眼睛,心头却满是外界的水深火热,他拧着双眉,急切地怒吼着:「——你不就是想拿我当容器吗?行啊!你还在考虑什么?!」 主脑终于作出应答,平淡道:「观测,一旦开始,直至清除,无法停止。」 「清除所有物种,重置土壤,是观测循环的必要条件。」 「你他妈的……」 宁钰怒火中烧地一扯手,勒紧的细线狠狠卡进了皮肉之中,勒出深痕,这一挣,险些还把他自己扯脱臼。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摧毁蓝星?只是为了找你们的容器?!」 主脑的视线平静,无数的眼珠在不同频率地缓缓旋转,像是一片怪异的眼球星空。 「观测,并非为了摧毁。」它说着,语气里甚至还带着几分温和,「我们,并无恶意。」 宁钰扬起眉,虚弱地冷笑了一声:「……并无恶意?」 「一切,遵从于交替与循环。」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主脑的声音突然有了明确的音色,渐渐从分不清性别年龄的混沌之中,清晰了不少,连咬字也透出了一抹人气。 「我们,于荒芜中播种,创造生命,培育,并进化演变。」 宁钰睁着赤红的双眼,冷冷旁听着主脑的一言一语。 周围的虹光已经倒退回了他最开始看见细线时的狭窄范围,几乎只围在了身周一圈,甚至还有回缩的迹象。 片刻,主脑的话音又再次响起,这一次的声音较先前又低了几分,已经能明显听出男性的音调。 「我们,于旅程中收获,观测结果,实验,并记入网络。」 那格外熟悉的气口听得宁钰有些愣神,他想打断追问些什么,可染血的唇齿开合,嗓音却像是被剥夺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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