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熠闭上嘴。 “没什么。” 差点就说出来了。 他究竟在想什么。 右手从眼皮上方滑落,同左手一同握住通讯器。巴掌大的通讯器,从左手换到右手,冰冷的表面都被暖热。陆熠微微恍了神。 其实方才结束的通话结尾没什么特殊,甚至比教科书上的告别礼仪都要规范。 但他的脑海中总是忍不住闪过虞吟的话。不特定是哪句,只要是从虞吟嘴里冒出的话都被反反复复地拆解,回忆,重新组装。 字里行间都是虞吟的气息。 “有心事?” 傅医生在记录表上写上一切正常的批注。余光看向检测陆熠心率的仪器上,收起记录本,不甚放心再次提议道,“明天先让小吟帮你治疗,然后再说去墓园的事。” 陆熠“嗯”了声。傅医生顿了顿,站在床尾,语重心长,又裹挟着几日来过于担忧的疲惫,“你和小吟要好好相处。” 虞吟请假前,他记得清楚,陆熠主动伸出了友好的橄榄枝。傅医生不希望这是一场幻觉,在这两天的冷落期内幻化成泡沫,消失得无影无踪。 “会的。” 握住通讯器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收紧,傅医生见他这般冷淡,低低“唉”了声,祈祷明天一切顺利,没多说,带上门转身离开了。 病房恢复两天内常有的寂静,细密的雨浇打树叶,窸窸窣窣,陆熠的呼吸逐渐绵长规律,他在漆黑中,将通讯器搁置在病床旁的小茶几上,闭上眼,准备进入睡眠。 但躺了半个小时,他忽地抬起手,将通讯器重新搁置到了枕边。 - 大雨。 比天气预报所预料的还要大。 傅医生的祈祷没应验,从早上踩着点抵达医院,他便心生不好的直觉。果不其然,事事不如意。 约定好的治疗时间被延后了,白塔临时加课程,虞吟比预计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到医院,等他急匆匆冒着水汽赶到时,病房中的陆熠已经在护士的帮助下换好衣物,正在套保暖的外套。 虞吟扶着病房门的大口换气,“对、对不起,我来晚了。” 今天的病房大门敞开,比往常要亮,虽然是阴沉沉弥漫着潮气的亮,但总归比黑不见底要好。 虞吟拽着包,往平时治疗的小窗口走,没走两步,陆母从后面按拉住他的手臂,“小吟。” 虞吟回头,独属于陆母的温暖香气扑面而来,陆母凑到他身边,她比虞吟稍矮一点,亲切地挽住他的手臂,“没事的,小吟。” 陆母笑吟吟,从馨香的挎包中抽出手帕,帮虞吟擦一路跑来溅到脸颊和额头的雨水,她重复道,“小吟没关系,今天的治疗延后了,我们先去墓园。” 虞吟兀自张了张嘴巴,他因为快速奔跑而无法集中的注意力慢慢落到陆母身上,他后知后觉地解陆母话中的安排,眼底的歉意尚且来不及收回,人已经乖乖点头,“好、好的。” 陆母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就软。她拿手帕擦了又擦,带着虞吟往外走,“我带你去外面等小熠。” 虞吟跟上,被抱着的手臂僵硬,另一只手紧紧拽住帆布包。好在陆母的态度足够温柔,虞吟应了下,不过稍许,便在陆母的味道中逐渐放松。 是洗衣熏香后被体温温暖的馨香。 不同于陆熠上将。 虞吟方才清晰的思绪忽地卡顿,许是恰巧站在病房前,又或是昨天才同陆熠通过电话,他的大脑凭白多了陆熠的名字。 哨兵是什么味道。 虞吟垂头盯着手指,细瘦的指尖,在走廊刺眼灯光下显露出少许的惨白。阴雨天的光总是无故比平日多层朦胧的晦暗感。 虞吟如此想着,冷冰冰的一道风从后面吹来。 “可以走了。” 冰冷,没有任何情绪,像是死人。 虞吟忽地抬头看去,以往只在玻璃后和屏幕中与他相见的哨兵身穿一身黑,坐在轮椅之上,腿上盖了保温的毛毯,无神的双眸沉寂地扫过长廊,滑过他,没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是陆熠。 陆熠戴了隔音设备,听周围的东西像是隔了一层膜,听不清,也分辨不明了。 他靠在轮椅上,由傅医生推着,苍白虚弱的双手安静地搭在扶手上。通讯器搁置在他的膝盖上方,他沉了声,嘱咐道,“暂时将向导同我隔离。” 他情况尚且不稳定,哪怕应下了虞吟的工作要求,但今天不容出错。 陆熠抿唇,空洞无神的眸又在走廊中扫过,似乎在找什么,又什么都没找到。 “走吧。” 他又说。傅医生应道,准备妥当的医疗团队步伐整齐,在傅医生的带领下,推着陆熠向外走。 虞吟被陆母向后带,带到了正对病房门的办公室内,办公室的门没关,但拉开了他同陆熠的距离。虞吟乖乖站着,视线下意识跟着轮椅滑动的声响转动,直直看着陆熠从他面前的不远处过去。 冰冷的味道短暂地贴过他的鼻尖。 哨兵是雨水的味道。 裹杂着万物,潮湿阴暗地流进无人在意的地面。 明明是从天上而来的雨水。 “小吟,走了。”陆母轻声唤* 道。虞吟回过神,忙不跌说“好、好的”,迈开步伐。办公室的门没了人支撑,在惯性下自动闭合,只留正对的病房门黑洞洞地敞开。 像是棺材破了口。 陆熠很久没外出了。 他的身体和精神状况甚至连在医院的草坪上散步都不被允许。 只是这次扫墓对他来说太过重要,院方再半百拒绝也只能无奈接受,尽可能为陆熠配置最高规格的外出工具,杜绝一切意外的出现。 其中也包括陆熠同虞吟接触可能出现的意外。 过高的匹配度在治疗前期会使得双方呈现出不同程度的过激性兴奋反应,这些反应会随着哨兵和向导精神状态逐渐健康稳定而逐渐削弱。但眼下,有陆熠的特别嘱咐加持,他和虞吟强制性分别乘坐两辆车前往墓园。 两辆车拉开了距离,陆熠对虞吟的感知不如在病房中敏锐,身体症状也还算正常。 陆熠倚靠在靠窗的位置,隔音设备令他听什么都很含糊,原本是蒙了层膜,现在又蒙了层雨,吵吵闹闹,好不烦人。 陆熠索性闭目养神。 墓园位于首都星的郊区,天然绿化好,多大路,往日来往人员不多,今儿下雨,更是人烟稀少。 傅医生打量窗外的景象,得到了今天唯一的慰藉,“幸好没啥人,短时间清场很方便。” 陆熠动都没动,“我可以戴口罩。” 还有帽子。 上面对他失控濒死的消息封锁得很严,以防被人发现造成动乱,毕竟陆熠在联邦的人气很高,虽然他不是什么偶像,也从不营业,但人往那一站,就莫名吸引人注意。 况且他是首都星外缘的坚固防线,虽然联邦不缺人,更不缺能力不错的哨兵战士,但陆熠多年来胜仗不断,不仅仅是战力象征,更是联邦的一道安全锁。 陆熠在,边防安全。 换句话说,陆熠的虚弱不能传出半点。 傅医生拍拍他的手臂,笑了下,笑容和蔼,“清场更安全。” 说着,傅医生扫眼消息,笑容淡了,“向家的父母到了,就在墓园里面等着。他们说给你带了东西。” 傅医生看向陆熠,哨兵依旧是方才的模样,不冷不淡,没什么情绪,感受到他的目光,冷漠点头表示知道了。 傅医生看不明白陆熠,没再吭声。 雨声响了一路,在抵达墓园,车门被打开时,轰然变大。 傅医生忙给陆熠压毯子,老父亲般将角落结结实实压进陆熠的腿侧。末了,他又亲自打伞率先踏出车门。伞很大,罩住傅医生后,还能住陆熠,只是所剩的余地稍微有点少。 陆熠察觉到了,对傅医生伸出手,“我自己来吧。” 傅医生摆摆手,忙把陆熠的手按下,摇摇头,“没事。” 他不放心。 正说着,另一辆车到了。 车门滑开,陆父率先出来,他撑开伞,手伸进车里,陆母搭上他的手,从车内迈出来。 陆母一眼就看到了正前方的陆熠,她愣了下,眼睛有点酸,忙回头喊,“小吟。” 虞吟从车内的位置向外挪,他小小应了声,先将伞撑开,从车里跳了出来。 黑色的大伞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边调整伞的位置,边询问陆母,“您还好吗?” 碍于随队的医院人员比较多,又很重要,陆母陆父同虞吟一齐坐另一辆车,他们路上聊了会儿,此时一下车,彼此间还比较亲近。 虞吟自然地问道,终于调整好,朝前方看去。 当他的眼底清晰地映出陆熠的身影时,一时间忘了自己的问题。 大雨滂沱。 天空与地面似乎溶成一体,被灰沉的色泽浸透,四处都是潮湿阴暗的,全身上下不着一白,专门为扫墓祭奠而来的男人依靠在黑色的轮椅内。 轮椅的金属杆替代了他的脊骨支撑着他的身体。他口唇紧闭,双目暗淡空寂,脸色惨白如行尸走肉,似乎仅凭这根脊杆掉着一口气。 “进去吧。” 这口气耗了大半。 虞吟握伞的手翛然收紧,心底情绪如骤然而起的暴风,逐渐形成旋涡,他的脚步欲抬。陆母的回答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陆母按住他的手臂,嗓音被雨水打到地面上。 “没事,小吟。”
第26章 “你来了。”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破开雨幕,又在停下脚步时被雨水掩盖。傅医生推着轮椅停到墓园的东南角,泛黄的树荫之下是撑着伞,相依而站的向家父母。 他们隔着雨水看陆熠,皆被男人的面容吓一跳。在病房时有灯光缓和尚且还算有点血色。阴雨之下毫无遮拦,他们才发觉,陆熠比躺在脚下的死人好不到哪去。 向母干涩到破裂的唇张了张,颤颤巍巍抓住向父的手臂。她有点站不稳,向前向下看都不舒服。她唉了声,不吭声,将目光转向向父。 在过去的几年里,向父扮演的角色向来刻薄,眼下硬着头皮向前一步,尽可能压下是嗓音里的颤抖,冷静道,“开始吧。” “早点开始,结束了我们好带他走。” 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缩,无神的双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带他走?” 陆熠的疑惑很轻,混在浓烈的雨水中不甚清晰,但向父时刻注意着他的唇形,捕捉到一两个关键字,便神情决绝地向前一步,重复方才的话,“是。” “陆熠。”他直呼哨兵的名字,声音格外清晰,穿过了雨声,强调这不是错觉,“我们要带向霖离开了。” “去哪里。”陆熠问道。 他神情淡淡的,似乎听到的事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但站在最外围的虞吟忽地抬起头,他的视线直直穿过人群的缝隙,看向正中央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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