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初收的那几个,早就在贺宁悉心指教之下修为大长,各个都能独自入梦除梦。 若是付闲将徒弟们转回自己门下,压根不需要他再多教什么。 于是没过多久,付闲还真带回一个新收的小徒弟。 那会儿贺宁正在院子里看书,才翻了没几页,院门外便传来付闲笑着喊他名字的声音。 贺宁抬起眼眸时,付闲恰好带着人拐进院子。 待到看清楚付闲身后那人的面容,贺宁登时僵在了原地。 那个男人,第三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以付闲新徒弟这个身份。 付闲似乎对小徒弟很满意,见着贺宁就开始一个劲地夸。 半天没得到回应,付闲方才觉出贺宁有些不对劲。 他俯身凑到贺宁面前,仔细端详后者的脸色:“怎么了?身体不适么?” 贺宁伸手去拽他的衣袖:“你随我来。” 付闲跟上他,同时不忘回头让小徒弟先回去。 等到踏进屋内,贺宁脱口而出便是质问:“你为何收他为徒?” 付闲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难弄得莫名,如是道:“我瞧他还算有天赋便收了,之前我收徒也没见你这么大反应,怎么这回如此不开心?” 贺宁无法给他解释个中缘由,又不能任性地让付闲把人逐出师门。 可他看见那人的面孔之后,密密麻麻的恐惧便如同毒蛇一般吐着信子爬上四肢百骸,藤蔓似的将贺宁牢牢圈住,让他几乎要窒息昏厥。 付闲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原本还很欢喜的心跟着沉了下去。 他敛着眼眸,眼底的笑意转为担忧,语气带着些安抚:“是不是近日太累了?你脸色很糟糕。” 贺宁低垂着目光,眼前竟真的黑了一瞬。 付闲见他身形一晃就要栽倒,霎时慌了神。 他连忙将人揽住,着急忙慌道:“这么难受?你等着,我去找大夫!” 然而没等迈出一步,贺宁已经先攥住了付闲的手臂。 他把付闲拦下来,苍白着脸道:“无碍,只是一下没站住。” 付闲压根不信,偏偏贺宁说什么都不让他走开,无奈之下,付闲也只能扶着他去榻上休息。 躺上榻之后,贺宁像是累惨了,合上双眼就没了任何动静。 他知道付闲一直守在身边,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睁开过眼睛。 贺宁根本不敢看付闲。 只要瞧见付闲担忧他的眼神,贺宁就想到上一世死状惨烈的爹娘与阿哥。 他太害怕了。 他怕付闲也会因为自己变成那样。 贺宁不明白,为何那个男人如此阴魂不散? 为何,每一世都不放过他…… 起初贺宁还心存侥幸,认为那个人被付闲收为徒弟之后,心性会与前两世不同。 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人仿佛是天生坏种,他并不像付闲说的那样有除梦的天赋,他一直都在欺骗付闲。 甚至有一回,如果不是贺宁有所防备,付闲差点就会因为这个所谓的徒弟而一脚踏入迷胧子。 付闲以为是徒弟修为尚低,然而贺宁却在余光中,瞧见那人恶劣又邪性的笑容。 没有用的。 这个人,不可能有所转变的。 在男人盯上付闲那一刻,贺宁就已经容不得他活着了。 更让贺宁心生寒意的是,这个人看着元巧或是梵九时,眼底同样含着玩味般的劣性。 贺宁几乎要因此生出心魔,上一世爹娘与阿哥惨死的模样化作梦魇缠了上来,他渐渐整夜整夜睡不着,白日里也总是草木皆兵。 付闲见贺宁天天闷闷不乐,于是想尽了法子哄他闹他,一个惯会偷懒的人,为了逗贺宁开心,可谓是使劲了浑身解数。 但付闲越是如此,贺宁越是惶然不安。 他不想付闲或其他人出事,就只有一条路可走——杀了那个人。 不仅如此,贺宁还要这人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或许他真的是孤星命,注定只能独自一人。 他唯一能走的路,竟是一条不归路。 贺宁自学阵法,又私自炼制不少穷凶极恶的梦魇作为阵基,以此布下一个无解的锁魂阵。 他亲手刎断那人的脖颈,将其七魂六魄尽数捆缚于阵中,最终如愿让那人被阵法中的梦魇吞噬殆尽,彻底魂飞魄散消失于世间。 可紧接着,贺宁做下的这一切便换来了反噬。 贺宁擅自炼梦本就破坏了他人的命数,已然违逆天道,他还亲手毁去一个凡人魂魄,更是天难容。 天谴落在了贺宁身上,他自然心甘情愿地受着,只是贺宁怎么都没料到,惩罚远远不止他抗下天雷那般简单。 贺宁会做出这些事,无非是想护住付闲、元巧以及梵九这几人。 于是天谴也落到了无境谷其余所有人身上,连萧月恒和莫星寒也没能逃过。 甚至最先受到牵连的,便是身陷北疆战事的萧月恒。 萧月恒在惨烈的战况中身受重伤生命垂危,莫星寒为了留下他的灵息,几乎散尽修为造出梦渊,因此承受了四十九道玄雷,灵识破碎从头修行。 至于元巧、付闲以及梵九,全都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梵九在贺宁身上瞧见的那些黑气并非瘴气,而是心魔。 笼罩在无境谷上空的,全都是心魔幻化出来的幻境,让梵九和付闲误以为是瘴气与尸儡,他们还能应付得来。 最终梵九遍体鳞伤,付闲摔下断崖,元巧做了几千年的孤魂野鬼。 等到贺宁好不容易挣脱心魔控制之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 贺宁只能眼睁睁看着上一世的噩梦以另一种方式发生,而他无能为力。 明明是贺宁一人的因,却是所有人一同担下了果。 …… 萧月静静听着,眼底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 直到贺宁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才缓缓开口:“到了那个地步,为什么还要布下魇阵?” 他们替贺宁承受这些没什么,可后世晚辈与这一切毫无关系,不该被连累进来。 就算贺宁是为了留下付闲的灵息,也不可以这么做。 贺宁垂着眼睫,失神地盯着虚空:“师父,我没办法了。” 萧月恒神色微沉:“付闲必然不愿你这么做的,他宁肯入轮回转世,就像梵九那样。” 闻言,贺宁却扯出一个苦笑。 “轮回?”他哑声道,“我要是不这么做,他只会魂飞魄散。” 萧月恒眉峰微蹙,不太明白贺宁这话的意思。 梵九尚且可以,怎么偏偏付闲不能转世? 莫非…… “付闲是不是替你挡了天谴?”莫星寒直言道。 分明是问句,他的语气却无比笃定。 贺宁脸色一片苍白,艰涩地应了个:“是。” 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贺宁又怎么会随意篡改后世晚辈的命数,他恨不能拿自己换回付闲。 可是他做不到。 那些本就是贺宁该担的天谴,付闲替他挡下来,便只能这么受着。 他要么亲眼看着付闲魂魄尽碎,要么布下重重魇阵困住付闲的灵息。 贺宁选了后者。 为了魇阵得以世世代代留下,他在阵法上动了手脚,多添了一道法决。 虽然天谴尽数落在付闲身上,但贺宁知道自己根本活不下来的。 他气数已尽,也没什么求生意志,同样死路一条罢了。 可笑的是,所有人因他而死,付闲更是为此付出了所有,最后贺宁却依然没能活着。 这一次贺宁在轮回之间辗转了好久,始终没有重入凡世。 他逃避着过往,逃避着那个无法挣脱的命相。 而贺宁布下的魇阵,便从那日起运转至今。 此后每个写入除梦师一脉的后人,都会被刻在魇阵上的法决更改命数,从而被吸纳走一半的寿元…… 顾天一听到这里,人已经傻了一大半。 他哥哥是贺宁师祖,而造成这一脉短寿的始作俑者便是贺宁。 也就是说,是顾成洲导致那么多人沦为了短命鬼,其中还包括顾天一在内的顾家人。 这是什么荒谬的事情发展啊?! 洛筝因为短寿这个事情想到了钟庭,又想起当时那个无名的寄信人。 他难以置信道:“小师兄,给我寄反生香的人是你?” 听闻此言,作为顾成洲的贺宁脸色顿时变得更加糟糕。 他当时只想找机会拿到那条白玉珠串,完全没想过洛筝就是梵九的转世。 钟庭和洛筝住在顾家老宅隔壁时,顾成洲跟钟庭打过几次交道,偶然之下察觉到了珠串里的古怪。 发现那里面是萧月恒的灵息之后,他就开始想方设法试图得到那条珠串。 直到得知钟庭病重,顾成洲主动提出了帮忙,并在钟庭住院那会儿,安排那个家政阿姨跟钟庭见过面。 他给洛筝寄反生香,就是想在洛筝入梦时悄无声息拿走白玉珠串。 却不想还没来得及出手,萧月恒的灵息先苏醒了过来。 有萧月恒在,破梦自然是轻而易举。 顾成洲从顾天一那里知道洛筝没出事,拿珠串的念头便只好暂时搁置。 然而萧月恒比他速度要快,直接循着又少又散的线索找到了顾家老宅。 在范家见到萧月恒那一刻,贺宁就清楚地知道,这些事情瞒不住了。 萧月恒仰头望着依旧弥漫在无境谷上空的黑气,语气不明:“三千多年,这一脉有多少人折损于此?” 他没想跟贺宁算账,但这一切总归要有个了结。 萧月恒缓缓垂下眼眸,再次看向不远处的贺宁:“破阵阵眼,是不是在你身上?”
第88章 魇阵(十六) 贺宁什么都没隐瞒,萧月恒问了,他便如实回答:“在我身上。” 萧月恒推开扇子轻摇着,不疾不徐道:“知不知道此阵一破,你将面对什么?” 不知为什么,莫星寒隐隐觉得萧月恒这句话意味深长。 他不禁侧过目光,有些疑惑地扫了萧月恒一眼。 萧月恒却没有看他,仍然缓缓摇扇看着贺宁。 “我活该的,”贺宁轻声道,“要是我当初自觉离你们远一些,你们也不至于因我至此。” 他早就该认命了。 不属于他的,终究是抓不住的。 “怎么就活该?!” 元巧忍着哭腔怒斥道:“明明是那个王八蛋先干了坏事,因为一个什么破命相,就要将所有错归到你身上么?!” 说完,她又哽咽着补上一句:“凭什么?” 贺宁没料到元巧会动这么大的怒火,而且还不是冲着他,愣是让他怔了好一阵。 直到洛筝一边轻拍元巧肩头,一边小声缓着她的情绪,贺宁才恍然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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