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冷淡地瞥过来。 察觉到这人的视线正飘来,阿七福至心灵,瞬间意识到男人的身份,忙垂下头,匆忙地后退两步,停在一个较为尊敬的位置,口里道:“大君子好。” 大君子许久都没说话,也没有离开。 阿七的视线里只看得到大君子的靴子、整洁的衣摆,以及腰上挂着的玉扳指和手刀。 连装饰的玉器都没有佩,阿七不由心想。 尽管这是阿七自进府以来第一回如此靠近侯府的少主人,但他依然忍不住胡思乱想,没有意识到两人沉默的时间实在长得有些超出常。 大君子不急,阿七更是没这个意识,没一会儿他又想到大君子看身形也是个会且极会武的男子,果真虎父无犬子,没能见识侯爷的英姿,能见一见侯爷儿子也是很好的。 ——不过这就想得有些遥远了。 阴影被雕琢成一朵花的形状,边缘微微模糊,在秋风里坚不可摧。 阿七不知怎的,慢许多地开始有些莫名的紧张,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越发不敢抬头,依稀感觉大君子的视线从自己脑袋上方不疾不徐地移动过去,但他又不知道这到底是真的,抑或其实是自己的错觉和幻想。 终于,大君子开了口:“你……” 声儿还挺好听,阿七再次不合时宜地想,道:“小人在。大君子有吩咐么?” 阿七想做出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但没有察觉到即便是竭尽全力,他的身板、后背都是挺直的,没有丝毫任何弯曲的倾向。 “阿七!”漆栊啪嗒啪嗒地跑出来,身后跟着兰婆。 漆栊软绵绵地对大君子道:“哥哥,他是猫房里来的。” 大君子沉默了一会儿,没说什么,走了。 阿七这才缓口气,觉得后心有些燥热。 琥珀喵了一声,阿七抬头顺着猫的视线望向院门外,看见那抹高大的黑影走在风里,看起来竟有些眼熟。 “阿七,快来快来。”靳栊毫不觉得哪里不对,只是高兴地从阿七的臂弯里捞起琥珀,兴高采烈地蹭蹭猫脸,接着用另一只手扯着阿七的袖子往屋子里走,边走边念念叨叨地说,“我寻来了些好东西,说人家的猫很爱吃,不知道琥珀爱不爱吃。” 阿七被靳栊的话吸引去注意力,只好答应着,随他一起进了屋。 两人都进屋后,院门外复归安宁,那本该走远的身影却突然停下来,回头遥看禁闭的门户,里头的玩笑声与绵绵的猫叫都顺着西北风吹出来,压过了飘落枯叶互相碰撞的声音。 时间过去了很久,靳樨依然停在原地,没有往回走,也没有离开。 靳樨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眼珠子生得极黑,平素又总是板着脸,任谁碰到了都要本能地避开他的眼神,迎面而来的仆人都不敢向前,在远处迟疑好大一会,不明白大君子有什么打算,最终还是决定绕远路。 靳樨就一个人呆在那里,动都没动一下。 过了很久很久,靳樨沉默而若有所思地走向祠堂。 八月中到九月中是亡母的祭月,父亲靳莽习惯性地撇下一切俗务,不分昼夜地扎进宗祠,寸步不出,很多事一半由靳樨负责,另一半交给手下的门客滑青处。 靳樨记得今日天不亮的时候,仿佛从肜都绎丹来了一伙人,却没有大张旗鼓,不知道具体来的是谁像是冲着父亲去的。 靳樨想着,人已经走到了祠堂前。 里头走出位捧着书卷的门客打扮的男人,鬓边生了些白发,颈侧一块硕大的青斑,看模样年轻时定然也是个风流人物,他看见靳樨,道:“是阿樨啊。” “滑叔。”靳樨道。 “你爹就在里头。”滑青努了努嘴,压低声音,“绎丹来人了。” 靳樨不动声色地掀起眼皮。 滑青道:“是太子——懋殿下的人。” 当今肜王密章膝下有二子,长子忌、幼子懋,长子忌为太子,为人仁慈温和,私下里总有人说太子忌像极了密章的兄长密竞,若不是当年密竞病亡,密章不一定能坐得上王座。 因而朝中朝外,都极为看好太子忌。 而滑青却说“太子——懋殿下”。 滑青知道靳樨听得懂他的弦外之音吗,并不多加解释,只道:“重立储君的诏书过几日就会送到沙鹿。” 靳樨略想了想,问:“意外?” “嗯。”滑青说,“意外。” 靳樨微皱皱眉,这时,从祠堂里传出他父亲的声音:“是老大吗?进来吧。” “那我……”靳樨对滑青道。 滑青善解人意地让出空位置:“快进去吧。” 靳樨点点头,推开祠堂的门,深色帷幕后的高台上,是靳家先人所有的灵牌,长明灯分列两旁,日夜不息,他的父亲靳莽盘腿坐在蒲团上,望着亡妻与祖先的灵位。 靳樨一撩衣摆,在另一个蒲团跪好,先向母亲的牌位磕了个头,而后道:“父亲。” “我年轻时要离沙鹿而去,那时我的父亲不同意,我没能赶上最后一面,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他极力反对的原因是什么。后来我认识了你母亲,有一天,她也说王都不可久留,我很奇怪。”靳莽忽然笑了一下,“因她从来都是好胜之人,我每次懦弱、要退去,都会在她的目光下感到自己一无是处。但那是她第一次劝我离开,我已准备要辞官了,但还是悔之晚矣。” 靳樨静静听着。 靳莽却收住话头,缅怀的话一开口就难以结尾,伤痛浩浩汤汤、永不穷尽,灯烛的光影在他逐渐老去的五官上游荡。 “绎丹的人我已令滑青安置。”靳莽说,“你做出的任何决定,我都不会反对的。” “来的是谁?”靳樨问。 靳莽说:“你认识的,是大巫的徒弟。” “葛霄?”靳樨愣了一下,见父亲点头,又问,“在客院?” “嗯。”靳莽莫名笑了一下,“未来的大巫不远万里来到沙鹿,哪能不做点什么。” 靳樨沉默了一会,问道:“陛下的病是真的很严重吗?” 靳莽没说话,过了好大一会,他叹息道:“你去罢。” 靳樨便从蒲团上起身,微微致意,退出去了。 离开时仆人合门,缝隙形成的一束明亮的光线照在父亲孤独的后背上,靳樨回头,发现父亲的右手垂在身侧,好像虚虚握着什么,他恍惚想起母亲在世时永远站在父亲的右侧,父亲就那样牵着她的手,好像能执手到下一辈子的尽头。 沙鹿侯府,客院。 葛霄还没怎么安顿好,先把随从都一股脑赶了出去。 其实也就三个人,都不敢逆他的意,乖乖听命离开,葛霄把暗红色的巫披随手扔到架子上,饶有兴致地打量客房的摆放。 朴素至极,没什么特别华丽的摆件,从进门开始,这侯府显得格外质朴,同绎丹截然不同。 但靳家在绎丹时也这样。 葛霄觉得懋殿下的要求很难实现。 在他看来,靳家重返朝堂的可能性不太大,况且朝里已经有个风将军,要是靳家真回去了,风知那小心眼的家伙还不知道会怎么发疯。 不过君是君,臣是臣,话他带到了,成不成可就不关他葛霄的事。 葛霄喝了一盅沙鹿本地的茶,翘着脚在椅上发呆。 客院的窗户大敞,不知道第几个院子外有棵高大的树,树干上有只四脚毛团在爬啊爬啊爬。 “那是啥啊。”葛霄自言自语,忽然想起来,“老天爷,他们家怎么还在养猫。” 这时,门忽然被敲响了。 葛霄习惯了在外人面前装大尾巴狼,慌忙扯来巫披穿戴好,一挺脊背正襟危坐,把手杖握在手里,才道:“什么?” “大人,大君子来了。”随从说。 大君子是哪位? “请他进来。”葛霄说,但实际上没反应过来指的是谁,再度脑子打结。 “大君子”的脚步稳健,不急不慢地踅过门口的屏风,玉扳指和手刀“叮叮当当”地相互碰撞。 葛霄闻声抬头,旋即松口气,咧嘴笑道:“原来是你。” 靳樨自顾自地坐下,俩人也没见礼,随从没有进来,把门又合上了。 “别来无恙啊大君子。”葛霄笑嘻嘻地说,把巫披一甩,手杖一扔。 “一切如旧。”靳樨八风不动道。 虽知晓自己带来的消息必然已经传到靳樨的耳中,不然他不可能专门单独来见自己,但葛霄还是问:“怎么不问为何是我来?” “没什么可问的。”靳樨说,“大巫怎么样?” “就那样。”葛霄大大咧咧地伸懒腰,瞥了眼坐得十分端正的靳樨,眼睛一转,换了副神情,把嘴角扯上去,眼尾的刺青形似一双撑开的巨大翅膀,斜飞入鬓,巫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问,“你……要不要回绎丹去?” “太子边难道还缺人?”靳樨冷冰冰地反问。 葛霄笑了笑:“干嘛这么干脆地拒绝,不是为了你,太子犯得着遣我来么?别说才过去三年你就准备老死在这边疆小城,我才不信。” 靳樨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这就走了啊。”葛霄笑,“不再叙叙旧?” 靳樨没有停下脚步,葛霄扬声道:“阿栊呢?在什么地方?我还挺想他的。” “自己去寻。”靳樨说。 “嘁!过河拆桥啊你们靳家,怎么,就这么对待客人的么?”葛霄道,冒出一句,“作为朋友,我劝你一句,王君命令不可违,无论是你还是我,无论靳家在不在绎丹,都在肜国的土地上。” 靳樨没回头。 “大君子就走么!”门外候着的随从道,旋即殷勤地为他关门。 靳樨也许应了声,也许没有,葛霄没太听着,他在原地呆了会,开始觉得什么事都干巴巴的、没意思起来。 葛霄把手杖掷弃在地,仗首的灵真神兽依然高昂着头,撑开赤色羽翼,从红宝石雕琢的眼珠里射出睥睨自若的神色。
第3章 “这里装得下三个人!” 同一时间,靳栊抱着琥珀在床上滚来滚去,兰婆担忧地望着他,她是哑巴,说不了话,只得紧紧地护在床侧,生怕靳栊一个不小心滚下去。 阿七盯着一人一猫,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莫名想着大君子的背影。 ——怎么感觉有些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阿七!”靳栊突然唤了一声。 “什么?”阿七赶忙回神。 靳栊兴高采烈地让琥珀蹲在他后背上,扬起脸,对阿七道:“过几天我们去郊外为祭祀打猎,你带着琥珀也去好不好?” “侯爷和大君子也去?”阿七下意识问。 “就哥哥去,我求哥哥带我去的。”靳栊道,“他们说我还太小了,不能玩太过,而且哥哥要和那些大人说话,我很无聊的,你去吧去吧,陪陪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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