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这时,萧安礼总要大发雷霆。 李福康笑得脸都要僵了,静静地等着天子玉言。 在骨鲠之臣笔下,萧安礼是暴君。 虽说他年少登基,以雷霆手腕力挽大厦之将倾,重振盛世太平。 但帝王心思阴沉,百官伴君如虎,若是谁不小心触了逆鳞,轻则抄家流放,重则有性命之虞。 不仅如此,还刚愎自用,猜忌多疑,昨日在奉天殿发觉有贼人行踪,今日竟不肯再踏足半步,可能是天气好的缘故,终于有心思来御花园里,晒晒太阳。 李福康有心劝解陛下,去换下心情。 这整天挂着脸,也太吓人。 所以,他没小心翼翼地提议,陛下要不要去北边转转,而是自然地开口,夸赞桃花开得正灿烂。 可萧安礼只是抬眸,清淡从容,带着不怒自威的冷意。 捻碎的花瓣落在地上。 “怎么,是太后让你在朕耳朵吹风,暗示给后宫添人,来点桃花的意思?” 李福康扑通跪下:“奴婢没有……奴婢只是想着桃花香气怡人,能静心……” 萧安礼冷冷道:“你是说,朕心思不静?” 李福康吞咽了下,脸色煞白。 没治了。 他完全没有这些意思啊! 萧安礼面有不虞:“什么花儿朵儿的,熏死了。” 他放下手中奏折,目光掠过百花深处,旋即收回。 “朕从不爱这等小儿女的玩意。”
第3章 撞进一个陌生的胸膛 雪沛值了三个月的夜班,觉得这皇宫实在无聊。 看着金碧辉煌,也就是个空壳,一点趣味都没有。 他是去年春天修炼成人的,满打满算到如今,不过一年的功夫,不算特别熟练,有时候跑得快了点,还容易摔跤。 刚修炼成功那会,雪沛挺兴奋的,他从栖身的洞穴和草丛里出来,转悠了很多地方。 去过钟鸣鼎食的世家大族,灯笼纸都是用最好的绢做的,雪沛落在脊兽上,经常看这家人擦拭白花花的银子,可惜,每晚院子里都能听见有人练戏腔,吊嗓子。 叫得还很难听,断断续续的,接不上气。 雪沛不喜欢吵闹,就离开了这里。 他遇到过耕读传家的严谨夫子,也趁宵禁前买过热乎的包子,没见过世面的小萤火虫看了好多新鲜的玩意,傻了,痴迷了,他坐在卖烙饼的摊贩对面,托着腮,听切肉的案板梆梆作响。 天气晴朗,雪沛闻炸糕和煮羊汤的香,看捏糖人和卖纸风筝的热闹,眼睛都不够用了,过了会儿,大娘过来递给他一块烙饼,说软乎的,还热着呢,吃吧! 雪沛一口咬下去,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这就是所谓的人间烟火。 ——宫里却完全没有! 冷清清的,所有人都绷着一根弦似的,很紧张的样子,大家步履匆匆,脸上没有多少生气,连点笑意都瞧不见,还好雪沛扮做侍卫值守的是夜班,和人打交道少,不必勉强自己同样冷着一张脸,不然,也太为难他了。 雪沛整日都挺开心的。 他离自己丢失的宝贝很近,等着三月期满,便可离开此地,去江南水乡转转,若是来年冬天,雪落大地,就回来看看王大海一家老小。 这个时候,王家腊肉正香。 如今,距离期限还有三五天的功夫。 雪沛已经盘算好了,他不能因小失大,如果把丢失的东西一件件的全部找回来,就太显眼,萤火虫怕引火烧身,万一引得天子震怒,再去请点道士奇人之类的,给自己抓起来怎么办? 所以,思前想后,雪沛决定,只要龙椅上那一颗宝石,等王大海换班后再行动,然后就此作别,江湖路远,有心自会再见。 他不是一只贪心的萤火虫,连要回自己的东西,也只选取一点点。 想到这里,雪沛就愉悦许多。 前半夜的值守已经过去,雪沛立于宫墙下,在淡淡的花香中,看夜空中的月亮,看高大巍峨的宫墙,也看垂柳的绿和迎春花的鹅黄—— 偏偏不去看人。 人没有什么好看的。 他双手背在身后,无意识地挠自己的掌心玩,和其余侍卫不同,雪沛不怕被骂被责罚,他只是睁着那双乌润的圆眼睛,安静地听。 慢慢的,统领居然也不刁难他了。 身边的侍卫,最开始以为他装模作样,说话不怎么客气,嘲讽就这小身板,能坚持几天?回家吃奶去吧! 说完,就哄堂大笑。 雪沛也不恼。 他长得乖,身形属于偏纤细那种,看起来就很好欺负,旁人见他不回嘴,没什么家世背景,就胆子更大,甚至在经过雪沛身边时,故意去撞一下—— 没撞倒。 反而自己连着后退,踉跄了好几步。 那些惯于欺辱人的侍卫,都惊讶地睁大了眼,而雪沛则很自然地看过来,问是要换班了吗,可以去吃早饭了吗? 这就难办了。 夹枪带棒的话他不,故意动手怕给事情闹大,给点小教训却压根得不到反应,看起来这样瘦,怎么如此敦实!撞都撞不动! 久而久之,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当然,这些事也传到王大海的耳朵里,这位老实巴交的汉子气得要去当面质问,雪沛坐在凳子上,和小孩分着吃胡饼,一边吃还一边晃腿,问:“什么意思呀?” 这个时候,王大海才明白,有些暗含讽意的秽语,小仙君压根没听懂。 譬如现在。 前天夜里奉天殿出了事,说是有贼人潜入宫中,天子下令禁卫军全力捉拿,他们这些夜间看守没有被分具体任务,但也明显感觉到,气氛凝重许多。 偷一点懒都不许。 因此,值守时间刚结束,就有人一屁股往凳子上坐,气哼哼地揉着小腿:“他奶奶的,累死我了!” 此人名叫钱诚,长得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最喜欢勾帮结派,在当差的人中名头不小,连统领都卖他三分薄面。 和雪沛这种固定的夜间看守不同,钱诚属于轮班,仨月一次,一次两天,明日便可歇息,旁边瘦弱点的侍卫立马上前,谄媚道:“大哥,我来给您揉揉腿。” 钱诚站得腿酸心烦,没好气地抬脚就踹:“去!” 这一下没收着力气,那人“哎呦”一声往后摔去,砸进人堆里——他们这班有二十来号人,正趁着歇脚的功夫活动身子,见着同伴吃瘪,都嗤笑一声朝旁边躲。 只有一个人伸手,帮忙搀扶了把。 钱诚眼睛一亮。 他一早就注意到那个叫雪沛的侍卫了,长得挺晃眼,钱诚有心打听,都说这人脑筋不转弯,傻乎乎的,也不怎么讲话。 “过来,”钱诚拍了拍腿,“给小爷揉揉,有好处拿。” 地上那人刚被雪沛扶起来,正龇牙咧嘴呢,闻言,忙转过身:“快,大哥叫你呢!” 雪沛摇头:“他不是我大哥。” 侍卫中不少是军营出身,说话不怎么规矩,尤其是人迹罕至的偏僻处,只要不触及国事,那么聊点下三流的也正常。 钱诚眯着眼睛:“我可以是你大哥,就是看你……是不是只小兔儿了。”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哄笑。 京城民风开放,烟花巷子里的相公不少,都扮相漂亮,作风豪放,钱诚盯着雪沛的脸看,越看越满意,觉得见惯了涂脂抹粉,乍一看这素面朝天的,真有种清水出芙蓉的新鲜。 他朝雪沛招手:“过来,小兔儿。” 旁边人也在起哄:“去呀,跟了钱大爷,保你吃香喝辣,再也不用干这等苦差事。” 雪沛轻轻皱了下眉头。 难道,是身份被怀疑了,以为自己是只兔子精? “我不是,”他认真回答,“不要这样说我。” 雪沛不喜欢这种气氛。 说话间,他已经挤出人群,朝着婆娑的树影走去,休息的时间很宝贵,雪沛要吃完早饭回王家睡觉,才不想和这种人浪费口舌。 他接触过的人不算多,但已经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好大的。 像麻奶奶胡同那里,大家很友善,互相帮衬着过日子,他每次回去,都会有干净整洁的被褥等待。 可钱诚腆着脸跟在后面:“小兔儿别生气……” “干什么!” 雪沛扭过头,有些恼:“刚才你聋了吗?” 他也是有脾气的。 因为走神被统领责罚,雪沛一点也不生气,那些不怀好意的指点,他没听懂的话就无所谓,但若是听懂,雪沛就要骂人了。 钱诚笑嘻嘻地看着他:“你籍贯哪儿,家里有几口人?” 见雪沛不搭,他反而更有兴致,眼看就要去拽对方的手腕:“等咱出了宫……” 却扑了个空。 钱诚愣了下,只见刚才咫尺之遥的雪沛,居然已经退到几米开外的地方,连衣角都碰不到。 “呵,你这小兔儿跑得还挺快。” 他趾高气昂地抱着肩:“等着,总有一天得哭着求你爷爷我。” 说完,后面看热闹的侍卫们,也一块儿盯着雪沛的脸,想要从上面找到一丝羞赧或者愤怒。 可雪沛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站定了:“你很丑,你不要脸。” 钱诚:“你别以为今天溜了,爷爷就能放过你,告诉你,愿意逗弄你两句是看得起你!” 雪沛继续:“你很丑,怪不得不要脸。” 钱诚:“……” 他放下胳膊,瞪着眼睛吼:“你好大的胆子!信不信我在宫里就给你收拾了!” 雪沛认真地看过来:“你真的好丑。” 气氛瞬间安静。 只有枝头的鸟雀,歪着脑袋看了会儿热闹,就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钱诚大怒地往前扑去,想要抓住雪沛,可每次快要碰到对方的衣角,都被灵巧地躲过,不仅如此,雪沛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讲话。 “你看,你也不爱听这些。” “所以我说自己不是兔子,你非要说,我当然要生气的。” 雪沛不紧不慢,简直像在给小孩子讲道:“那么现在,你被我惹恼,也是活该呀。” 钱诚又扑了个空,已经暴跳如雷:“老子弄死你!臭货!” 雪沛这才皱了下眉,嘟哝道:“你讲话好难听。” 他不想跟这人纠缠了。 后面的侍卫过来打圆场,纷纷表示算了,都是兄弟,出去一块喝碗羊汤,啥事都没了,但钱诚仍在跳脚:“给老子抓住这混账!” 雪沛有些委屈了。 干嘛呀! 这人本来就很丑啊! 晨光熹微,天边泛起鱼肚白,空气中是早春的湿润味道,有扫帚声沙沙作响,在望不见边际的深宫长廊,重复着无数次的动作。 而雪沛,也将重复萤火虫擅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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