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离却又脆弱的美。 许是他的视线太过明目张胆,洛与书很难不察觉。他缓缓睁开眼睛,刹那间眸中乍然划过的微光,在昏暗的夜里流离出别样的光彩,转瞬即逝,却漂亮地让人过目不忘。 傅潭说怔住目光。 “还不睡?” 傅潭说匆忙钻回被子里,试图掩饰自己偷窥被发现的尴尬,闷声先挑起话题:“那个,今天晚上的事,司天监不追究了?” 未经司天监同意擅入皇城,在皇城里使用了仙法,还带走了两只带有烙印的小妖……若不是洛与书赶来,重重罪名,够他们被抓去司天监,好好喝一壶的了。 还好还好,洛与书有个位至监正大人,还通情达理的哥哥。 洛与书轻呵一声:“你也知道你做得不对了?” 傅潭说咬唇,暗自腹诽,这不是废话,他要是硬气,还怕被追责吗。 不过到底是他理亏在先,遂服软道:“是是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听他语气,嘴上服软,恐怕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 洛与书不与他计较,傅鸣玉这人,活的说成死的,好的说成坏的,嘴里就吐不出几句真心。 “可是,洛与书,撞上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呢?”傅潭说趴在枕头上,一只手托着腮,“这些妖被卖进皇城,过了司天监的明路,司天监总得知道些什么吧?” 傅潭说明摆着把“要不去找你哥问问”写在脸上了。 “若是以往,司天监倒是严谨些。”洛与书思忖道,“但是近来花朝节将至,大批大批的妖人魔修涌入皇城,司天监应接不暇。今晚你救下的那些孩子,既然被刻下烙印,入城进司天监核查时,便是没有查出问题的。” “说的也是。”道理浅显,傅潭说不是听不明白。他又看了一眼洛与书,不知是不是夜色渲染,洛与书面目格外平静。 夜深了,屋里没有亮灯,一片漆黑。万籁俱寂里,两个人的声音仿佛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可以听见声线里的颤音。 二人这般不吵不闹有问有答说着话,蓦然给傅潭说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多年的老夫老妻,白日里各忙各的,夜里躺在榻上,才有空低声商议家里的各种杂事。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又被傅潭说及时准确狠狠掐灭。 他揉揉捏捏自己的脸,平静情绪:“你不问,我为什么会认识妖族么?” “妖族?”洛与书顿了顿,“那只,去过你房间的紫色秃鸟?” 傅潭说眨眨眼睛:“原来你知道。” “知道。”洛与书从小榻上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你的私事,我不必事事都过问。” 随着他起身,傅潭说视线跟着上移,微微仰起了脑袋,面露讶异:“私下与妖族接触,不是违反了蓬丘的门规?” 这洛与书也不追究? 洛与书侧首看过来,亦是讶异:“原来你也知道,蓬丘还有门规这种东西?” 在蓬丘时视门规于无物,现在下了山,倒还惦记起门规来了。 傅潭说脸微微发烫,垂下脑袋。 这人,怎么还阴阳怪气。 洛与书轻笑一声:“怎么,不罚你,你还挺过意不去?” 那倒没有。傅潭说心里嘀咕。就是洛与书有点反常,让他心里不踏实罢了。 不过好在,洛与书既然有心思阴阳他,就说明他不在意傅潭说和妖族相交的事情。这倒是让傅潭说松一口气。 “你元神可以一直出窍的么?”傅潭说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躺。 乌发顺着床沿倾泻而下,视线里的洛与书便颠倒了过来,他好奇,“我什么时候也能做到元神离体?” 洛与书扯了扯嘴角,难免想到傅潭说那不上不下半吊子的修为,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傅潭说懒懒怠怠的:“算啦,现在也挺好,元神离体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洛与书:“……” 就知道他不求上进。 洛与书也不多说什么了,走到窗前,窗户挨着傅潭说的床榻,扑面而来深夜的潮湿和冷气。他抬手,将支起来的窗户落了下来。 “明儿不是还要接着逛皇城的么?早点休息。” 傅潭说:? 从洛与书出现,直到现在,傅潭说心里的疑虑愈发加重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洛与书不仅没有责怪他闯祸,没有骂他乱跑,没有立马把他抓回去,居然还同意他在外面玩了? 洛与书哪根筋搭错了? 傅潭说不敢多问,试探道:“那,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洛与书:“那边有事情,我就会回去。” 晚上他清闲些,白日里蓬丘有事情,他元神还是要回去。 仿佛料到傅潭说想问什么,洛与书索性开口:“放心,不捉你。” “洛与书。”傅潭说缠紧了被子,“你是不是叫人夺舍了?” 洛与书顿觉好笑,俯身下来:“那你仔细瞧瞧,我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距离蓦然拉进,独属于他的味道略带侵略性地扑面而来,傅潭说赶紧闭上了眼睛。 那是一种冷香,仿佛冰天雪地,万丈高崖上绽开的一朵花,周身浸在冰雪里,冷冽的寒气里掺杂着,丝□□人的香气。 耳边传来洛与书一声轻笑:“我走了。” 傅潭说下意识开口:“你去哪?” “查案。” 查……所以,他来皇城一趟,并非无所事事,而是本来就要调查案子的? 傅潭说幡然醒悟。 那他还装模作样在这里打坐,吓得他不敢睡觉? 傅潭说愤愤睁开眼睛,然而洛与书已经离开,房间里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洛与书是成心来吓他的吧?! 许是本来就累了,许是洛与书走了,傅潭说终于松弛了下来,很快沉入了梦乡。 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这一觉傅潭说格外沉重,陷进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先是说书人讲的故事,循环在脑子里盘旋。 他好像真在梦里看见了惠梁王,身旁站的约莫就是他的皇后。二人穿的是大红色的喜袍,凤冠霞帔,相互搀扶,同拜天堂。 傅潭说就站在人群里围观,气氛喜庆又火热,看的乐乐呵呵。 正在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的时候,突然从二人中间窜出来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男人,他手里拿着一把大刀,“唰”地一下就砍断了二人之间大红色的牵引。 傅潭说大惊失色,周边宾客作鸟兽散落荒而逃。 场面十分混乱,傅潭说战战兢兢,却正好与那刀客视线对上。 斗笠边垂下的黑纱将他的面目遮盖住,但是傅潭说却感觉好像有一丝诡异的笑浮现在他嘴边,他提起刀,竟然向傅潭说追来。 傅潭说拔腿就跑,两只腿却好像被水鬼拖着,沉重的要命。 他想要大喊救命,嗓子却好像被堵住了似的,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刀客在后边紧紧追着,好好的美梦突然变噩梦,傅潭说反应不及,人都傻了。 刀客握着缠满黑布的大刀,猛地向傅潭说身后砍过来,傅潭说弯腰前扑躲开致命一击,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抬脸惊恐地看向刀客,面前那把刀刀身极其锋利,傅潭说甚至能看见它刀刃上一闪而过的寒光。 而此时,这把刀距离傅潭说咫尺,差一点,就要落到他的脸上。 刀身和记忆里的印象重合,面前这个刀客,也和久远记忆里的某个人的影子叠到一起。 “是你。”傅潭说瞳孔震动,“原来是你。” 傅潭说惊叫一声,滚下床来。 梦醒了,窗外,天已大亮。
第37章 傅潭说坐在地上, 抚着砰砰直跳的胸口,心有余悸。 路过的赵秋辞听见他房里响动的声音,敲响了房门:“鸣玉, 起了?” 傅潭说从地上爬起来,拉开房门。赵秋辞下意识瞄了一眼房间内:“洛师兄呢?” “走了。” 赵秋辞讶异:“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查案呗。”傅潭说揉捏着摔疼了的肩膀, 跟着赵秋辞下楼,“你不查, 我不查,凶手何时归案呐?” 他们四个不积极,洛与书要是也这么懒怠, 蓬丘迟早要完。 赵秋辞难得认同:“说的也是。” 能者多劳, 洛师兄辛苦, 就辛苦一些吧。横竖他们是轻松了。 一大早客栈楼下也没几个人, 双双和楚轩河早早就起来了。 看傅潭说迷迷糊糊下楼来,双双将酥油饼推到傅潭说面前:“你没起,我替你带了一份, 要是不喜欢, 可不准挑嘴啊。” 傅潭说心思不在这儿, 他呆呆地坐下来,咽了一口气,直入主题:“你们记得,昨天酒楼里遇见的那个,黑衣服的刀客吗?” 三人抬眼齐齐看他, 楚轩河:“昨天, 那个蒙着脸佩着刀,一看就十分不好惹的刀客?” “是他。”傅潭说迟缓地点头,“我说他怎么那么熟悉, 我记起来,他到底像谁了。” 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刀,并没有几个。 但是有一把,曾追杀过他。 在钟灵山,在毓秀宫后,在很多年前,那人执一把锋利的流风刀,刀刃几乎瞬时就可以割断他脆弱的脖颈。 彼时他尚还年幼,恐惧地浑身发抖,泪水充盈着眼眶,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还有那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你怎么敢的……” 时隔多年,他都快要忘记那人的样貌了,但那把刀,和当时那灭顶般的恐惧,现在想想还是让他后背发凉。 三人谁都没有说话,等着傅潭说的下文。 傅潭说神情恍惚,咽一口气:“双双,你曾问过我,为什么,黎芜仙君会对我这般关照。” 话题突然转到了黎芜仙君身上,双双眨眨眼睛,有点不解。 刚才傅潭说不是还在说刀客吗?怎么突然就扯到了黎芜仙君身上? “是啊,我现在还很疑惑,你也不实话实说。”双双托着脸,顺着傅潭说的话答了。“你就去了一趟钟灵山,你俩才见了几面,黎芜仙君待你,可就跟我们这些从小就认识她的孩子们不同了。” “因为她愧疚于我。”傅潭说认真道,“因为她愧疚,所以她对我比旁人多关照,你们看到的好,其实都是弥补。” 气氛一时间静默下来,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略有些呆滞,脑子里却都在飞快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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