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鬼差傻眼了一秒,大喊道:“轮回司重地,不可擅闯!” 擅闯者恍若未觉,轻车熟路地绕过了队伍,继续大步往漆黑大门前走去。 “站住!胆敢擅闯者,罪同厉鬼,魂飞魄散!” 高个鬼差扬高了声音。 “不仅如此,你擅改阴阳册,理应罚去做十年的苦役呃呜呜……” 还没说完,它的嘴巴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缝到了一起,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呜呜着瞪大了眼睛。与此同时,明如晦扬起的右手中,两指间夹着的符纸正在飞快燃烧,他无心理会身后的乱象,只是垂眸看着面前那扇紧闭的门,说:“别吵。” 很简单的命令,两个鬼差却顿时动弹不得,僵在原地,一句话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动作流畅得仿佛步入自家门户,毫不迟疑地推开门扉,从容步入其中。 两只鬼差呆若木鸡了足足十秒的时间,同伴才回过神来,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打手势:发什么呆?!快去抓啊!真等他闯进去坏了规矩,段公子活剥了咱俩的皮! 高个鬼差表情格外难看,一把抓过名册,哗啦啦一通翻。 近几日入鬼界的鬼魂,姓甚名谁,都在这里了,它就不信找不到—— 下一刻,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高个鬼差手一抖,手里捧着的东西砰地掉回了桌上。 两只鬼嘴唇翕动,心惊肉跳地瞪着纸上渐渐模糊变形的几个字,紧接着,眼睁睁看着它纠缠变为一股墨色的烟,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 - 断罪台。 外来者突兀的闯入就像是一块石头沉入了水里,还没来得及水花四溅,就被汹涌的水流再度包裹其中。 明如晦一脚迈入,地面霎时软陷下去。伴随着轻微的震颤,数道细腻的波纹迅速向四周荡漾开去。 安静下来后,沉闷的捶墙声变得清晰起来,被困在里面的少年声音濒临崩溃,带着哭腔地喊道:“……放我出去!求你了,放我出去吧!” 明如晦循着动静望去,看见了楼三十一的身影。他跪在一堵墙前,似乎被魇住了,五指紧握成拳,毫无章法、只剩下了身体的本能,拼命地捶打着面前的墙壁。 明如晦走到他身后,同样抬头看了看这面墙壁,什么都没有。 楼三十一对周围的变化恍然未觉,依旧胡言乱语地说着什么。明如晦敛眸,正要把对方从地上拉起来,下一秒,若隐若现、断断续续的痛苦哭声,传入他的耳中,几不成音:“求、求求你们了……放我出去吧!我要去昆仑山请仙君救救楼九……他快要死了……” 恍若耳畔落下一道惊雷,明如晦指尖一颤,听见自己的心跳重重一顿。 “快来不及了……” 哭声和风声交织成汹涌的潮水,猛烈地涌入他的耳畔,撞击着钝痛的心口,发出空洞的嗡鸣—— “人死了,就会变成鬼。” ……为什么会死? “他的尸身丢了。” ……怎么会丢了? “徘徊于世的鬼魂,是心事未了。” 明如晦维持着伸手的动作,一动不动静止了良久,才很缓地眨了一下眼。 周围的景象飞快地变幻更迭,他看到了楼三十一眼中的魇。 ……又或是他不知道的、属于郁危离山后那五年的魇。 他看到郁危套着宽大的斗篷,冷着脸和卖包子的小贩讨价还价;看到他追赶抢了自己钱袋的乞丐,然后不爽地把人揍了一顿;又看到他灰扑扑地坐在树林里,用生起的篝火烤刚刚滚进沟里抓来的山鸡。 看到他饿着肚子,却在路过供奉着自己喜欢的那个人的庙时,挤进人满为患的庙堂。 看到他用所剩无几的铜板买了香,又从不许愿,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它烧完就离开,然后因为花完了买包子的钱,干巴巴地啃番薯。 看到十二仙府对他喊打喊杀,不得不日夜颠簸辗转;看到他被迫学会了易容,对着水缸里自己变丑的倒影嫌弃地皱眉头;看到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笨拙地给自己包扎伤口。 看到他救下一个叫做楼三十一的小孩,手臂上同样刻着楼家的奴印。看到他像曾经那样,教楼三十一用筷子、洗脸沐发,唯独写字还是一塌糊涂。 又看到每一年仲秋月圆,他总是披着月色,准时地出现在昆仑山脚下,把从天南海北囤来的奇珍异草一股脑堆在山门口,然后在一步之遥的树枝上安静地待一整夜。 ……等什么呢? 是等从前的那个人,在满山碧色中牵着他的手,领他回家吗。 为什么他没有早点醒过来,为什么要留郁危一个人在未知中捱过漫长的五年,为什么要让他等。 那等不到的那些日子呢? 看到紧闭的山门的时候,看到精心准备的药草无人问津的时候,会以为是他的师尊不要他了吗。 密密麻麻的刺痛如同千万根细针,无情地扎进心口,明如晦忽然抬手,捂住嘴唇,闷闷地咳嗽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无知无觉地松开手,垂眸看着掌心染上的血色,良久没有反应。 郁危临死前,一部分记忆化作了魇,纠缠留在了楼三十一的身上,只是也已经残缺不堪,到这里就断掉了。或许是不想让他找到,所以才躲在了与他毫无交集的人身上,却忘了他们的神识同根同源,这世上只有他能看到。 那些不在魇中的经历……应该早已经回到了郁危的记忆里,而在这些记忆里,昆仑山占了最大一部分。他刻意忘掉了自己受过的苦,只一心一意地记着所有对他的好,记了很久。 明如晦很轻地闭了下眼睛。 无数个魇自身旁烟消云散,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周遭的景色扭曲更迭,熟悉的地板自脚底延伸,炉火升腾,轻烟缭绕,变幻成澹雪小筑的模样。他抬起头,看见了郁危。 他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面色有些苍白,又垂下眼,恍惚着看了看自己的手。 明如晦看见他的手背上,有一只未睁开的眼睛,是还未成型的神相。 他的心底忽然涌上一阵前所未有的不安,仿佛快要失去什么东西,愈发剧烈,近乎心悸。明如晦下意识喊道:“郁危!” 可眼前的人什么也听不见。 他看见郁危怔怔地、一步步地向后退去,几不可察地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神相,然后在某个时刻惊醒过来,毫不犹豫推开门,头也不回地仓皇逃离。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他听见雨声很大,掩盖住了所有其他的声音,看见郁危屈腿坐在浴桶里,死死咬着手臂,眼睫一片潮湿,垂眸用尖刀一点点将自己还未成形的神相剜了出来,又忍着痛包扎好伤口,直至虚脱,浑身是血地抵着桶壁昏睡过去。 明如晦走上前去,想要抱起他,手却穿过了一片虚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下一秒,看见一滴水从眼前人的眼角滑落,穿透他的手,砸在木桶里。 郁危很小声地喊:“师尊。” 明如晦顿住。 郁危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蹙了蹙眉,又喊:“师尊师尊师尊……” 每喊一声,这个魇就变得透明一分。明如晦半跪在旁边,抓着他的手,应了很多声,直到魇彻底消散,手里彻底空落下去。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一动不动了许久,似乎仍未回神。 楼三十一的哭求还在继续,眼底满是恐慌和绝望:“求求你,救救楼九,救救他……” ……郁危出什么事了? “他说昆仑山上的仙君伤势很重,他把费了很大力气找到的仙药给了我,让我送到山上……” 明如晦的思绪变得前所未有的混乱,杂乱无章。 他听见楼三十一继续语无伦次地说:“我把药送到了,但是回来后楼九就不见了,我找不到他,我找了很多地方,哪里都没有。” “……” 下一刻,传讯符在手中忽地亮起,急促地闪烁着,明如晦习惯性地低头看了一眼。 熟悉的字迹,每一笔都落在了意想不到的位置,组成一段简短的话,很快浮现在符纸上—— 【你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 【师尊。】 【作者有话说】 师尊要碎了……下一章继续碎 感觉流浪歪歪像一只流浪小猫,会把自己囤(打猎)到的好东西一股脑送到明如晦那儿去~
第86章 你哭了吗 符纸上的字迹已经渐渐隐去,对面还是没有回复。 郁危拧着眉,飞快地在镜阵中穿梭,隔几秒便分神低头看一眼——仍然空无一字。 唯有心脏越来越重的颤动,顺着灵丝,密密麻麻地传到指尖。郁危从来没有感受过对方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带动纤细灵丝绞着他的手指,几乎有些疼。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郁危面色冷沉,终于被这纠缠不尽的水镜磨没了耐心。 他索性放出了全部的神识。浩渺的神识结成了一张巨大的丝网,如同一只睁开的巨大眼瞳,将整个镜阵容纳其中—— 下一秒,郁危在这堪称迷宫的鬼门阵中疾行的身形蓦地一停,没有迟疑地脚步一转,干脆利落地折身,抬手,蓄力,颈线倏然绷紧拉直,折出一种凌厉的美感。 犹如蜻蜓点水,食指指腹按上面前巨大的镜面,郁危习惯性地闭着眼,冷声开口。 “破。” 顷刻间,清脆的破裂声轰然响起。 呼啸的风灌入衣袍,巨大的气流将发丝鼓动得凌乱飞扬。无数冰晶般的玻璃碎片从半空坠落,随即叮叮咚咚落了一地。 强悍至极的灵力接连穿透数面水镜,直击隐藏在鬼门阵中、最薄弱的一面水镜。后者骤然炸开,紧接着,整个鬼门阵在面前彻底破碎。 本来不至于用暴力的,但是他不想再耗下去了。因为过度消耗灵力,郁危唇色有些发白,打算找到乔影就立刻赶去轮回台那边。 他刚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被扯了扯衣角,一道声音气若游丝地道:“……这里。” 郁危愣了下,低下头,看见了躺在血泊里的乔影。他腹部敞着一处狰狞的伤口,正缓慢地渗出血来。若是旁人早就一命呜呼了,奈何乔影一只蹦跶了几百年的鬼,除非被阴阳册除名魂飞魄散,否则很难死。 即便如此,他还是短暂地丧失了行动能力,直挺挺躺在地上,一边流血一边有些迷糊地道:“你是不是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 早在他开口的时候,郁危就已经矮下身,忙着给他治疗,根本没空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没有。” 乔影已经全然神志不清了,哦了一声,又问:“那你为什么有了呼吸,还突然捅我一拳?对,就是这张可恶的脸……嘶,好疼!” 郁危输送给他止疼的灵力断了,拧着眉:“我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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