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他猝然想起了什么。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骤然涌上来,郁危给他疗伤的动作陡然一滞,继而猛地回过头。 细碎的咔嚓声响起,无数水镜碎片从地面一点点漂浮起来,宛如被无形之手牵引,逐一拼凑在一起,原本已经毁于一旦的鬼门阵竟然在片刻就恢复如初。 下一刻,光洁平整的水镜中,伸出了一只手。 冰冷的呼吸声伴随着活人的气息,对方不慌不忙从镜面中探出整个身体,完全走了出来。 墨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玄色发带简单地束起,垂落如一练乌缎。凌乱的碎发长得有些长,微微遮住了疏冷浓密的眉,和一双狭长漂亮但不爱搭理人的眼眸,显得愈发的冷淡阴郁、不近人情。 精简干练的装束描摹出修长挺拔的身姿,腰带向里束得很紧,显得有些瘦削,却并不单薄,若非毫无血色的嘴唇和冷冽苍白的面容,应当不会有人相信他已经死了。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眼前的人。 ——那是他自己的身体。 极度紧绷寂静的氛围中,乔影缓缓扭过头,定定盯着水镜看了一会儿,随即自顾自喃喃道:“我是不是眼花了?你镜子里的倒影怎么会动?好疼,究竟是谁捅的我……” 郁危头也不回,冷冷踹了他一脚:“闭嘴。” 挨了一脚,乔大公子没声儿了,可能是晕过去了。没了后顾之忧,郁危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地站起来,神色凛若冰霜:“你为什么在这里。” “恶神。” 被戳破的瞬间,披着人相的恶鬼顷刻变幻了神色,熟稔地寒暄道:“好久不见,郁危。” “怎么样?”它微微张开手,展示自己的新身体,若有所思道,“我学的像不像?” 话音未落,遽然清脆的碎裂声炸响,灵力幻化成的长箭猝然贯穿对方,把它死死钉在了身后的镜面上。巨大的力道下,箭身犹自震颤不已。 恶神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被穿透的肩膀,由衷感叹道:“对自己的身体都这么狠心,我还是低估你了。” 下一秒,它的身形忽然原地消散开,转眼出现在了另一面镜子上。 郁危面无表情地看去,听见它说:“这具身体要是被你破坏了,我还是会很头疼的。” 咔嚓—— 又是一面镜子碎裂,巨大的裂痕蔓延到恶神的脸上,仿佛眨眼就要碎开。然而转瞬,它又迈入了一面新的水镜中。 “我听说你好像恢复了不少记忆,真是个不错的好消息……” 话音未落,它所在的水镜猛然间再次迸裂,连同声音一同变得四分五裂。万千细碎的冰晶倒映出郁危冷彻的眸子,他张开的五指还未收拢,下一刻,却又再度不知疲倦地蓄起灵力,连等对方开口说完的耐心都消弭殆尽,直截了当、不遗余力地向恶神的踪迹追杀而去。 不消片刻,身边的数面水镜再度化为碎片,凌乱匍匐在他脚边。 恶神难得被狼狈地驱逐到了最后一块水镜中,似乎也没想到对方的杀意如此坚决又迅速,有些意外地说:“对自己都能下这么狠的杀手,郁危,你疯了吗?” “你在害怕什么?”它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饶有兴致道,“……是怕旧事重演,再次害的昆仑山不得安宁吗?” 啪嚓! 剧烈尖锐的碎裂声响起,飞溅的冰晶哗然四射。郁危碾过脚底的水镜残片,表情没有一丝温度。 “离我师尊远点。”他阴沉沉地开口,“不然我一定杀了你。” 身陷囹圄,恶神反而笑了笑:“是吗?” 这个笑容在他的脸上格外刺眼,郁危蹙了蹙眉,忍不住想要一拳揍下去,对方的身形却渐渐幻化为一个虚影,须臾之间,彻底消散开来。 ——是假的。 郁危面色立刻沉了下去,戒备地抬起头。 “知道鬼门阵为什么叫做鬼门阵吗?”恶神的声音在四周忽远忽近地响起,高高在上,不痛不痒,“那些罪大恶极的厉鬼,会被扔到这里,一遍一遍历尽自己死前之事,重复濒死的过程,直到自甘堕落,自生自灭。” “这是我特意为你选的囚笼。” 它停顿了一下,继而缓和的声音仿佛开启记忆的钥匙,诱导着问:“郁危,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么。” “……” 如同被人闷头敲了一棍,郁危耳边炸开一片刺耳空白的嗡鸣。 他咬着牙,抓起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乔影,毫不留情地用几巴掌把对方拍醒,然后用力把他扔出了阵法外,飞快道:“去找人!” 他自己则攥紧了明如晦送给他的戒指,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发动,一股巨力从天而降,把他重重压跪下去,戒指随即脱手,滚落到角落中。 郁危急剧地吸了一口气,眯起眼,咳出一口血。 恶神欣赏着他挣扎的过程,不紧不慢地追问道:“……还记得吗?” 脑中的刺痛几乎要把他撕扯成两半,思绪揪成一团,在鬼门阵的控制下逐渐沉陷。郁危用力闭了闭眼,冷硬道:“我不记得。” “是真的不记得,”恶神慢声细语地问,“还是怕有人知道了担心,所以故意说不记得?” “……” 汹涌的洪流漫过,郁危身形晃了晃,眼底没过翻涌的墨色。 他想说不记得,可已经瞒不过去了。 巨大的阵法在他脚下蜿蜒绽放,结成一朵绚烂而骇人的血红荼蘼花。蔓延的藤蔓缠上他的手脚,上面的尖刺深深扎进血肉,仿佛要与他融为一体。 郁危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血,一滴一滴,落到鲜红的阵法中,很像那一天—— 得知自己的神相被利用,所以毫不犹豫剜去又划伤双眼的那一天。 亲眼见到那个人的伤势恶化,所以去很远的禁地采药,落下满手伤疤的那一天。 支走楼三十一,为了掩护对方,故意落入陷阱,被仙府堵截围杀的那一天。 不是不知道这是一场为他而来的阴谋,只是如果他不出现,楼三十一没有办法把那株金贵的药草平安送到山上。 只是如果他不这样做,明如晦会有事。 ……他最不想对方有事。 所以被生生斩断神识时没有哭,被折断手指时没有哭,被震断心脉时没有哭。 直到恶神越过雪地里仙府之人遍野的尸体,掰开他的手指,将他指间死死攥住的药草碾成飞灰时。 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 很疼。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疼,为什么哭,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死了,就再也回不了昆仑山了。 濒死的意识快要消散的时候,恶神掐着他的脖颈,像在欣赏一件完美的替代品,低声开口:“郁危,你死后,我会取代你。” 剧烈的痛楚已然麻木,他勉力睁开潮湿的眼睫,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听见对方随意地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遗落的刀,听见潇潇的落雪声,知道对方要用这把刀刺穿他的灵台——就像记忆里的那样。 但这次却不同。 预想中的刺痛并没有传来,他被人紧紧抱进了怀里。 他的血洇湿了对方的衣衫,染上红尘,浸透爱恨。冰凉的雪花落在发丝上,须臾融化。温暖的指腹带着轻微的颤抖,很轻地擦过他脸上冰冷的泪痕,随即痛苦消弭,风雪停歇。 鬼门阵在脚下一寸寸断裂,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紧接着,那人捂住了他的耳朵。 “明如晦。”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抱他抱得更紧。在奇怪的静默中,他听见急剧的心跳声,几乎要失控般乱成一团。 他感受到有冰凉的水珠落到眼角,又顺着鼻梁,缓慢地滑落到唇角,是咸涩的。 于是问:“你哭了吗?” 很安静。 在一片荒芜的死寂中,那人低下头来,吻住了他的唇。 【作者有话说】 歪:(较真)你哭了吗? 明:(不想被发现,所以亲住)
第87章 生神的魇 轮回司外,阴阳册散落一地,孟白手里高高举着毫笔,一脚狠狠踹在高个鬼差的脸上,摆明了是拼命的架势,一遍踹一边豁出命地威胁道:“松手!松手!” 高个鬼差则死死拖着他的右腿:“东西还我!” “你们几个卑微的野鬼,竟然胆大包天敢窃取鬼界的灵器!”它暴跳如雷地怒吼,“反了天了!” 陆玄一还在和另一只鬼差搏斗争夺地上到处散落的阴阳册残页,一人一鬼拽着一张纸的两端,同样毫无形象地滚在一起。前者力气略胜一筹,一胳膊肘撞开想要扑过来的鬼差,成功夺过了那页纸,呸了一声:“是你们轮回司为非作歹在先!好端端的我们仙……我们谢仙长突然就被关进你们那个破门里了,我今天必须要把名字补回来!” 被他打翻在地的鬼差顶嘴道:“是他自己进去的……” 陆玄一:“狡辩!” 场面彻底乱成一团,孟白费劲功夫也摆脱不了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的高个鬼差,气得将手中毫笔用力一扔,满头大汗地朝陆玄一喊道:“接着!” 后者抬手接了个正着,不敢大意,立刻争分夺秒地在阴阳册上恭恭敬敬写了几个字。正要落下最后一笔时,脚下忽然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陆玄一笔下登时一歪。 他诧异地抬起头,下一秒,一股更为强烈的震动席卷而来,几人顿时被震得一个不稳跌倒在地,再抬起头时,却见周身的场景已经彻底变换了一个模样。 轩然长风拂面而过,裹挟着苍山枯木、焦叶残雪的气味,无穷也无尽,弥漫四周。阴森的青瓦灰墙被连绵不尽的群山取代,白茫茫的雪粒弥漫视野,朦胧不清。 四处银装素裹,罕无人迹,分明是人间的景象。 孟白一个分神,便被高个鬼差反扑在地。对方压住他的手脚,恶狠狠地逼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又耍什么花样?!” “轮回司怎么会突然变成这副样子?” 孟白大怒,挣扎道:“我怎么知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眼看他们两个又要扭打到一起,陆玄一紧锁眉头,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这是魇。” 高个鬼差分明不信,凶神恶煞道:“怎么可能?你哄谁呢!怎么会有魇能波及到整个鬼界?” 魇这种东西,就是会缠人的孽障,能将人拖入最深层的痛苦记忆之中。常人若是无法及时抽离清醒,便会永远迷失其中,有再也醒不过来的危险。至于像这样扭曲真实、波及范围广阔到几乎颠覆天地的魇,闻所未闻,说是天方夜谭也不为过。 孟白则是瞪圆了眼睛,扭过头震惊地看过来。 “普通的魇自然不会,”陆玄一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继续说道,“可这是那位的魇。”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8 首页 上一页 89 90 91 92 93 9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