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像是浸泡在温水里,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 真好啊,这么多年了,当初那个脚步蹒跚跑向他的幼小孩童依然被好好爱着。 “头好疼……”坐在他旁边的左晓川哼唧一声,一头栽到他肩膀上,季寒瑞身体跟着一晃。 “哎我没碰到你针管吧?”左晓川靠完才稍清醒,连忙抬起脑袋担忧地看一眼季寒瑞挂着吊针的左手。 “没事。”季寒瑞伸出另一只手把他准备挪离的脑袋按回自己肩膀,手掌下的脸蛋儿因为发烧热乎乎的,手感很好,于是他顺手揉了两下。 左晓川找到了舒服的姿势,懒洋洋不动了,嘴里还在嘟囔:“我发现,自从元旦那天露馅之后,你是越来越猖狂了。” “哪里猖狂了?” “比如刚才,”左晓川道,“你是不是趁机揩我的油?” 季寒瑞嗤了一声,十分不屑的样子:“这就算是揩油?”说着又变本加厉地捏了一把他的脸蛋。 “你要造反?!”左晓川震怒,在季寒瑞手背上挠了好几道红印。尽管如此他也没有离开这个舒适肩膀的打算。 “你还是不打算承认你对我有歪心思的是吧?”左晓川想起这茬又开始生气了,“现在趁我妈去取药没回来,可以告诉我之前你想坦白的事情了吗?” 季寒瑞哽了片刻:“……什么叫歪心思,用词慎重一点。” “不对啊,”左晓川忽然支起头,眼睛溜圆看向他,“你之前说十二年前姻缘线就出现了,那时候我几岁?你几岁?牙长齐了吗《鸳鸯谱》就判定姻缘?会不会是柴老师弄错了?” “这个……真不怪外公……”季寒瑞脸上又浮现出挣扎的神色,左晓川知道这是又触及他纠结或者想要回避的问题了,所以也不催促,等着他克服心障碍自愿讲出来。 没等到季寒瑞开口,倒是等到了取药回来的吴女士。 在许久之前左晓川因为脸上痘痘感染回家的那次,他算是在吴女士面前开过柜门了,但如果被亲妈目睹还是多少有点尴尬。 冬季流感高发期,医院人很多声音嘈杂,等左晓川听到属于吴女士的高跟鞋声到达跟前时再作反应已经晚了,只好假装一个姿势坐久了腿麻,抖了抖膝盖和季寒瑞拉开一小截距离。 一套多余的小动作怎么看怎么欲盖弥彰。 吴女士看破不戳破,翻检着手里的药,拆出一板胶囊。 左晓川已经熟练地摊开掌心等在下面,并用另一只胳膊肘撞撞季寒瑞示意他也照做。 季寒瑞实际上比刚刚的他更尴尬。他有多少年都没被如此细致周到的照顾过了,尽管在他心里认为这只是吴女士照顾自己儿子时顺带照顾了他,但还是觉得太过麻烦别人,接过胶囊时局促得差点站起来鞠躬。 “茶水间人多,我只接到一杯水,小季你不嫌弃他吧?”吴女士把左晓川的保温杯递给季寒瑞。 “不会。”季寒瑞连忙接过去道了声谢。心道还好吴女士大概是个思想传统的中年人,没有把他俩那点儿小动作往同性方面想。 左晓川在一边小声咕哝:“他敢嫌弃我……” “蛐蛐什么呢,轮你喝了。”吴女士又把杯子塞进左晓川手里。 等左晓川也喝过药,季寒瑞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掏出手机对吴女士礼貌道:“阿姨,请问医药费一共多少,我现在转给您?” 吴女士正要找个由头开始发作她捣蛋儿子这次掉池塘里的事情,火气酝酿到一半被打断,面对季寒瑞马上变成和蔼的表情,声音都温柔起来:“太见外啦小季,阿姨感谢你都来不及怎么能收你钱呢。我听说了,是小川这倒霉孩子掉下去,你是想救他才连带着进水冻感冒了。”吴女士说完还轻轻摸了摸季寒瑞柔软的发顶。 季寒瑞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低下头:“其实……那个、嗯……谢谢阿姨。” 左晓川本是要控诉他妈咪搞区别对待,但看到季寒瑞因为不擅长应对来自女性长辈的善意而露出像流浪猫咪偶然被人抚摸一样惊讶的表情时又觉得有趣,继而想到造成他如此生疏不适应的原因是他几乎从未得到过母爱后,心情又低落下来,一时间五味混杂。 吴女士体察出了季寒瑞的窘迫,于是顺手戳了戳在一边看热闹的左晓川的脑袋瓜子,打趣道:“你在学校多看顾点儿这小子就是对阿姨最大的感谢啦。还有——”吴女士眨眨眼,“说不准,以后是一家人呢。” 吴女士丢下这句极其容易令人多想的话后心情蛮好的往走廊尽头洗手间的方向走了,留下两人独处。 季寒瑞面色变幻,最后复杂地看向左晓川。 左晓川试图吹口哨糊弄过去——没吹响。 “你妈妈是不是看出来了?” 左晓川单手握拳凑到嘴边咳一声:“我之前和她讨论过啦……” 季寒瑞心说原来我的担心就多余。而后他艰难道:“……之前,是多久之前?” 左晓川眼神飘忽:“可能是……入秋那会儿吧。” 季寒瑞已经无话可说了。那会儿他俩还没戳破窗户纸。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搞暗恋的人是他,到处昭告他俩关系不纯的人却是他暗恋对象,以至于师长同学无一不知晓。 他明明觉得自己藏得挺好。 【作者有话说】 下章写小季幼年回忆
第45章、回溯1 医院挂完水,吴女士开车把两人送回家,团吧团吧统统塞进了被窝。 卧室内暖气很足,吴女士又给季寒瑞添置了一个枕头,加了床被子,两米二的大床躺两个少年人绰绰有余。 包裹好床上两只“蚕宝宝”,床头的保温杯添满水,最后拉严实窗帘保证不会有刺眼光线照射进来后,吴女士嘱咐他俩好好睡一觉,然后退出了卧室。 卧室里陷入安静,左晓川在被子筒里艰难地翻滚一圈,面向季寒瑞。 暖烘烘的空气和退烧药的催眠效果开始同时起作用,困得他眼皮都要粘在一起了,但还是倔强地想和季寒瑞聊天:“现在总可以继续之前的话题了吧。” “先睡觉,睡醒告诉你。”季寒瑞低沉的嗓音也透着浓浓的困意。 “不行,”左晓川继续和混沌的大脑作斗争,“我都好奇这么久了,你现在就告诉我,不然我睡不着……” 季寒瑞知道他不达到目的就不会彻底老实,只好妥协道:“好好。上次柴老师带你入过梦吧,我也能。现在你安心睡觉,等你睡着了我在梦里告诉你。” 左晓川这下满意了,脸蹭着枕头点点脑袋,不到一秒钟就陷入了沉睡。 季寒瑞含着困倦的眼神细细描摹一遍他安静的睡颜,裹着被子凑近些,在他光洁的额头落下一个珍重的吻。之后又做贼心虚,慢慢退开一段距离。 困意如同海浪阵阵袭来,季寒瑞终于支撑不住闭上眼睛,沉入梦境前,他的视野中还是少年恬静安逸的睡颜。 、 季寒瑞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世上最容易破损的东西是感情。 他三岁之前的记忆模糊不清,可能是这个年龄段的任何孩子都记不清事情,也可能是大脑的自我保护让他忘记了曾经受过的伤害刺激。 能想起来比较完整确定的片段,是有一天他摸着发际线附近的一小块凹凸不平的疤痕,问外公为什么这块皮肤和其他地方摸起来不一样,柴道煌沉默了好久,久到以至于孩童短暂的注意力已经忘记了自己提过的问题。 柴道煌才说:“那是外公在你非常小的时候,照顾你不够细心,烫到了热水。” 三四岁的小孩信了这样的话,直到很久以后季寒瑞回忆时才发现那是个谎言。柴道煌绝不会粗心大意到那种程度,相反,那时的柴道煌身为一个四五十岁的乡村老教师,独身一人把他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小孩儿养得很好。 他或许不能完整地记起来所有细节,但从记忆深处随便翻检出一些零星碎块就足以证明——乡下的冬天气温更冷风更盛,柴道煌每天接他从幼儿园放学回家后,会端来一盆热水仔细擦洗干净他小小手指缝里的灰尘,然后涂上一点雪花膏润手。 他不信这样的柴道煌会做出不小心把烫水泼到小孩头上的冒失事情。 柴欣和季东才很少来看他。他在乡下一共待了五年,见到父母的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并且柴欣和季东才两人绝不会同时露面。 他对这不常出现的一男一女谈不上喜欢,硬要选的话他选那个女人。因为女人来的时候会给他带大包小包的衣服、玩具或者是零食,也可能是图画书,而男人只会带一些板板正正、包装华丽的硬壳子箱,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女人来的时候外公会很开心,虽然柴道煌不会挂在嘴上,但他能感觉到;而男人来的时候外公的话就会变少,男人走之后外公还会抱着他念叨“当初可不是这样的……” 于是他开始讨厌季东才。 四五岁的时候,柴道煌和他讲月下老人的传说,又告诉他传说是真实存在的,外公就是那个老人。小小的孩子世界观尚未完全建立,他甚至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顺成章地跟着外公学习一些形状古怪的字符,学着操控一些飘逸柔软的红线,让它们在空中打结或者舒展。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但有一天柴道煌接到一个电话,挂断后露出一副落寞的神色。 男人和女人开着车同时出现在家门口。 小季寒瑞新奇地看着他们,在他长久的认知里面,“爸爸”和“妈妈”是不会一同出现在他面前的。 三个大人之间的气氛冷硬,小孩童也能察觉到,他下意识躲在最亲近的外公旁边,抬着头小声问外公:“我看到爸爸妈妈脚上的姻缘线了,可是颜色为什么很浅呢?还有,为什么爸爸脚上有两条姻缘线,难道我有两个……” 柴道煌捂住了他的嘴。 柴道煌把他抱起来带到外面玩,摸着他的头告诉他:“今天你爸爸妈妈要接你回家,回去之后不要和他们说你能看得到姻缘线这件事好不好?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小季寒瑞点点头,但他更在意的是前半句话:“回家?这里就是我家,我不要离开外公。” 柴道煌哄他:“只是几天而已,如果你想一直能见到外公,回去之后就多和你妈妈亲近亲近。要是有人问‘你更想跟爸爸还是跟妈妈’,你说你更喜欢妈妈就能继续和外公住在一起了。这些记住了吗?” 小季寒瑞再次点头,这次十分坚定。 爸爸妈妈住在一座很大很空的房子里,而且不常回家,一回家就吵架。他在这座很大很空的房子里住了将近一周,没人问他去不去幼儿园,他还有半年就要上小学了,不知道他们记不记得给自己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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