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涛的神色严肃,低声道:“祭祀是大事,别胡说八道。” 步云邪拿起了供桌上的刀,把三牲切成了肉块,放进了木盆里。段星河和赵大海把肉倒进了青铜大鼎里,鼎里的酒水已经煮沸了。肉块倒进去,很快就浮起了褐色的血沫。 没过多久,大鼎里弥漫出了浓郁的酒香、猪羊肉的香味,还有松枝的气息。台下众人嗅着空气里的香味儿,忍不住咽起了口水。小孩子伸着手道:“娘,我想吃肉了。” 年轻的母亲小声道:“你乖乖的,等会儿肉煮熟了,每个人都有份。” 肉块在酒水中翻滚着,祭祀进行到了第二阶段。逍遥观的人把十来捆稻草搬到了台上,有人把一柄镰刀状的法杖抬上来。步云邪接了过去,刀光划了一道银色的弧线。步家寨子里有人摇起了铃鼓、吹着笛箫,奏起了古朴苍凉的乐曲。步云邪舒展双臂,跳起了祭祀的舞蹈。 火光照在祭司身上,黑色的法袍在风中猎猎舞动。沉重的镰刀在暗夜中一刀刀挥下来,透出一股阴沉诡异的气氛。刘正阳不觉间被吸引住了,又有种汗毛直竖的感觉。他低声道:“不是……他跳舞拿着镰刀干什么,还翻稻草,都戳烂了,还戳?” 刘明涛觉得自己儿子这样大惊小怪的实在丢脸,低声道:“这台上的稻草代表了祭祀时的人牲,让你多读些书,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刘正阳打了个寒战,看着他爹道:“那他用刀戳是……” 乔月柔坐在旁边,轻声道:“祭司要把没死透的人牲用镰刀杀死,免得他们抵抗,坏了虺神享受的兴致。” 她的态度柔和,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换成谁也想不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祭祀仪式,几百年前却这么血腥。笛箫声呜呜咽咽的,透着一股鬼气。台上的舞蹈还在继续,代表肉身的稻草已经被割的不成样子了。 刘正阳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看向头顶的天空,黑沉沉的云遮住了月亮,仿佛有什么藏在云层后面,默默地注视着这场仪式。 献完人牲之后,来到了第三阶段。步云邪凝聚灵力,凌空书写咒文。嗡地一声,金光生成一道符咒,融入祭坛之中,象征镇压住了邪祟。 “喔喔喔——” 下面的寨民轰然发出了赞叹声,没想到他们的祭司真的有降妖的神力。 大鼎中的肉煮熟了,祭司把肉分成两半,一部分用担子装着,和三牲的头放在一起,送到虺神洞里上供。另一部分切成小块,寨子里的人们排着队来到祭坛前,每人都能分到一块肉吃。 吃了这些肉,便能得到神的赐福。大家平时也舍不得吃肉,今天就像过节一样,热热闹闹的十分高兴。 担子里沉甸甸的,段星河和赵大海把三牲的头和煮好的肉抬到了虺神洞里,摆在了祭祀台上。两人负阴抱阳,双手结太极印,行礼道:“请虺神享用。” 壁画上的巨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显得十分威严。段星河想起自己要把那块碎石头还回来,伸手一摸,发现白天洗澡换衣裳,忘了把腰包带来了。 他啧了一声,最近忙的昏天黑地的,什么事也不记得了。赵大海见他懊恼,道:“怎么了?” 段星河摇了摇头,道:“没事,回去吧。师娘还等着咱们呢。” 两人倒退三步,这才转身从山洞中走了出去。回到祭坛时,步家寨子里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步云邪和小笙收拾了祭台,魏小雨和几个小孩儿帮忙捡起地上的蒲团,收了一大摞放在竹筐里。 老族长拄着龙头拐杖留在最后,跟乔月柔聊了几句,道:“今年清风道长不在,多亏了魏夫人主持大局,辛苦了。” “应该的,”乔月柔道,“族长封的银子我收到了,多谢你们。” 族长摸了摸雪白的胡子,道:“你家星伢子办事妥帖,魏夫人有这么个好徒弟,实在是有福气。我那小孙子就一身反骨,老是让人不省心。” 乔月柔道:“云儿年纪轻轻的,就把祭祀主持的这么好,还是族长教导有方。” 族长便弯起眼笑了,脸上的皱纹仿佛都开出了花,觉得自家孩子把仪式主持的很漂亮,让他脸上有光。刘明涛在一旁待了片刻,也没人理自己。他身为堂堂一派掌教,受到这样的冷落,有些抹不开面子。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觉得这小子除了吃和睡,干什么也不成,跟别人家孩子比起来实在差的太远了。刘明涛叹了口气,迈步走在前头,其他人见师父走了,便也跟了上去。 刘正阳道:“爹,你干嘛去?” 刘明涛冷冷道:“回去睡觉。” 刘正阳感到了父亲的嫌弃,心里很不痛快。他远远地看着步云邪,生出了浓浓的嫉妒,觉得都是这臭小子比的自己掉了价。他嘁了一声,轻蔑道:“有什么了不起的,长得不男不女的。一辈子都没出过这个破山沟,清高个屁!” 旁边有人道:“听说祭司都是献给神的小老婆,梦里与神交合,一向都是挑漂亮女子来当的。这步家的小子穿着女人的衣裳跳大神,是想被虺神收去当面首么?” 一群人轰然笑了起来,挤眉弄眼的十分快活。步云邪已经摘下了头冠,脖子上还挂着银项圈,正在收拾东西。听见了他们的话,他的目光射过来,透出一股戾气。 他抬手朝这边指了指,没说什么,沉着脸走了。一人小声道:“他有病啊,指什么?” 另一人道:“该不会是……数有几个人吧?” 其他人想起了步云邪拿着镰刀祭祀的情形,生出了些惧意。青岩山是步家寨子的地盘,他是族长的孙子,没人敢得罪他。刘正阳悻悻道:“算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回去吧。” 收拾完了祭坛,大家准备回去休息了。师娘和段星河走在前面,其他弟子们走在中间,小雨打着呵欠跟在后头。伏顺回头道:“小祖宗,你别掉队啊。” 魏小雨道:“我困了,大师兄背我。” 段星河一向宠她,停下来扎了个马步。小雨乐开了花,爬到他背上道:“走吧。” 师娘皱眉道:“小雨,又给你师兄添麻烦。” “没事,”段星河道,“小师妹白天干了好多活呢。” 伏顺也道:“对对,烧火用的松树枝就是她和小泥鳅拾的,蒲团也是她收的。” 夜色深沉,天上的星子寥落。魏小雨道:“娘,上次那个故事没讲完呢,虺神赐予那七个兄弟力量之后呢?” 赵大海道:“我知道,我来说。虺神要求人类向它献上人牲,否则就要降下灾祸,大家只能照办。后来虺神的胃口越来越大,吃、吃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受不了了,就……就想反抗。” 魏小雨惊讶道:“啊,然后呢?” 赵大海一着急就犯磕巴,听的人不得劲。段星河接口道:“那几个兄弟就向另一位神明祈求帮助,象征着光明的凤神赐给了他们一把宝剑。兄弟们用酒煮了牛羊肉,献给虺神。趁它吃肉醉倒了,便用那把宝剑把虺神镇压住了。” 走在一起的几个小孩儿都十分惊讶,他们还以为祭祀是感谢虺神的赐福,没想到是在重演当年祖先们战胜虺神的故事。 魏小雨还不信,道:“娘,是真的么?” 乔月柔道:“是啊,为了保持封印不会松动,每隔十年都要举行一次祭祀。只要虺神一直保持沉睡,大家就能安居乐业了。” 说完了故事,段星河回头看了一眼,人群里不见步云邪的身影。他道:“阿云呢?” 伏顺道:“他回星垂殿休息了吧,小笙跟他在一起。” 段星河道:“刘正阳他们呢?” 伏顺道:“先回去了吧,我刚才见他们从另一条路上走了。” 段星河便放了心,和大家一起往回走去。总算把仪式办完了,得好生休息几天。 青惨的月光照下来,山间弥漫着一片薄雾。远处传来枭鸟的叫声,咕咕咕咕——声音凄惶,让人毛骨悚然。 刘正阳不想跟段星河他们一起走,便抄了近路。其他人已经跟着刘明涛回去了,刘正阳和几个小弟落了单,手里提着一盏幽红的灯笼照亮,有点怵得慌。 泥地上散落着干枯的枝叶,疯长的草木遮天蔽日的,到处都差不多。一人小声道:“师兄,这路对不对啊?” 刘正阳不容置疑道:“有什么不对的,我以前在这儿住过一阵子,闭着眼都能走出去。” 另一人指着路边的一个石头墩子,颤声道:“大师兄,我看这林子里的石雕缺了个口,咱们已经从这里走过两次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其他人都害怕起来。刘正阳提起灯笼照亮了那个石雕,一只尖嘴狐狸耳朵缺了一块,蹲在茂密的长草里,阴沉沉地看着他。 一人道:“大师兄,咱们是不是遇上鬼打墙了?” “胡说!”刘正阳道,“咱们就是道士,鬼见了我都要绕路!除障符呢,谁带了?” 大家摸索着身上,没人带出来。刘正阳心烦意乱的,抓了抓头发道:“你们这帮废物,要你们有什么用!” 一人道:“要不然就喊人来救吧,光这么走不是个办法啊。” 刘正阳怒道:“喊什么喊,你不要面子我还要呢!” 其他人只好闭了嘴,跟着他又往前走了一阵子。他拨开几片硕大的牛蒡叶子,感觉这回肯定不一样了,却见那只缺了耳朵的狐狸石雕赫然就在眼前。 其他人害怕起来,背靠着背聚在一起。一人小声道:“今天是祭祀的日子,该不会是虺神苏醒了,来抓人了吧。” 阴森的气氛笼罩下来,刘正阳也说不出话来,手心里满是冷汗。这时候前头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一个长长的身影投过来。刘正阳打了个激灵,提起灯笼,大声道:“谁!” 那个影子没有回应,一团黑雾从山林中弥漫出来,仿佛是他身上的某部分化成了飞灰。眨眼间那片黑雾向他们扑了过来,发出了嗡嗡的轰鸣,却是一窝黑压压的蜜蜂。 “妈呀——啊啊啊啊啊——” 山里的蜂子格外毒,被这玩意儿蛰了,轻则肿如猪头,重则丧命。一群人吓了一跳,扔了灯笼拔腿就跑。 一群人被蜜蜂追的鬼哭狼嚎,有人慌乱中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摔的头破血流。有人跳进了河里,躲在了水中。刘正阳慌乱中被蛰了好几下,却像是中了邪一般,眼前有路也看不见,只在一个地方打转。 黑色的衣袍从一棵凤凰树上垂了下来,一双脚尖荡了荡。步云邪坐在树枝上看着远处的情形,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他伸手点了点,喃喃道:“水里一个、土里两个、山上一个,还有一个去哪儿了?” 一只金色的蜂王在他面前悬停着,是他跟小姨学的蜂王蛊。只要蜂王听他指挥,其他蜜蜂就会为他冲锋陷阵。蜜蜂们在草丛中找到了躲起来的那个人,一拥而上,把那人蛰得满头包。那人疼得像是被火钳夹了一般,惨叫着满地打滚,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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