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微默默向他竖了个大拇指。 两个人一红一白唱双簧一样,把林勇超高高架起下不来台。他脸色由白变青,再由青变白,最终只能咬着牙回应: “基层公安压的案子太多,警力又不足,难免会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对了,您贵姓?” “贵、贵姓,呃——”宁绥看向夷微,大脑极速运转,“他……免贵姓李,李……艺伟律师。” 夷微自信的笑容消失了。 “我叫什么?” 一大串问号涌进意识,宁绥只能已读不回。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抿着嘴不让自己露馅。 “哦,李律师。宁律师我之前打过交道,李律师看着面生,您这个造型……挺别致的哈。” 他上下把夷微打量了个遍,眼神和语气都比方才礼貌了许多。宁绥心里暗笑,表面上还是一副正经模样: “时间不早了,林队长。让孩子签完字,尸检就可以开始了吧?” “嗯哼,可以。”林勇超从抽屉中抽出确认书,连同签字笔一同递过来。乔嘉禾屏着呼吸,将确认书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眼里再度泛起泪花,望向宁绥。 “不用怕,没事的。”宁绥摸摸她的头发,低声安慰。 她深吸一口气,在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又抬头问林勇超:“林警官,我能再见妈妈一面吗?” “当然,你可以旁观尸检。”林勇超拿回确认书,“对了,小姑娘,你上次说你爸爸没有精神问题,可我们看着怎么不是这回事呢?” 宁绥闻言,也困惑地看向乔嘉禾。 “爸爸……他、他做了什么吗?” “嘿呦,快别提了。我们组织了三次讯问,一句有用的都没问出来。不管问什么,回答都是五个字——‘我是在救她’。” “救她?是说他妻子吗?” “谁知道呢,反正我们觉得是这么个意思。” 林勇超喝了口茶水,把茶叶吐回杯子里:“而且他瞪着眼睛一晚一晚地不睡觉,嘴里叽里咕噜地不知道在说什么,熬得看守所值班的民警心里都发毛。” 他的症状又加重了。 “案子移送到检察院批捕了吗?”宁绥忙问。 “送是送过去了,那边还没给信儿,你们有意见也可以去联系他们。” “你们得带乔兆兴去做个精神鉴定,如果真的存在精神问题,这个案子在主观责任层面就得重新考虑。”宁绥不忘自己作为辩护律师的职责,提醒说。 他看向乔嘉禾,她明显慌了手脚,呼吸变得急促,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还不容他多问,林勇超收到消息,招手示意三人:“法医实验室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有什么事去了再说。” 站在实验室门口,三人不约而同地往里面张望。宁绥拉住乔嘉禾的手,把她带到一边,郑重地问道: “嘉禾,你认真考虑考虑,要不要旁观尸检?” “我……我不知道。”她用力摇摇头,“我想去,但是不敢看。” “我们两个替你去看好不好?让你直面这个过程……我想有点过于残忍了。” “那我还有机会再见她吗?” “有的。就算不让你见,我也会提出申请,相信我。” “好,麻烦您了,宁律师。” 将乔嘉禾暂时托付给一名女民警,宁绥站在夷微身侧,幽幽地说: “我其实也不太敢看。” “呃……我进去,你在外面等我?” “那哪行啊。”宁绥揉揉自己的脸,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来都来了,硬着头皮上吧。” 庞净秋的尸体被停在法医实验室中央,衣物都清理干净了。借助冷藏技术,尸体腐坏程度不高,依然能看出写在皮肤上的黑色咒文,但毕竟现在是夏季,实验室里还是飘散着刺鼻的腐臭,以及一种特别的,同那天地下洞窟里一样的死水腥气,口罩几乎形同虚设。 没有不尊重死者的意思,可宁绥没经历过这种事,止不住地想要干呕。 也许是屋里冷气开得太足了,宁绥的全套西装材质并不轻薄,他还是感觉寒气直渗进骨头缝里,冻得瑟瑟发抖。 脑浆都快被冻凝固时,他的手指被另一只手轻轻勾住,一股暖流从皮肤接触面渡往全身。 “好多了吗?” 宁绥小幅度地转脸看过去,夷微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内心感慨说: “真了不起啊,每天都要和尸体打交道,还要动刀子把人剖开——照你说的,他们只需要这样就能知道死因?” “对,还能知道人是哪一天、什么时候死的;就算死者化成一堆白骨,也能知道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即便知道其他人听不见心声,夷微还是嘀嘀咕咕地:“死状这么惨烈,他们不怕么?我看着都有点害怕。” 宁绥问:“你怕什么?我看你杀鬼杀得挺欢的,鬼不比尸体吓人?” “我就是因为怕才杀得多啊。我要是不怕,不就装看不见了么?” 真可谓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宁绥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帮自己疏解紧张情绪,捏了捏他的指尖,回应他的好意。 “左胸这一刀直接贯穿心脏,应该是致命伤。”法医给出初步判断。 “她身上的脓疮您也看见了,您有什么看法吗?” “我们从她待过的两所医院调取过病历,都只说疑似过敏反应,但诊断不出具体的病症。尸检报告大概半个月以后出具,有问题我们到时再议。” 离开实验室时已经差不多晚上八点了,乔嘉禾早就守在了门口。见宁绥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地走出来,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搀住他。 “我可能有点晕血……等我平复一下。”宁绥接过她递来的水,“……进去看看她吧。” 夷微冲她点点头,让她不必担忧。乔嘉禾勉强安心,说:“好,你好好休息。” 她才迈步,宁绥又叫住她:“里面很冷,披上我的外套。” 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宁绥摘掉眼镜,一手捂住口鼻,呕吐的冲动久久无法平息。夷微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神色挫败地开口说: “有人封存了她母亲的记忆,我看不到。” 凄厉的恸哭从实验室中传出来。宁绥定定地望过去,眼角泛红。他垂下头,故作轻松地调侃: “居然有人能难住你?” 夷微自嘲地笑笑。他察觉宁绥压抑着的低落情绪,安慰也似地说: “我从前一直觉得凡人的情感过于强烈,你们总是为太多无谓的人事伤怀,沉溺于自己的执念中,不肯解脱。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我才明白自己的傲慢和愚不可及。仙神命途漫长,总会在轮回中与所失去的重逢,再不济也能释怀或是遗忘。可凡人的一生短得一眼就能看到头,很多人、很多事错过就再也抓不住,抱恨终生,难免为之恐惧。” “所以,难过是正常的,不要一个人强撑。跟我说说,也许能释怀一点。” “我只是觉得,她才二十岁出头,母亲惨死在父亲刀下,父亲也疯疯癫癫的,就算不被法律制裁,这个家也已经毁了,她该怎么面对以后的人生?”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已经为她做了很多义务之外的事了。”夷微轻轻说,“你不会以为,她找你只是为了请你办案子吧?” 宁绥变了眼神:“你也怀疑她目的不纯?” “什么目的,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嗐,你说,我一个律师,生离死别的事也见过不少,拿钱办事就好了,干嘛要动真感情呢?”宁绥扯出一个笑,“话说回来,你有没有阻止孩子爸爸病情恶化的办法?” “施术者用咒将怨念植入人的体内,一点点侵蚀理智,才导致他们出现那些症状。如果能彻底清除他体内的怨念,或是让他别再念诵咒语,他就还有救。” 他挠挠后脑勺:“你知道他被关押的地方在哪儿吗?我去设个阵法。我的神力至纯至烈,可以抑制怨念。” “人在看守所,我这几天就要去会见他。”宁绥思索着,“可是,如果要以咒语对他施术,一定需要一个媒介。” 夷微颔首,等他说出那个双方都已心知肚明的答案。 “……钩皇神像。” 事件的调查进展又回到了原处。宁绥只觉头更大了:“所以蠡罗山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钩皇到底是神还是鬼?韩士诚是变成僵尸跑了吗?那个觋先生又是谁?” 夷微的笑意带了些讽刺:“拜神还是拜鬼,有区别吗?” 宁绥并没有发表意见,转而问道: “夷微,你对这件事好像很感兴趣。” 他的话音压得很轻,仿佛是两人之间私密的耳语。夷微闻言一怔,别开脸解释说: “因为这是你的事,我想替你分担。” “只是替我分担吗?” 为了增强信服力,夷微不再躲闪宁绥的目光,而是同其对视。良久,宁绥噗嗤笑了出来,真诚地凝望着他的双眼: “谢谢你。” 正当夷微还在消化方才发生的一切时,实验室的大门一开一合,乔嘉禾从中走出,满面倦怠: “宁律师,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第13章 傩使 宁绥作为辩护律师需要留档登记,他便让夷微带着乔嘉禾先上车等着。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多,大队里该下班的都下班了,显得格外冷清。 宁绥在楼道口守株待兔了许久,终于拦下一个民警。他摸摸口袋,熟练地递上一支烟: “辛苦了。咱们大队前两天不是接了个案子么,好像是有个孩子被做成人彘来着?” 民警把烟叼在嘴里,眉头紧蹙:“嗯,我们加班就是为了这事。” “是偷的尸体吗?还是……” 民警也不是刚入行的小年轻,马上反应过来他的用意,随即意味深长笑笑:“三个规定,有的细节不方便透露。” 早有后手的宁绥直接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整条烟,不由分说地塞到民警怀里:“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是干这行的嘛,规矩都清楚的,就是打听打听,不往外泄露。” 那民警假意推辞了几番,鸡贼地向四下看了看,乐开了花,也顾不上什么戒律清规,示意宁绥把耳朵凑过去: “我们做过DNA检验,跟查了很久的一起儿童连环失踪案对上了,应该是从别人家拐来孩子,然后杀掉的。现场摆着好多罐子,你猜里面都是什么?都是把孩子的肝脏晒干捣碎做成的肉泥。” 宁绥顿觉如坠冰窟。 “为什么要这么做?寻仇吗?” “现场还有个神像,不到半人高。我们推测,被害的孩子应该是被献祭给了神像。” 双方的看法不谋而合,宁绥没有再缠着民警多问,带着礼貌的假笑与其告别。走廊另一边没开灯,他不经意抬头瞥了一眼,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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