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人潮停止了涌动,光明重现眼前。他的内心生出一股祥和,就像是流离的孩子回到家乡,就像是溺水的亡人重登彼岸。 他看见了祂。 祂的臂弯无尽宽广,足以度众生远离苦厄;九颗头颅观望寰宇,足以将善恶明鉴于心。人群感念祂的全知全能、大慈大悲,拜叩之后齐声高喊: “万象净寂,吾主洞见。” “万象净寂,吾主洞见!” “万象净寂!吾主洞见!” 朝拜的人群变得狂热,他们纷纷用手剖开肚子,从中掏出心肝脾肺,将性命和信仰,将生杀予夺的大权一一敬献给无上的神明,用神明的好恶称量自己的罪孽。应泊已经无法控制思维,有一股力量弯折着他的膝盖,撬动着他的咽喉,强迫他跪下去,随人群一同呼唤。 过往的记忆走马灯似地闪回,他想起了层层叠叠的案卷,想起了死去的夫妻俩,想起了办公室里那个还在等待的女孩儿。 思绪落在了讯问时,乔兆兴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很不幸,你也见到了祂,请一定一定不要怀疑自己的意志!” “我叫应泊。”他喃喃自语,“是平舒检察的一名干警。” * 办公室内,乔嘉禾勉强支撑起身体,用最后的意志给自己打气。 “没关系的,不严重的,坚持坚持就好了。” 可这颗心脏就像是马上要跳出胸腔一样,“咚咚”的震动顺着骨骼传遍她的四肢,静谧的环境中,心跳声混杂着粗重的呼吸,她的耳朵又捕捉到了其他杂音。 有人在敲门。 她身上瞬间汗毛倒竖。 “不能开,不是暗号。”她两手捂住嘴,悄声蹲下钻进办公桌下的窄小空间,努力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铛、铛、铛。” 门外之人只是机械地重复敲门的动作,乔嘉禾打开手机,拨通了宁绥的电话,漫长的等待之后,通话自动中断了。 根本打不出去。 不知那人是不是猜到了她与应泊约定了暗号,竟变换了敲门的节奏,时快时慢,像是在试验。随之而来的,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唤: “小禾——” 是庞净秋的声音。 “……妈妈?”她无意识地喊出声,又立刻捂住嘴,眼泪止不住地涌出,心中反复默念雷祖名号。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小禾——开门啊,是妈妈!” □□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让乔嘉禾精神逼近崩溃的边缘,她掌心的金印也失去了光亮。残余的理智一次次地遏制住她从窗户跳下去逃生的冲动。 “扑通!” 门外之人似乎摔倒了,还有零星的脚步声,她清晰地听见“母亲”声嘶力竭的惨叫,以及刀刃刺破血肉,在体内搅动的声响,敲门的动静变得越来越大,到后来完全是在用力砸门。 “小禾!开门!爸爸在杀我!妈妈好疼!” “不要……不要……”乔嘉禾把头埋进两腿中间,强迫自己不去听门外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喧闹逐渐停息,她抬起头细听。 “咚咚咚,咚、咚、咚。” 三快三慢,点起了她的希望,直到三声清脆的拍手之后,她飙着眼泪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打开了门。 门外空空如也,没有应泊的身影。 乔嘉禾的精神防线彻底溃败,她尖叫着关上门,又一次躲回桌子下面,放声痛哭。不过几分钟,外面再次响起了同暗号一模一样的响声。 见乔嘉禾不予回应,那人又高声呼唤: “嘉禾!” 乔嘉禾撕心裂肺地怒骂:“滚!别过来!” “别怕嘉禾,我是应泊!”门外的声音变得急切,“你怎么了?不是说好有暗号吗?” 迟迟打不开门,那人竟直接开始踹门,一下,两下,三下!乔嘉禾的太阳穴在突突乱跳,她随手抓起桌子上的重物,准备等门一破就跟那怪物拼命。 然而,踹破门的根本不是什么怪物。 “应检?” 来人确实是应泊。乔嘉禾一个箭步扑上去,却因为腿软一下子跪倒,被应泊稳稳接在怀里。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在屋里出事了。”应泊用臂弯托着她的腰,但两手悬空着,没有搭在她身上,“用门卫大爷的手机打了个急救电话,救护车马上就到了。别怕,我在这里。” 她泪流满面,抓着他的手臂,上上下下把他端详了个遍:“应检,真的是你吗?” 应泊冲她做了个鬼脸:“不是,是钩皇菩萨,我来索命了。” “你没受伤吧?对不起,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有什么添不添麻烦的,我是人民检察官,为人民服务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应泊搀着她回到座位,看她还在瑟瑟发抖,便从柜子中取出春秋制服的外套给她披上。 “应该没事了,我给宁律打个电话。” * “别动哦——呸!” 墨玉两指捏着溯光的断角,朝断口处吐了口唾沫,踮起脚尖想帮他黏回去。 溯光也不恼妹妹的胡闹行为,将弓拉满,箭锋指向地面。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在快速移动,略矮些的那人紧紧拥着昏厥的高个子,执一把白柄长剑,一刺一挑之间便收割了两只尸傀性命。 他犹豫良久,放下了弓。 “哥哥?” 墨玉气不过,再次夺过兄长的弓放出一箭。她伤得也不轻,弓未拉满,箭射出时力道不够,被那人轻松挥剑挡落。 宁绥望向楼顶,眉头紧锁,额头青筋暴起。 “啊哦,他发现我们了。” 溯光无意再与他纠缠:“走吧,他追不上来。” 尸傀包围了商场大楼,至少有百只以上。宁绥的兵马虽然隶属五岳,均是善战之辈,但数量上实在处于下风,他急行六甲秘祝,召天地神灵前来相助。 而尸傀的主要目标似乎就是他和夷微,它们结队接连不断地从各个角度袭击。宁绥拖着夷微,本就行动不便,为了避免感染钩皇怨念,应对尸傀时还要尽量保证不受伤,宁绥的体力渐渐逼近极限。 飞扇旋转而来,锋利的扇锋将一个意图从侧后偷袭宁绥的尸傀切割成两半。祈从空中落下,接住飞回的扇子,吩咐宁绥: “快走,我来断后,瞽在外面等着接应你们。” 宁绥点点头,带着夷微迅速离开。祈歪头望着眼前蠢蠢欲动的一众人傀,忍不住叹了口气: “吾主啊,四千年了,您的怨气怎么还是这么大?” 宁绥拎着昭暝剑冲进平舒区检察院时,正好看到救护车停在大楼门口处,应泊扶着乔嘉禾走出来。二人同样都是面无血色、嘴唇惨白。 “师父?” “上车吧。”宁绥没有多问,“我陪你们一起去。” 两个大人分工明确,一个跑去缴费,一个陪同就诊。终于把乔嘉禾送进影像室拍彩超之后,宁绥回到等待区,应泊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哎,还活着吗?” “嗯。”应泊低低地应了一声,“也离死不远了,音容宛在。” 宁绥用力拍着他的脸:“醒醒,醒醒,别睡——你都看到什么了?” “你最好不是趁机报复我。”应泊撇撇嘴角,转过脸去,“没看到什么,一场梦而已。” “北帝法官办案,配合点。”宁绥捏着他的两颊,把他的脸扳正。 应泊哑然失笑:“我怎么变成被讯问的那个了?” “你发烧了。”宁绥叹了口气,“把手给我。” 指尖的创口刚止住血,他又一次咬破,在应泊掌心画下法印:“要不你也去看看医生?” “不用,明天就好了。” “倔得你——明天要是还不退烧,立刻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明天要是还不退烧,我应该立刻来挂号。”应泊依然保持唯物主义战神的坚定。 “那也得给我打电话,我陪你一起过来。” “咱俩有那么熟吗?”应泊哭笑不得,“让认识的人看见,我写多少篇报告都洗不清了。” “说得好像跟我交朋友多见不得人似的。”宁绥嘀嘀咕咕。
第31章 山神 从医院回来后,宁绥不眠不休地守了夷微一整晚,用手一点点帮他拔除脊背上的冰晶残渣。喂下一碗补炁安神的符水后,夷微总算沉沉睡去。可凌晨天将亮时,夷微的情况开始急转直下。 他的体温在急剧下降,宁绥攥着他的手,甚至觉得同死人的手没有区别,唯一还能证明他尚有一线生机的是他无意识的呓语。 “阿绥……好冷。” 束手无策下,宁绥向家中的北帝像上了一炷香。情绪濒临崩溃之际,他连以命换命都想过,也算报答夷微这段时日以来的恩情了。 从瞽的口中,他确认了夷微就是那个令所有与钩皇有关者闻风丧胆的无相尼。可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只想要夷微好好活下来。 “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的。别吓我,好不好?” 他接连掷了三次筊。还好,三次都是圣杯。 仿佛是在呼应他的卦象,夷微的体温果真稳定下来,还有逐渐回升之势,这时,邓若淳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宁绥接起电话,里面传来的却是邓向松的声音。 “小绥啊,是师父。” 师父的声音是孤立无援中最好的镇定剂,宁绥积攒的委屈和恐惧一下子决堤:“师父,我——” “别害怕,师父已经知道了,刚在祖师爷面前帮你起坛作完法,他不会有事的。天亮之后让他多晒晒太阳,会好得快,这种鸟就是要多晒太阳的。” “好,好,师父,我不害怕。”他忍住哽咽。 “快到国庆节中秋节,你也该歇歇了,不能总上班。你不是说收了个徒弟吗?带着她,还有那个正神,一起回山看看。” “嘉禾……行,我回头问问她。” 天边刚露鱼肚白,宁绥便将窗帘拉开,让阳光尽可能地洒进卧室里。夷微紧蹙的眉头放松了些, “归诩……” “归诩,不要,不要睡……” 他含含糊糊地念叨,豆大的泪珠从他眼尾滑落。宁绥误以为他在喊自己,抬手帮他擦去泪痕,柔声安抚: “我在。” 夷微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归诩!” 原来不是在找我,宁绥心里空落落的。他用了用劲,想把手抽回来,夷微却越抓越紧。挣扎的力气惊醒了夷微,他猛地睁开眼,看见宁绥在眼前后立刻松了一口气: “……阿绥?” 见他醒来,宁绥固然欣喜,但一想到他在梦中喊出的名字,忍不住阴阳怪气说:“是我哦。” 夷微用手撑着头:“我刚刚是不是说胡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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