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我自己,这是一个必须的睡眠,必须的,我必须把现在脑中那些混乱的东西,工作、疲惫、干渴,全部驱逐,直到我不再思考,那双皮靴的节拍再度响起并远离,我沉入梦海、任黑暗迷雾吞噬。 VI 那只喷火龙的下颚掉下来了。 我试图挥动手中的剑,张开紧闭的双眼。 我眼前没有正在喷火的猛兽、我手中也没有那不堪一折的剑。我深深吸一口气,感觉早晨的气味,同时也感觉到脑中的躁动,我一手按住鼓鼓跳动的太阳穴,一边快速着衣翻身起床。 很危险! 这是个不平静的早晨,尤其是我张眼前那最后的一个梦,那个梦暗示着我一个危机,一个疯狂的危机。 我已经隐约听见那个危机奔跑的脚步,它甚至无法忍受片刻和我的分离,迫不及待的飞奔而至,我认为是这样,因为那个无礼的矮小家伙粗鲁的踢开我那脆弱的门板,直接钻进我的衣柜,我怀疑,它甚至没有看见我正站在这里。 事 实上,我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直到金斯利夫人带着眼屎再度出现在我眼前,噢,上帝,希望我下次看见她的时候不会比现在更糟糕,她僵直的腰板比我第一次见 到的时候更笔直,整个人像是一座岌岌可危的斜塔,我怀疑,只要我说一句话,吹一口气,她脸上那两坨眼屎就会崩塌,她带着神经质的眼睛布满着疯狂的血丝。笔 直的走到我的衣柜前,拎出一团灰蒙蒙、不断扭动哭喊的东西,感谢上帝,我昨天没有使用那个衣柜。 那个东西发出撕心裂肺,疯狂的哭喊,戳破我的理智,像是野猫一样张牙舞爪的示威着,想摆脱金斯利夫人僵直的手,这下我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一团灰蒙蒙的东西是一个小孩,我想,应该是个女孩,虽然她的头发并不短,可是一个淑女实在不应该在一大早闯进一个仆人的衣柜里,我突然觉得一切都是荒腔走板的闹剧。金斯利夫人疲于应付这个精力过剩的野小孩,我看得出来,这个孩子一面狡猾的发生威胁的哭喊,一面抓乱她僵直的裙襬、用脏污的手弄坏她的步调。 像是野生动物一样的狡猾,而具有天份。 她略带金色的眼瞳透露出这样让人熟悉的恶意,即使我确信,我从未见过这样一个特别的孩子,如果有的话,也不可能忘记,这种疯狂,如脱缰的野马。 我就站在那里,看那两人旁若无人的玩着你抓我躲的游戏,直到金斯利夫人气喘吁吁的揪住那个孩子胡乱挥动的小胳膊,并把她固定在身边,才露出像是看见我一样的吃惊表情。 那一瞬间,就是瞬间,我看见那个孩子短小的胳膊撞上她的腰侧,她发出闷闷的呼喊,不过并没有放开那个野孩子,只是扭着她,快速的离开我的房间。 可是,我发誓,在那瞬间、我看见的不只是这样,那个孩子眼中露出狡诘的笑意,像是对我挑衅。那是一种莫名奇妙的敌意,像是野生动物对侵入地盘的敌人发出的警告、同时,也是一种看见同伴的欢欣,我知道,这些暗示告诉我,我会再见到她。 无可避免。 就在一切疯狂如风而至,又如风远离的时候,我发觉满屋子的脏污脚印,以及早晨的开始。 VII. 不过是第二天,我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已在这座城堡长久居住,一段时间。 这 座城对我而言,确实覆盖着层层谜,壁上的诡奇雕像,白色的诸神黑色的野兽雕刻都让人着迷,我想,我不可避免的深受这座城散发着古典气味吸引,它是那样带着 抑郁深忧而又灵动,这种玄妙的气息不只存在于这座城堡的某一处,从那扇让人产生惊惧的巨大黑色城门开始,冰冷的水晶灯悬吊着的大厅,从主塔延伸而出的数座尖塔,直到我不知晓的许多地方,甚至,连我手中的这一根稻草都带着这样蛊惑人心的忧郁沧桑。 我拍拍私自被我称作洁美、赛西的这两个顽皮家伙,牠们湿润的鼻子在我手中激起一阵颤栗,带起我内心一串奇想,不知道牠们在草原上奔驰的样子是否也带着无可避免的狂野,我想,或许,还带有这座城堡印记般的神秘。 牠们安静的用眼神注视着我,注视着我的动作,突然间,我渴望去碰触牠们的耳朵,猜想会不会有某个精灵躲在那里向牠们翻译我的语言,我的身分,我的想法。 似乎对我延迟的动作感到不满,牠们蹬蹬蹄,激起几小圈气流以及漫天稻草杆,我看见牠们的头上摇摇欲坠的挂着数根,甚至,连耳朵上都有,我不禁为牠们举动以及我的胡思乱想,大笑出来。 然后,我发现那个意外的访客,她矮小的身影忙碌的搬着比自己还高的一个酒桶,我挑挑眉,任她把那个笨重的大木桶放下,并直立起来,她以古怪的姿势攀爬上去,然后拍拍凌乱的裙襬,挺起腰,指着我的鼻子,像是女王般高傲的对我下命令,「你,给我备马!」 女王般的高傲。 我是指,如果她的头发不是这样乱澎澎的鸡窝头,裙襬没有纠结成一团,脸上没有灰扑扑的,那至少,即使缺少身高上的优势,也仍是贵族般的气势,可是这一切都是这样的可笑。 我的沉默带来无可避免的尴尬。 她用苏格兰腔骂了数串我不了解,但却能从语气中明白,绝对不是适合任何富有淑女教养的孩子所该说出口的粗话,我想起来了,这个小家伙不就是今早闯进我房间的那一团灰扑扑的东西吗?金斯利夫人也没办法应付她了吗。 真是精力充沛的家伙。 也许是我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太过明显,她像是被激怒的小狮子,记住,是小狮子,她像小狮子一样咆哮一声,然后抽出她的小马鞭,朝我打了过来。 面对一头愤怒中的小狮子的攻击,实际上,也比这个小家伙的攻击更有份量,我轻易的捏住她的胳膊,夺过她的马鞭,她闪亮的眼瞳中带着野生动物一般的愤怒,这是一只张牙五爪的小兽,现在,如果有人这样形容我绝对不会反对。 更糟糕的是,这不知道投降为何物的家伙,不断激起我体内残酷的本性,她不断的用她那硬梆梆的皮靴朝我的肚子猛踢,甚至用手用头,任何可以攻击的部位,对我采取不妥协的反抗。 我本来还在想,只是把她绑着,等金斯利夫人来了再交给她。 现在,她成功的挑起我的怒火,也许该说是驯兽师的本性,我不打算这样轻易的放过这样一个生气盎然,不懂礼貌为何物的乖张小野兽,我把她头上脚下的翻转过来,让她因为这样的姿势停止任何妄动,然后把她束缚在我的双腿之间,我想看看她明白自己和我之间的力量差距了没有,只不过,她似乎并不领情,她一口咬上我卷起衣袖的胳膊,激烈的用她的牙齿咬开我的皮肤。 到此为止了! 我扬起手,狠狠的朝她的臀部重重拍击数下,然后,我满意的看见,她安静了,不,或许是愣住了,她眼神中首先出现的是茫然、呆愣,然后像是明白刚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金色的眼瞳露出一种屈辱,酝酿着风暴,我还来不及准备,她扯开喉咙大声的哭喊起来,内容大概不外乎是: 你竟敢这样对我,我不会原谅你,你这个坏蛋,去死吧,之类的孩童威胁话语,甚至还有,我爸爸会杀了你。 老天,这样的孩子是有怎样的父亲?一个酒鬼?一个恶棍? 我怀疑,他甚至不知道管教自己的孩子。 我镇定的听她一边费力的威胁我,一边哭得惊心动魄,于是我摸摸她卷曲的头发,就像是抚摸一头受伤的小动物一样,我说,「要骑马吗?」 她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什么,金色的眼瞳甚至收缩了一下,她很快镇定下来,冷冷的看着我,并不回答,像是不希罕我的施舍,高傲的抬着下巴。 我不禁微笑起来,慢慢的把她放在地上,然后像个绅士一样,朝她行个礼,「高贵的小姐,请让我带你去城外散散步吧!当然,如果你没有骑马装的话,就当我的邀约是个无礼之举吧。」 她高傲的抬着头,努力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以苏格兰腔对我说,「我接受你的邀请」,然后踩着小跑步一扭一拐的走开了。 我知道,她会再度回到这里,并穿着骑马的正确穿着,以及一个孩子该有的教养。 我很期待。 洁美和赛西似乎对我这样的行为嗤之以鼻,只埋头拼命吃着食槽里的食物。 VIII. 我和我的野蛮小公主沿着护城河的沟渠慢慢的行进。 如果这时候有人愿意为我们这样一幅景致题名,应该就是:我和我的公主。 尽管充当护花使者的我并没有那么称头,而实际上,我的小公主也不是温柔可人的淑女,从她高傲的扬着小下巴,以及从一开始的上马跨鞍,在在明显拒绝我的任何协助,我想,这是她那该死的骄傲以及自尊心。 对于这些意识的存在我也不能做出任何举动,毕竟,她和我,素昧平生。 她带着金色光泽的眼睛是遗传自母亲还是父亲的血统? 她那高贵的自尊心提醒着我,她绝对不可能是平常人家的孩子,这座城堡,不可能凭空产生这样一个特殊的小孩。我一边快速的思索着,一边心不在焉的打量着她宝蓝 色的骑马装,以及散在帽后长发,是褐发,温驯的褐发,和她的本性一点都不相像,我知道她微笑的样子,这对我而言,确实不可思议,有谁能在短期内记住一个人微笑的模样,我的野蛮小公主似乎具有这种神奇的能力,事实上,在这儿,我能够记清的人,十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我甚至怀疑,这座城堡──凯文,曾经被诅咒过,这样一来,某些光怪陆离的现象都可以得到完美的解释,但,这对一个信奉逻辑科学的人太荒谬了。 我们已经沿着城垣绕了十多圈,我知道这个固执的孩子会有个提议,可是很难以说出口,不是吗?我甚至已经在这段时间整理了我所看见的听见的一切──从踏入这座阴郁的城堡开始──我知道,我必须克服额外的好奇心,只选取我需要的部分,以便解开我自己本身的谜惑,并且避开意外的麻烦。 但是看看我现在一身标准马场工作服,陪着我的小麻烦,在这干涸的护城河不知道何去何从,我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只能感觉她在观察一个适当的时机,她会开口,而我也无法拒绝,因为我告诉我自己今天就做回自己,今天! 只不过,这似乎不太容易,我对那滩地上积水露出个苦笑,我已经要遗忘自己是什么样子了,我连仅有的笑容都要失去了,我的思绪不断运转,每每当我发现这一点总试图用其它线索让我自己更忙碌,我害怕去面对这些,我知道这是代价,谁不知道,和魔鬼打交道的代价,我可以运用它给予我的灵活思考、敏锐洞察力去挖掘我想知道的世界,而代价,就是在这一团庞大的知识、讯息中,失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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