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瓣落红攥在掌心。 于是光影流散,落红入尘,谢望舒的身影再次清晰起来。 就在他的面前。 少年眼睛蒙着一层夕阳的颜色,看起来有些懵懂的意味,他茫然看着谢望舒掰开他的手,看着被他攥紧的落花飘落…… 看着那块被放在掌心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听见自己问道。 “糖。”谢望舒把他的手又合上,“山下买的,尝尝。” 其实是枯桐殿里找到的,他又不吃糖,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给小孩儿。 柳归鸿握着糖块,感受着棱角硌在掌心的疼痛,他小时候常看见,但从没自己拿到过的东西,现在就这样静静躺在他手中了。 谢望舒见他愣着不动,两指环成圈凑到他眉心,在少年变得疑惑的眼神中…… “啪”的一声重重弹在他额头上。 所有气氛一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柳归鸿眼神幽怨,用力关上窗户,贴着谢望舒的鼻尖“嘭”的合上,将大笑声隔绝在屋外。 谢望舒笑得岔气,回到枯桐殿都没停下来。 …… 柳归鸿关上窗户后靠着墙坐了下来,摊开掌心,剥开了糖纸。 他攥得太紧,糖块被他掌心的温度烘的已经开始融合了,糖纸有些黏在糖上,被剥开时哗啦轻响着,糖渍也粘在他的指腹上。 少年两根手指捏起糖块,在放进嘴里前却停了下来,又拿得远了些,细细打量。 其实就是最普通的饴糖,他一颗灵石能买一车那种,十五岁那年入太华后他也去买给自己尝过,甜的发腻,没什么好吃的。 于是他那时才发现,他曾经苦苦求索不得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少时流浪,见那些小孩儿总闹着爹娘买糖吃,他便以为糖是最好吃的东西,能吃到糖就能活的不错。 饴糖入口,丝丝甜蜜在舌尖化开,顺着喉管流进心府,暖洋洋的将一颗裹着坚冰的心脏包裹住,剖开了坏死经年的脓疮。 甜的,不腻。 永远也不会腻。 糖块化的很快,变成糖浆滑入少年的脏腑,似乎是意犹未尽,猩红舌尖舔舐着指尖的糖渍,将那微不足道的甜也卷入口中。 不够,柳归鸿盯着自己的手,眼神幽暗,还不够。 人都是贪心的,他尤甚贪婪。 他想要更多。 …… 谢望舒回到枯桐殿中就止了笑,只上扬着唇角一点点摘下身上的花瓣。 凤凰花瓣红艳艳的,像柳归鸿被他弹红的额头。 他既然打算留在这个世界,除了全盘接收玄凤的关系,还要看好他这个烂摊子徒弟。 玄凤跟谢蓬莱一样不会当师傅,不会教孩子,寻常孩子还要被逼成孟摧雪那样的,柳归鸿这种本来就满心伤疤的更得用心教导。 谢望舒瞥了一眼剑架上的红鸾,叹了口气,玄凤这样的怎么可能教好徒弟。 伤口要处理才会愈合,否则只会无声无息的溃烂,流脓,再恶化,玄凤根本没注意到柳归鸿的伤疤,年幼的孩子看着自己的伤痕也只会手足无措,不懂怎么处理。 于是柳归鸿的心就在一片绝望中腐烂了。 但这个少年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活着,他不能接受自己在腐烂的事实,他开始疯狂的自救,一开始是希望自己变得强大,把自己包装的完美,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他滴着脓血的心脏。 可玄凤轻而易举就撕碎了他的伪装,于是滔天的恨落在了玄凤身上,伴随着生存的一致化为一柄钢刀,在玄凤死去的一瞬间剜去他心上所有的脓疮。 现在柳归鸿的心脏上只有一片鲜血淋漓的新创,他也还没犯下什么大错,也许是男人的本性都爱当英雄,谢望舒想,他或许能试着救一下这个可悲的小孩。 尽管活了两辈子,柳归鸿依然是那个只想活下去的孩子。 对柳归鸿说要当他师尊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想帮帮他。 他来教孩子,总比玄凤强。 想通了这些,谢望舒的烦恼都少了不少,简单收拾完以后,枕着月光躺下睡了。 …… 蓬莱峰。 孟摧雪又搬回了蓬莱峰的翠微居。 他也枕着月光,只是难以入睡,掌心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想他心上新添的伤痕。 他也有一颗正在腐烂的心脏。 手心伤口被贴上胸膛,两处疤痕隔着一副皮囊贴在一处,渐渐将魂魄也浸染成黑色。 回不去了,孟摧雪想,他在这里待不久了。 他要剜肉补疮,救回自己的心和魄。 他要离开谢蓬莱了。 孟摧雪闭上眼,睡在了一片雪色一般的月光中。 梦里雪落深秋,少年醉倒亭台,有人一剑断风,踏雪而来,他茫然睁着眼睛,努力去看清来人的模样,却只看清雪色的发和一双金银异色的眼睛。 那人也看了他很久,而后抬手覆在他头顶上,问他姓甚名谁,为何买醉。 醉鬼可听不懂这些,他抓住头顶上那只手,一错不错的看着那双眼睛,问他是神仙吗。 那人沉默了,然后回答他是。 彼时仙人问他名,问他为何潦倒至长亭。 他记得自己笑了,然后告诉他自己没有名字,家中姓孟,排行第四。 仙人没说什么,只是再次问他,为何买醉。 他将脸颊贴在那只雪一样冷的手掌中,伸出手抓住了一缕垂在他眼前的雪发,只言有愁。 愁啊愁,只道秋雪簌簌,无人问候。 谢蓬莱今夜没有修行,明月入怀,他就着月色,喝尽了一盏苦茶。 茶盏空空,只盛满了一杯冰冷又无情的月光。 仙人阖眸枯坐无话,不解七情苦愁,等到天光乍泄,一枚红透的枫叶飘入太华居,落入空荡荡的茶盏,谢蓬莱才意识到,太华已秋。 …… 谢望舒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伸着懒腰踏出枯桐殿就看到柳归鸿在练剑。 雪亮霜刃挥出的剑风斩断纷落的黄叶红花,少年的眼睛里拢着一层朦胧的光,转身时玄衣翻飞,在看到谢望舒时收剑回鞘,朝着他走了过去。 少年身量还没长齐,比他低了小半个头,站在他面前跟他对视还需要微微仰头,谢望舒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在被拍开之前收回了手。 “早上好。”他笑着说,“练完了吗。” 柳归鸿没说话,点了点头。 谢望舒拍拍他的肩,冲着枯桐殿内勾了勾手指,红鸾剑飞到他手中:“那轮到我练了。” 于是利刃破空,连衣袂都如薄红碎刃。 与柳归鸿阴柔诡谲又出其不意的剑势不同,谢望舒的剑是最正统的君子剑,光明磊落,飒踏如落星,挥剑似于飞火凤。 柳归鸿就在一旁看着,目光始终追随着那袭红衣,他在想,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他为什么能把谢望舒和玄凤分得这么清楚? 因为谢望舒对他好?他刚来就捅了他一剑。 因为玄凤对他不好?好像也不是。 为什么呢,柳归鸿不明白,但他又觉得自己得明白。 于是等谢望舒停下来时,他走到他面前,仰脸看着他的眼睛:“你之前说的话,现在还算数吗?” 谢望舒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什么东西?” “你之前说,你要当我的师尊,现在还算数吗?” 答应我吧,柳归鸿如是想,我都这么丢人现眼了。 答应我吧。 谢望舒愣了一下,眯着眼笑了:“算数,当然算数。” “只要你愿意,永远都算数。” 嘭咚。 心脏又不受控的重重跳了一下,震得他整个胸腔的痒痒的。 像猫挠了似的。 趁着他愣神,谢望舒用力揉了一把少年的头发,把他束得整整齐齐的发揉的乱七八糟,又趁他反应过来之前飘下山了。 柳归鸿沉默的看着那袭逐渐远去的红衣,在彻底看不到谢望舒的背影后,默默整理好自己的头发。 不是说要当他师尊吗,下山怎么不带他。 头顶的触感仿佛还在,柳归鸿如是想,算了,这次原谅他。 不过下次不许再揉他头发了。 凤凰花依然四季盛放,映在漆黑瞳孔中像烧起来的火,少年的发尾被秋风撩起,卷了几片花瓣夹在发丝间,枯黄落叶被他伸手接住,碎在他掌心。 秋风不解意,翩跹叶落,寂寞成萧索。 秋来明明多愁,但为什么,他在笑呢。
第15章 心劫 太华的藏经阁建在招摇峰上,谢望舒打算去翻翻。 招摇峰上体修居多,天天练武很少有人去翻书,谢望舒以为不会碰到什么人,结果就在里面碰到了同样来翻书的孟摧雪。 谢望舒还没走进去就看见他了,那几缕白发太惹眼,过了这么多天都没黑回去。 孟摧雪皱着眉翻看着手里的书册,神色越来越焦躁,似乎是看不进去,合上书用力摔在案上,仰靠在竹椅上闭目养神。 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谢望舒走进去,轻声开口:“师弟?” 里面混乱了一阵,等谢望舒走到身边时孟摧雪正拿着本书装作仔细在看。 谢望舒扫了一眼封面——气息的隐匿术,这种术法都是刚入门的弟子学的,他来看什么,估计拿错了吧。 见他神色不明,孟摧雪试探着问他:“师兄……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什么了吗?” 谢望舒跟他打趣:“师弟要灭口吗?” 孟摧雪的脸一下变得惨白,他就那样呆呆坐着看仰头谢望舒,手指颤抖着不知所措。 谢望舒见给他吓成这样也不敢逗他了:“好了好了,师兄不会说出去的。” “不就是忘了隐匿术吗,直接问我就行,摔什么书啊?” 孟摧雪愣了一下,长舒一口气道:“……原来师兄是说的这个。” 轮到谢望舒一头雾水了:“什么这个那个的?” 孟摧雪却不回答他,合上手里的书连着手边的另外几本一起收起来,在谢望舒看清楚封面之前放进袖里乾坤,起身恭敬道:“师兄请自便。”随即转身就走。 “等等。”谢望舒从背后叫住他,两步赶了上去,在孟摧雪侧耳倾听时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 “以后私下不用跟我这么讲这么多规矩。”谢望舒笑眯眯的,“师兄弟也是兄弟,你跟哥哥也这样说话吗?” 孟摧雪浑身僵硬,同手同脚的从他臂弯里逃出来:“师弟不敢。”然后躬身行完礼后又同手同脚的走了。 谢望舒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藏经阁内典籍无数,但有关邪修的并不多,有的又基本都是众所周知的东西,要找到谢望舒想要的不容易,他也不急,一点一点看着,把能找到的东西都记下来。 书中不知年月,叶落随风,忽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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