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告诉跟他一起待在山里的几个小孩,他叫阿小,同样的,其他孩子也不叫自己丹人某某某,但名字阿小没记住。 根本来不及记住。 公子哥每天都会进山一次,喂他们吃一种很苦很苦的草。 比泡了野菜汤的黑馍馍还要苦。 而且吃完那些草以后,他们的肚子开始痛了,一开始是一个比阿小年纪大些的女孩,她来的最早,每次公子哥都给她吃最多的苦草,于是她是第一个死掉的。 女孩腹部很瘪很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肚腹深处被她的血肉吸食殆尽了。 女孩死了,公子哥却喜出望外,他用锦帕捂着口鼻,指使着下人们把那女孩干瘪的尸体从孩子们手中抢了出来,然后用刀划开那层变得很薄很薄的皮肤,从他口中那个叫“丹田”的地方抠出来了一团冒着草药清香的拳头大小的漆黑血肉。 从那以后,阿小知道了什么叫“丹人”。 以稚子血肉,养精血灵丹,不死不疯者,修士食之,大补。
第39章 师父 阿小是最后的丹人了。 今天是他的生辰。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每当有人过生辰,他们就不用再吃野菜汤泡黑馍馍,可以喝一碗稻子打的白花花的稀米粥。 阿小看着手里的苦草,又看了看眼前拿着刀等他咽下草药后剖腹取丹的公子哥,很轻很轻的问了一句:“……少爷。” “我想、我想喝一碗粥,行吗?” 公子哥心情很好,阿小是唯一一个炼制成功的丹人,他愿意宽容一点,于是他吩咐手下:“去,端碗粥来。” 可粥没端回来,回来了个干瘪老头。 玄微子满修真界溜溜达达,没想到这无名深山里还有这么个地狱魔窟,当即怒从心中起,一浮尘抽死了那公子哥,然后看着脸上溅了鲜血的阿小。 阿小看着不远处被泼了一地的白粥,没看玄微子,连眼都没眨一下。 老头围着他转了两圈:“这娃儿不会说话?” 阿小:“…会的。”他只是不想说话。 今天是他的生辰,但他的粥喝不到了。 玄微子见着小孩惨兮兮的人都没见过几个,就被人用了邪门的方法炼成了丹人,于是他干瘪的手揉了揉阿小的脑袋,顺手消去了小孩身上的血:“娃儿,说话。” 阿小不知道玄微子想听他说什么,只觉得这老头跟他的爹有点像,都干瘦干瘦的,所以小孩开口,跟玄微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喊了他一声“爹”。 一句爹直接给老道士喊笑了,玄微子都活成个老东西了,除了入道前他的亲儿子,半辈子就这一个小孩管他叫了一声爹。 虽然他年纪都能做小孩祖宗了。 “娃儿,你可喊不来老道士这句爹。”玄微子抓着阿小的左手腕摸了几下,“五六岁啊……也算你没白吃了那些子毒草。” 阿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玄微子也没解释,只是摸了个圆溜溜的丸子塞进小孩嘴里后又问:“娃儿,叫什么名字?” 阿小鼓着腮帮子,一种美妙的滋味在他舌尖漫开,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不由眯起了眼:“阿小。”他还是说自己叫阿小。 玄微子又揉了揉小孩脑袋;“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阿小又不懂了,他明明有名字,他叫阿小。 老道士戳戳他鼓囊囊的腮帮子:“甜吗?” 阿小想,原来这个叫甜。 他点了点头,玄微子呵呵笑了:“小儿嗜甜,不如给你取姓为甘。” “名字嘛……”老道士搓搓下巴,“老东西我是个道士,道法无边,玄之又玄。” “不如你就叫道玄,道号道玄,名字就叫甘长风。” 翱翔于天,自由自在的长风。 道玄没弄懂,这个老道士为什么突然给他起了名字,不过好像还挺好听。 老道士在他面前理了理洗的发白的道袍,捋着胡子道:“贫道玄微子,没什么本事,但在修真界也有一口饭吃,八字紫薇六壬奇门,伏羲八卦,六爻梅花,想学哪个老道士都能教你。” “娃儿,老道士虽然给你当不了爹,但可以给你当个师父。” 道玄仰着脸,玄微子笑得脸上褶子都挤在一起,让他想起来金灿灿的麦田里的田埂。 还是像他爹。 但他爹不要他了。 金黄色的麦穗,泡了黑馍馍的野菜汤,高瘦少年红着眼的一句对不起,从此那间草屋成了他再回不去的故乡。 见小孩还是木着不动,玄微子又摸出来一个糖丸子凑到他面前,循循善诱道:“甜的,还想吃吗?” 道玄看着那糖丸,点点头。 那名为甜的滋味太美妙了,口中被塞的糖已经被他含的化完了,可他还想要。 他第一次想要什么东西。 玄微子把糖丸放到他掌心:“叫声师父,天天有糖吃。” “师父。” 道玄一点都没有犹豫。 爹不要他,师父要他。 玄微子笑得像个干瘪的老橘子:“诶!好娃儿!想要什么见面礼?” 道玄:“……我想喝粥。” 玄微子:“哈?” 道玄揪着破破烂烂的衣摆:“今天是……生辰,生辰的时候,爹会煮粥。” 于是玄微子当上师父的第一件事,就是领着小徒弟拱在灶房里,给徒弟煮了一碗白粥。 那碗粥和以前的都不一样,很稠,很甜。 像糖一样。 …… 玄微子看了道玄的八字,愁的胡子都白了好几根。 “日主弱,无生扶。” 夭折早亡的命。 老道士看了一眼树上抱着酸果子啃的小道玄,叹气都无力。 娃儿命苦,这辈子来这世上就是为了遭灾。 遭够了罪,就该走了。 玄微子看到,道玄命里有三重大灾,一难已经遭了,他被活炼成了丹人。 二难…… 就在这三年之间。 老道士豁然起身,纵身上树把道玄连果子摘下来,带着小孩絮絮叨叨的念着道经继续赶路。 娃儿喊他一声师父,老道士总得教给他点保命的本事。 于是日晒雨淋,街头田间,老道士带着小道士走过青砖长街,穿过金色麦田,原来没人腿高的娃娃长到了玄微子肩膀那么高时,他们走到了一座荒山脚下。 玄微子没想到三年过得这么快。 道玄怕鬼,这是之前他给小孩练胆的时候才知道的。 娃儿胆小,扔到鬼堆里抱着断头鬼的脑袋就嚎,给鬼嚎的茫然无措满地乱爬,大点了虽然好了不少,但不知道是不是吓出阴影了,挂了一身辟邪法器才敢拔剑,连束发都要用红绳,还让玄微子给他编上去两串五帝钱。 道玄的躯壳里,谢望舒道:“难怪你不让碰这两串铜钱,原来是师父给的。” 那团离他很远很远的光团抖了抖,远远飘过来一声闷闷的“嗯”。 谢望舒有点想笑,这小孩不光怕鬼,人他也怕得不行。 做师父的通病,看不得可怜小孩,于是颜色淡些的光团朝着更璀璨的光团飘了过去,道玄吓了一跳,光团都炸了一下,然后往更远处飘去。 谢望舒也不逼他,就在不远处飘着,继续透过“道玄”的眼睛往下看。 那座荒山邪的很,不知道哪来这么多怨气滔天的恶鬼,生啖了山脚下近千口村民的一魂一魄,丢失的魂魄又成了新鬼,去啖食了其他人的魂魄。 谢望舒面色越来越沉,也就是说,方才在禅院里的那些古怪村民,都是被吃了魂魄的活人。 恶鬼足足有七只,领着一群小鬼占山为王,牠们甚至不甘为鬼,杀了几个村民让他们魂飞魄散,占了他们的躯壳借尸还魂,给自己立碑修庙,就地自封为“佛”。 玄微子一走进那些鬼庙就被扑面而来的阴风吹得打了好几个喷嚏,抬头看那殿上神佛。 青面獠牙,一副恶鬼像。 道玄吓得直接拔剑,哆哆嗦嗦藏到玄微子身后悄声问:“师父…这、这都是什么东西?” 老道士叹气,伸手揉了揉道玄的头顶,把自己腰间的紫金道铃解下来,跟道玄腰间那一堆瓶瓶罐罐系在一处,然后轻声开口。 “娃儿,你先出去,且待为师与这满殿神佛……” “论一论道!” 一张缩地千里符被点燃摔在道玄脚下,飞溅的火星照亮了幽暗鬼庙角落中蠢蠢欲动的鬼魂,道玄被传送阵法吞噬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玄微子笑得皱巴巴的脸。 像皱巴巴的田埂。 在他离开后,玄微子抽出了剑,于是满殿鬼啸,哪来神佛? 但道玄不知道,他被扔到了千里之外的一个山坳里,那个山坳很深,他光是爬出来都用了五年。 爬出来第一件事,他要找师父,他沿路边问边走,又花了一年时间,摸回了当年的荒山。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厉害,但他一路上碰到的不轨之徒都奈何不了他,所以他应该能和师父一起,同那些神佛论道了吧? 可那一殿鬼面獠牙的怪异神佛告诉他,想见他师父,就要成为他们之中的……第八位“佛”。 道玄不想当佛,但他想见师父。 于是八门已齐,奇门阵成。 …… 少年的回忆逐渐褪色,谢望舒觉得自己的神魂又飘了起来,再睁开眼时就看见胸前那个毛绒绒的脑袋。 怀里有个脑袋,但他却被紧紧的抱在那人的怀中。 谢望舒动了动身子想坐起来看看这是在哪,结果箍在他腰上的手臂下意识收得更紧,几乎要把他勒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谢望舒叹气,从胸前把柳归鸿的脸捧起来,青年睡得很熟,垂着的眼睫像两片稠丽鸦羽,眼尾带上抹熟睡的绯红,鬓发贴在脸侧衬得肤色更白,唇色更红。 柳归鸿是很美的,是郎绝独艳,是身姿如松。 或许是目光有声,青年睁开眼,将那张凤凰容貌收入眼中。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很久,距离也越来越近,直到谢望舒的意识都开始有些开始迷离,一点冰凉碰上了他眉心。 下雨了。 春雨绵绵,从窗外飘了进来,溅上眼神迷蒙之人的脸,也浇灭了丝丝缕缕的缠绵情丝,柳归鸿往后靠了靠,垂下眼妥善收敛了几乎藏不住的情动,谢望舒也回了神,收回了恍惚的思绪。 他有些茫然,他刚才……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同床共枕的缘故,又或许是方才的气氛实在太过暧昧,谢望舒的心脏软得一塌糊涂,他甚至想了刚才如果柳归鸿的唇真的贴了上来…… 他会推开吗? 他会生气吗? 从前为了感化那个阴郁少年谢望舒几乎事事都顺着他,几乎都成了习惯,所以他想不出来,如果柳归鸿真的干了什么逾矩的事,他真的能忍心下手把逆徒赶出师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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