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柳归鸿悄悄捏住了他红衣的一角,红绡被揉进掌心,赤红绡丝跟瘦白手指纠缠在一处,靡艳的不堪入眼。 谢望舒浑然不知。 柳归鸿唇角微微上扬。 习惯和怜爱,是最缚骨难消的毒药。 却是他的解药。
第40章 傩舞 谢望舒倒下以后没多久道玄也倒了,一群人没地方安置两人,柳归鸿还抱着他师尊不撒手,一时间也没法再去做什么,明煦索性去找了村民给他们寻了个暂时下榻的地方,等谢望舒醒了再商议下一步怎么办。 等谢望舒简单收拾了一下跟着柳归鸿去找到那几人时,却不见了江雪亭。 “雪亭呢?”他先是问了江淮凤,他们是一块从离恨天来的,应该知道彼此的动向。 结果那孔雀仰着脸冷哼了一声:“不知道。” 谢望舒挑眉看向明煦,后者无奈的摊了摊手:“打架了。” 江淮凤那边脸仰的更高了。 他们带着谢望舒和道玄跟村民进村以后,那群村民就开始慌忙的准备着什么东西,又是搭建祭坛又是扎柴火的,明煦上去问了几句他们也支支吾吾的不告诉他们,江雪亭眯着眼看了一会,低声跟他们道:“他们在准备‘傩’。” 江淮凤冷笑一声:“又是跳大神,这么多年了凡人还是就这么些法子,跳跳舞就能取悦那什么神明,那我们还修什么仙,全去跳舞算了!” 江雪亭难得呵斥了他:“孔雀!” “我同你说了多少遍?未知真假,当存敬畏!” 江淮凤不当回事:“祭司大人又开始说教了,你给朱雀跳了这么多年的舞,也没见祂来接你上九重天啊!” 江雪亭难得动真气,甩袖一道冰蓝色流火就朝着江淮凤打了过去,后者本身就好战,迎着火焰一拳就掏了上去,两人都没留手,但他到底年轻,江雪亭连衣裳都没乱,他却被燎了几根发丝。 江雪亭消了气便不再跟他纠缠,把他跟明煦撇在谢望舒门前守着,一拂袖身后便生出一对雪色羽翼,轻轻一跃便没入云霄。 江淮凤仰着个脸,谁也不理。 谢望舒哭笑不得,他就躺了一会儿,江淮凤又给他闯祸,于是笑着一拳杵到他肩头:“江淮凤,你又给我找麻烦!” 柳归鸿眸光闪烁,但并没说什么。 江淮凤被他一拳杵的身形晃了晃,撇了撇嘴,不想理他。 一个巴掌一个枣,谢望舒勾着脖子哥俩好的又把人捞过来:“行了,这事你确实做的不对,陵光族长也跟你说过很多遍,人家的习俗要尊重,不喜欢也先忍着,又掉不了你几块肉,尤其雪亭还是朱雀的大祭司,你说你气她干嘛?” “去吧,道个歉给人哄回来,我有话要问。” …… 江雪亭一直就在云端上坐着,她知道江淮凤道歉的话说不出口也不难为他:“行了,殿下让你来的吧。” “我不跟你计较,毕竟你也是个殿下,有人护着你,在离恨天你就是真闯祸了也有人给兜底。” “只是你记好,你跟谁撒泼都没问题,只有两点,在外面收敛点,护着凤凰殿下,明白了吗?” 江淮凤垂着头不吭气。 江雪亭却笑了:“好了,孔雀殿下,跟我一块下去吧。” 两人回到人群中,谢望舒见没打起来就知道是和好了,便不再多问只谈正事:“雪亭,村民们准备的那些东西你有没有看出来什么?” “他们弄的那些东西……很杂。”江雪亭说着就蹙起了眉,“信奉的是‘禅’,搭的是‘道’坛,祭的却是‘傩’礼。” “神都拜不清,哪来的回应?” 谢望舒托着下巴:“有没有可能……他们拜得本来就不是神……” 道玄不知何时站在众人身后,突然打断他们:“他们在拜鬼。” “禅房里没有佛,都是鬼。” 佛陀早死,莲台鬼坐。 谢望舒想起少年回忆中最后的画面,少年来找师父,误打误撞被七个鬼佛骗成了八门中唯一的真佛。 道玄知道,他再也找不到师父了。 谢望舒想说些话安抚他,但少年只是弯腰从地上捧起一抔黄土,包好细细放进了贴身的一块手帕中。 故人不再,故土难留。 道玄留不下金黄的麦田,也守不住那个他叫师父的干瘦老头。 两抔黄土贴在他的心口,熨帖少年的魂魄。 少年收好自己的两份故土,抬头跟谢望舒道:“我会破阵。” 他声音永远都又轻又细,勇敢又怯懦。 “我会破阵,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谢望舒也不问是什么:“可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是师父教我的。”道玄说,“师父希望先我保护好自己,然后尽量去保护别人。” “不要伤害村民,可以吗?” …… 经过明煦一番交涉,村民把他们的祭祀交给了江雪亭。 江雪亭不光是雪凰,她是朱雀的祭司,也是离恨天唯一的“巫”。 夜幕降临,江雪亭换下了一袭白衣,傩面惨白,羽衣朱红,谢望舒还没见过她这一面,江雪亭一直是沉静的,忽然换了这一身装扮他险些没认出来:“…雪亭?” 柳归鸿陡然攥紧了拳头。 谢望舒脸上一瞬间的惊艳被他尽收眼底,于是嫉妒和痴念险些又撬开他心上一角坚冰,他咬紧牙关才没在此时喊出那声师尊。 一旦开口了,后面那些不该说的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时机不到,他依旧这样告诉自己,他还得等。 柳归鸿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的呼出去,他还得等。 还得等。 还得等多久? 还要等吗? 还等得到吗? 眼前两抹浓艳的红在他瞳孔中变得模糊,似乎他眼底也染上了艳色,一凤一凰在他眼中忽然般配的令人生厌,令他双眼通红。 “飞鸿君!” 柳归鸿回神,脱力一般松开嵌进血肉的指尖,茫然的看向唤他的人,明煦皱眉看着他问:“怎么了?怎么突然被魇住了?” 柳归鸿摇头:“无事,想起来一点往事。” 明煦点点头,盯着那还在滴血的指尖。 如果他没看错,柳归鸿方才看着的……是谢望舒吧? 玄凤这个徒弟有点古怪。 柳归鸿也不动声色的打量的明煦,太华六君子个个聪慧,别是被他看出来了什么。 最后两人都收回了目光,暂时忽略了这些细节,看向了江雪亭那边。 傩面有很多种,善神居多,而一向温和的江雪亭的傩却是顶顶凶的神兽伯奇。 巫傩,靖妖驱邪也,伯奇者,噩梦以食,除祟安魄。 红羽如烈,舞姿神诡,冷蓝流火点缀在她飞扬的裙摆,鬼首履踩在脚下,苦相鬼面,伯奇食梦,于是祭坛下的村民昏昏欲睡,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 他们会有个好梦。 可神巫还的唱词没停:“天地玄黄,罚过酬功;日月盈昃,万神降临;寒来暑往,福泽庆余;恩泽无穷,永得福寿。” 江雪亭这场祭礼不光是给人看,给神看,也是给鬼看。 那七只恶鬼夺舍了凡人混在村民之中,时间长了他们也不能完全分辨出来哪些是鬼,但伯奇能。 伯奇亦食鬼。 神舞不息,阴风乍起。 长空之上传来一声类似鹰唳的鸟鸣,鎏金符文从江雪亭的掌心倾泻而出,化作流光迅疾的刺入七个村民的眉心,于是那七具尸身被金光焚化,阴风一路席卷衰草,吹到了荒山之巅。 “道玄,孔雀,明煦!山巅破阵!傩舞在神明离开之前不能停!我跟柳归鸿在这守着雪亭!” 三人追着阴风直到山巅,山脚下柳归鸿凑到谢望舒耳畔悄声道:“师尊,那些村民不一定无辜。” “什么?”谢望舒愣了。 “看他们的手。” 谢望舒蹲下拾起一个村民的手臂,掰开攥得很紧的手掌,干涸的褐红泥土从指缝掌纹中簌簌剥离,带着腐肉的腥臭。 谢望舒沉下面色,一个一个的查了过去。 掌心尸泥,无一例外。 “师尊,看这个。”柳归鸿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小东西,谢望舒接过来仔细一看,是个半个手掌大小的小泥偶。 一样是褐红的尸泥,粗制滥造的泥偶雕刻很粗糙,五官都不怎么清晰,脖颈上栓了短短一截红绳,只能依稀从发髻看出来这是个女娃娃。 可就是这么个粗陋的泥偶,眉心却被绘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赤莲。 谢望舒问:“你从哪找到的这东西?” 柳归鸿错开半个身位给他看:“那边的孩子口袋里,其他的孩子也有。” 谢望舒走过去,把那些孩子的口袋一个一个翻过来,果然每个人都有一个褐红泥偶,只是大小不尽相同,方才柳归鸿给他那个半掌大小,他翻出来的有点只有拇指那么大,有的却有半臂大小。 他又掰开那些孩子攥的紧紧的手,同样的尸泥落了下来,每一个都是如此。 谢望舒看着那些如出一辙的泥偶,忽然想起了自己上辈子听说过的一个地方习俗。 草留根,人留后,娘娘庙里栓个娃娃做心肝肉。 二月二,先叩首,娃娃掉下庙台跟着红线就走。 娃娃啊,钉门楼,一生一世有恩有爱有福受。 泥巴抹一把,抹个胖娃娃,管他再添几个娃,永远做老大。
第41章 莲台 荒山之巅。 鬼哭狼嚎灌了江淮凤一耳朵,在他又一次空手撕开爬上他后背的伥鬼时他再也忍不了了,扯着嗓子对着凌空结印的道玄吼:“死道士!你到底会不会破阵!” 道玄抿着唇不说话,但手上结印的速度更快了。 明煦又甩出去几张黄符,这山巅不光有奇门阵,外面还套了个大的阵法,直接把整座山连同山脚下的村子一同罩起来了。 太华君子擅阵法的还真就应澜姗一个,剩下的全都只会打架。 他也看向道玄,目前能指望的还真就这一个不知道算不算自己人的道士了。 道玄知道那两人都在看他,他确实会解,只是这阵法实在是太过复杂晦涩,他也是踏着天罡步才能走到阵眼。 是的,一个离恨天孔雀殿下,一个太华君子,连阵眼都走不进去。 所以不是道玄没本事,他也不知道那七只恶鬼从哪本书上看到的这个阵,阵名八脉莲台,丝丝如缕环环相扣,只要阵一落成,估计还真得应澜姗亲自来一趟了。 也幸亏是如今八脉只存七,于是本该坐镇惊门莲台的道玄反倒成了破阵的关键。 在少年最后一个手印结成之时,金光从少年掌心乍起,笼罩整座荒山,整个山头都开始随之震颤,尝试撕咬江淮凤和明煦的伥鬼也不再纠缠,尖啸着猛扑向道玄,可还没近身就被金光驱散。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6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