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波俊介拧了拧袖子纽扣:“你自己说的,我开心就好。我在你这儿寻不到开心,转头玩别人,有问题吗?还是说你嫉妒了,也想被我撕衣裳、被我摁着干?” “……混蛋。” 塔齐欧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嫌我混蛋你可以滚啊。”人类微笑着说,“为什么还要吃我的、用我的?不过我提前告诉你,你一滚,我立刻就把她打死。除非,你现在杀了我。来啊,正如你方才所说,杀死我。反正我的命早就属于你了,你想要的话尽管拿走就是。” 塔齐欧用手护着绘里:“我不想要。” 岩波专注地看着他。 “我就知道你仍珍视我们的友谊——海桑,”他端起两杯茶,“让我们以茶代酒,祝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小巧别致的陶制器皿,里面茶水摇曳,透澈清香。“祝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几分钟后—— 绘里回卧室睡觉。 “我有件事要通知你。” 岩波对塔齐欧道:“我已经被聘请作为摄影记者,前往满州国第731防疫给水部队,和医学工程师协作,展示他们的科研成果。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你明白,我离不开你。” “不是你们国家的人,也能去?” “当然。我们的国家非常包容,你会在那里获得相当丰厚的待遇。” “可是……绘里怎么办?” “你放心,用不了多久她也会去。”
第91章 91 周围全都是平房,数根烟囱吐出团团黑烟。 塔齐欧跟在岩波俊介身后,旁边还有两个穿军装的日本人。路上他看到许多面黄肌瘦、东亚长相的人类被聚集、驱赶,往一条方向前进,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欧洲人,他听到他们说的是俄语。 如果莫里斯在,他肯定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塔齐欧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犯懒,没去多学这门语言。 岩波说这里是用来防治疾病、净化饮水的。 所以,这些人类都生病了吗?塔齐欧感觉不像——虽说他们表现得不算生龙活虎,却也看不出半分病态。他们可能缺乏营养,但绝不是恶疾缠身。 净化饮水?塔齐欧远远望去,浓烟遮天蔽日。水会因为洁癖而动辄要侵略天空吗? 后来他被领到明亮的办公室,见一只被称为“石井中将”的人类军官。他们以土地资源短缺为由,安排塔齐欧住进一个小房子,里面还有位老爷爷。 没有床,什么都没有,比瑞丁监狱的条件还差。就是空气还算不错,大概是因为温度低,现在外面零下三十多度,室内寒气逼人,这种情况很难滋生出刺激性气味。老爷爷独自缩在墙角。他看上去非常虚弱,因为他四肢里仅剩下一条腿,和两截到肘的断臂。他背对塔齐欧,头发稀疏,却还带着点甜蜜的金。 “请问,我能帮到你吗?”塔齐欧鼓足勇气问。 老人靠墙坐着,纹丝不动,像一座雕像。 塔齐欧感到心灰意冷,转了个身—— “你还活着啊……” 塔齐欧:“?” 像是被触发了某种机关,他趋赴到老人面前——正对那张邪恶的丑脸,它上面满是伤疤和皱纹。一对深幽的眼睛,蔚蓝依旧,灵光不再。双唇萎缩下垂,脖子堆着三四层厚厚的脂肪皮。 塔齐欧完全认不出他是谁,可当他将目光集中在眼周——那一大片鳞次栉比、红白相间的羽毛上时,他认出了他。 “弗朗茨公爵?”塔齐欧咕哝道,“不……” 出于一种本能的恐惧,他飞扑到门口。“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大声喊,用手掌拍、用拳头砸,最后跪在门边,失声痛哭。 他透过眼泪看到弗朗茨正在朝这边爬。 “不要过来!”他呵斥道,“你走开,别靠近我。不然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不想杀你,所以请你放过我,我求你……” “我只想看看你,孩子,”弗朗茨说,声音沙哑孱弱,“想好好地看看你。” 塔齐欧定在原地:“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的翅膀呢?” “没了,”鹦鹉回答,“我的翅膀被他们砍下来,当着我的面剁成了肉泥。”他匍匐到塔齐欧身边,用自己的脸去蹭塔齐欧的脸,蹭到一脸泪。 “为什么?你哪儿得罪他们了?” 弗朗茨发笑,眉眼几乎皱在一起了。 “傻孩子,他们伤害我是不需要理由的。” 塔齐欧用手腕抵开他。“就和你伤害我和莫里斯一样,对吗?”他握住那对瘦骨嶙峋的肩膀,“你被他们欺负得和莫里斯一样惨。不,你比他更惨。莫里斯有我,你什么都没有。” “你这张嘴啊。”弗朗茨发出颓丧的笑声,将下巴担在塔齐欧肩膀上,“那小狼崽子呢?他死了没?” 塔齐欧:“没有,我们上个世纪走散了。但我知道他还活着,他永远和我同在。” “那真遗憾……” 鹦鹉叹了口气:“他不能亲眼看到你下地狱。” 塔齐欧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你完了,我的孩子。”弗朗茨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来到这里,你算是完喽!啊,想到你接下来会经历什么,我的破嗓子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等到了,终于让我等到了!你完了我跟你说,完了……” “到底怎么回事?” 塔齐欧质问他:“你都知道些什么,弗朗茨?我需要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你很快就会变得和我一样,”鹦鹉笑着说,“至少他们会把我这套统统在你身上演示一遍——从进门开始,你就已经不再是塔齐欧,而是他们新进的‘马路大’!” 马路大?——日语中意为圆木。 弗朗茨为什么要说他是圆木? “那些被士兵押送的人类……” 弗朗茨:“他们都是‘马路大’,不管是中国的、朝鲜的,还是我们白俄——都会被他们用来做实验,一个也逃不了。” “实验?”塔齐欧满脸诧异,“你说,人类用人类,做实验?什么实验?测试他们的跑步速度、运算能力?” “把他们变成我这样,或干脆变成一具尸体的实验。”鹦鹉狞笑着说,“日本人在我们身上做实验,搞生化武器,再投放到战场上。我们在无形中助纣为虐,帮他们攻打人类。每一个参与实验的‘马路大’,都是他们国家的罪人。” “我们不是罪人!” 塔齐欧站起来道:“我们是受害者——我是受害者,你也是受害者。这里的每一位中国人、朝鲜人、白俄人,他们全都是受害者。” 他捧起弗朗茨耷拉的脸。 “我们要反抗,”他说,“我们是异种,我们联手肯定可以出去,然后我们再想办法拯救更多无辜的人类,将石井的恶行公之于众。相信我,弗朗茨公爵。我有刺丝,我可以保护你……” “谁稀罕你的保护?” 鹦鹉把头一甩:“我巴不得你们全都死在这里。看人类自相残杀、尸横遍野,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还有你,没能亲手抓获你、折磨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我是恨日本人,但我更恨你。” “为什么?” “变成异种前,我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家养鹦鹉。我有个主人,我费尽心思地讨好他、取悦他,学习他教我的那些……又愚蠢又可笑的俏皮话。我享受被他爱抚,甘愿为他收起我渴望自由的翅膀,因为我爱他。后来有一天,他生病了。不是那种人类该有的病。他很绝望,我看得出来,他痛不欲生。我过去安慰他,把我所能想到的俏皮话全都说给他听。他听完后一把抓住我。他很生气。我害怕了,下意识叨破他的手。他还是不肯放开我。更要命的是,他把我的喙按在伤口上,把他的血喂给我喝。他想让我也生病,我知道,我愿意。结果事态转折,他的血非但没有毒死我,反而让我变异、长大,吸收掉他全部的血肉并占领思想,成为他的主人。” 弗朗茨轻轻吻了吻塔齐欧的脸颊:“之后我来到俄国,为米哈伊尔那孩子效命。他不爱我,至少不是真的爱。我任劳任怨,却换不来一颗真心。而你——又穷,又蠢,却始终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为你赴汤蹈火。金钱和权力,我苦苦追寻的命根子,你视如粪土。我拥有的你不想要,你拥有的我得不到。我只能眼巴巴地羡慕你、嫉妒你、珍爱你。是的,我爱你的纯洁和天赋,爱你的善良和运气,爱你身上所有我没有的东西。同时我也对你恨之入骨,我不明白,既然上天不愿将你赋予我,又为什么给了我想要得到你的欲望?明知得不到,却又时刻想着,如果欲望不存在该多好——如果你不存在,那该多好!” “那阿普萨拉呢?”塔齐欧问,“她不爱你吗?” 提到这个名字,弗朗茨眉眼中显露出一种罕见的温柔:“她要是真心爱我,就不会背着我把你藏起来了。她和我可以是盟友,也可以是敌人,但绝不可能成为恋人。” 塔齐欧:“哦。” 渐渐,他在鹦鹉怀里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到的内容真实而可怕。当他醒来时,弗朗茨公爵正咬着他的脖子在吸血。他牙齿很尖,像鸟喙,钩进皮肤、继而将其撕裂。 这只鹦鹉变得越来越年轻,变回1615年的模样。看到后背新长出一对美丽的大红翅膀——他喜不自胜,用尽全力撞开了门,飞出去高声呼喊:“我自由啦!” 紧接着,数十架枪支在外面扫射,响彻云霄。随即是一阵极其刺耳的触电声,比枪声还要恐怖。 两只人类拖进来一具焦糊的尸体—— 弗朗茨公爵的尸体。
第92章 92 弗朗茨公爵死前那一刻,塔齐欧做了一个梦。它并不连贯,而是像拼图那样,由好些板块拼凑而成。具体是哪些板块呢?塔齐欧对此刻骨铭心—— 凌晨,弗朗茨被带到户外。 他们把他的手绑起来,凿冰取水往上浇。水在弗朗茨手上凝结成一根根冰柱,他们又将冰柱敲掉,再浇水成冰。循环往复十小时,直到他的手冻得发黑发紫。 随后他们将弗朗茨带回室内,将他的手摁进温水解冻。再伸出来,那双手已经坏死,皱缩成半个拳头大小。他们刮掉手皮,暴露出他的骨头。 这就是冻伤实验。 下午,弗朗茨被绑到野外实验场木桩上。 他们是要拿他当靶子射击吗?正好,反正他早就想死了。可是一声轰响,耳鸣过后,他发现自己没了条腿。他哭了,因为他无法自己抹眼泪。他想杀死他们,因为他们连他杀死自己的权利都要剥夺。 他还活着吗?——他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硝烟、鲜血,和徒劳无功的哀嚎。 这就是手榴弹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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