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序面前是早已关门的服装店,货架清空,灯光全灭,大块玻璃如同天然镜面倒影出灯光璀璨的商铺,以及一道不怎么清晰的深色影子,春转夏的微凉夜里,他背后是一些脚步匆匆佩戴红月的教徒。 林木青又一次想。 如果他真的猜测正确,就说明被帮助的信徒曾经无数次与他们信仰的教主擦肩而过。 季序不在乎有谁认识他,就连百祷持续不断踢人的行为也变得容易理解,比起被人敬仰,季序更希望看见普通人回归社会,可人类都逃不掉马斯洛的五个层次需求,这只能说明他有别的爱好充实精神,或许养花弄草也算在内。总得来说季序既不缺爱,也有足够的坚韧心性去权衡并果断放弃他人追捧的爱——很多身居高位的人都做不到后者,人类的劣性根就要注定他们忍不住追逐别人敬仰的目光。 林木青不知道季序怎么培养出这样另类三观的,他应该庆幸季序生长在现代社会,若是以前法治不完善的旧时候,也许连季序值得称赞的待人处事都将不曾存在,那才叫恐怖。 他挂断通讯,管理局闹哄哄的讨论声被留在另一端,林木青对房间里知情甚多的于息说道:“接下来要做的是找证据。” 于息情不自禁问:“什么?” 林木青:“找到季序就是百祷的证据。我需要季序说指纹,如果能用他的指纹打开百祷教会顶楼办公室的房门,就说明验证正确。” 于息果断拉既是前同事也是现同事的熟人下水:“可王固也能打开。” “那就换一种说法,季序是百祷教会的高层,他出没在聂庄附近很让人起疑。”林木青心里早已断定百祷季序身份,他放手机时摸到兜里的烟盒,指腹摩挲着并不圆滑的棱角平复心情,“无论如何,季序都得来管理局接受审讯和临时扣押,阻止下一场复仇案比定罪更重要,找证据的事可以慢慢来。” 但是就算失去风的推动,压抑太久的海底也终会卷起汹涌浪涛扑在岸边。 于息说:“我会配合,但季序出门戴手套。” “那就想办法让他摘下来,聂庄失踪后只跟他出过门,叫他来补录口供,口供确认时需要签字和摁指纹。”林木青又想起来了,他记得百祷令人印象深刻的字迹,如果再看见,他能认出来的。 “好。”于息说,“等我明早收拾一下自己再出门,我有他的联系方式。” 季序当然没有给过于息私人号码,这是几分钟前邮箱对面的百祷交给他的,季序和百祷,两个身份虽然同属一人但意义不同。在林木青停车的时候,于息还在隔壁地板t上听教主发号施令,看见熟悉的车型在路边熄火,他灰头土脸地翻墙回来换掉脏衣服,穿上在沙发压得皱巴巴的衬衣和拖鞋,用拉窗帘和脚步声掩饰自己的匆忙,幸好最后及时赶到了。 拖延十分钟还能说他心情不好,拖延半小时只开灯不开门只能说明他心里有鬼。 于息不理解季序将自己把柄拱手送上门的做法,但他愿意信任,追随人的感觉非常奇妙,当一步踏出去,接下来的九十九步短短几秒就走完了,而他要做得就是将思维全权交给另一个人做决定,那个人理解他的原则,知道他的痛苦,会郑重告诉于息:“请放心交给我,教会始终无法忍受一件事,那就是摧毁了我们人生的罪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他也是这么跟林木青说的,带着只有自己知晓的抱歉,“局长,我无法接受有人在我面前失去一切。” 聂庄的经历告诉他,当一个人精神死了,身体也活不了多久,他得想办法让受害者的精神活下来,哪怕代价是自由。 林木青没理解他的隐藏台词,他欣慰于息能振作起来,提出了告辞,于息目送他背影走远,拿起摆在桌面上的手机,“局长走了。” “我明白了。” 屏幕亮起,露出一直通讯中的显示界面。
第44章 夜幕低垂,路上行人渐渐散了,只剩下凝结的露水落地和蛙鸣蝉叫此起彼伏,林木青回到管理局,一进屋子里面顿时耳边人声鼎沸热火朝天,他侧着身子挤进去,两边熬夜工作的成员努力让出条路,纷纷打招呼。 “局长!”“明天还去教会吗?”“距离一个月监视期还剩多久了?” “晚上好,或许会去,还剩八天。”林木青耐心回答每个问题,他来到长长的会议桌前,立即有人早有准备地翻到季序当初在餐馆留下的签名,他一眼被龙飞凤舞的流畅笔迹吸引。 这熟悉的连笔字他绝不会忘记。 管理局成员摸不着头脑,他们既不认识季序也没见过百祷,之前不过是听吩咐办事,“局长,这个人到底怎么了?难道他是教会的高层?” “我听说教会有两名副手,但咱们只认识王固……”有人微妙地小声说,“所以季序是百祷教会的另一个高层?” 旁边的同事回他:“他明天来写笔录,你套套话不就好了。” 最开始说话那人诚恳地道:“我不敢,你是不知道那些教徒有多神经病,就刚来的那个聂庄,昨天突然对着我忽然传教,告诉我在管理局是没有前途的,不如来百祷教会,五险一金半年奖单人宿舍全都有,社畜很难不心动……” 窃窃私语的讨论声不绝于耳,没人将季序往百祷身上想,林木青心情逐渐沉重,如果一个人,拥护他和反对他的人都不认识他,那这个人究竟在乎什么? 季序究竟在乎什么? 正讨论的几人发现林木青脸色难看极了,疑惑地过来问:“局长,你怎么了?季序很难对付吗?实在不行我们想个对策出来问问话。” “不用。” 林木青有种笃信的直觉,这个直觉让他心脏压着巨石,回到管理局的好心情也消失了,他沉声拒绝了这项提议:“我来问话,你们不用担心季序不配合,信仰不消失教徒就永远无法融于人群,季序不会容忍这种情况发生。” 完全没听出这句话关联点在哪的部下挠了挠头:“呃,这跟季序有什么关系?” 林木青张了张嘴,他脑海中划过许多画面,包括教会里的二十天,聂庄和王固,他咽下长篇大论,用一句话将所有心情概括了出来,缓缓地说,“因为季序就是百祷。” “呯!” 下一秒,水杯公文掉在地上的声音接连不断,纸张散落在地板上,被风扇空调吹起来,一部分让茶水浸湿,大家震撼且惊惧地盯着林木青,在轰动人心的消息前面,完全控制不住乱飞的表情和声音:“您说什么?百祷就是——?!!” 他们尾音飙到了自己都难以控制的地步,最后整个都消了音,但难以置信的情感却鲜明传递了出来。 林木青在自己无意识地情况下再次点了根烟,深深吸一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紧绷的神经,他在烟雾中点头,捡起地上湿透的白纸铺在桌子上晾晒。 “不要和他接触。”林木青又重复一次,回忆自己在教会的心态,呢喃着说,“他太正常了,正常到让周围人错误的以为他能被改正。” —— 在某种低迷的沉默下,管理局的灯光亮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早,太阳渐渐升起,不少人挂着黑眼圈,忙个通宵的管理局气氛萎靡了许多。 中间发生过一件小事,他们调出百祷教会的资料,发现之前档案室失窃时被小偷翻动的资料竟然与百祷教会多次重合,当他们下意识转头看局长时,林木青却摆摆手示意不太在意。 大家只好略过这个话题,记下来当个备案。 忙了一整夜的林木青咬着烟尾,用尼古丁缓解紧绷的神经,他紧紧盯着电脑屏幕,八点报钟声准时响起,林木青下意识起身望向门口——在教会里朝夕相处的二十多天,让他成功记下百祷过于规律跟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生活作息。 林木青起身幅度太大,椅子在瓷砖划出刺啦一声,其他还在等待的管理局成员陡然跟着起身,转头看了看钟表,迷茫地随着局长的视线望过去。 一只带着手套的左手落在透明门的外把手上。 其他人一想到这是百祷,不禁紧张起来,他们绷着身体,在万众瞩目的注视里,一个黑发黑眼的青年推门走进来。 他年龄约在二十四岁左右,大衣没系扣子,今天天气有点乱发,季序随意地露出里面薄衫毛衣,手里还提着一杯路上买的西瓜汁,仿佛逛街似的悠哉悠哉走了进来,进门先放下饮品脱掉手套,折叠几下放进大衣侧边口袋里。 “早上好,看来大家对我还算欢迎。” 这人边说这话边抬头,目光一下子锁定在林木青身上,他礼节性笑了笑,镜片后的纯黑色瞳孔让人想起百祷那身形似死神的漆黑斗篷。 季序背后是明媚且初升的阳光,林木青却看见了一轮夜色中的弯月剪影。 “……” 在针落可闻的寂静中,季序仿佛没察觉到空气里其他人快跳起来给他扣上手铐的焦灼感,坦然自若地走到在桌前落座。 迟迟没有人过来,季序敲了敲桌面,忍不住叹气:“唉,我知道大家醉心于研究对手的一举一动,但能不能关注下我今天还有工作,希望大家能快些,早一点录完,我得尽快回去。” 被敲桌声惊醒的管理局成员顿时一个激灵,跑去寻找纸和印泥,依然忍不住频频回头。 怎么说呢,跟想象中完全不同,就像个普通人一样。 林木青第一次见面具下的百祷本人,和想象中不同,季序抿直嘴角不笑时表情带着某种书卷气,非常平易近人,而且他做笔录很快,问答起来都不用思考时间,不假思索地便能描绘出当时的场景。 林木青意不在此,没一会儿便催促着加快进度,抬手示意旁边印泥,“请在这里签下名字,按手印。” 季序又一次对他笑了笑,如他所愿地起身按下指纹。 事情进展跟预料中发展一样,林木青应该松一口气,可他忍不住自我怀疑,思来想去,他认为是季序过于配合了,总让他觉得有种不真实的轻浮虚幻感。 勉强压下这种感觉,头顶电视的湖中市新闻依旧在每日播报,今早放的是昨天采访画面,季序从案发现场出来,询问记者关于教会的看法。 不知道他教主的真实身份的记者回答起来随意极了,脱口而出,“挺欢乐的,呃……不是、我的意思是给市民们带来很多欢乐。” “既然如此,也希望大家遇到伤害随时来倾诉。”季序仿佛没听出来记者及时转弯的委婉发言,从善如流接话,他戴着格格不入的面具立在人群中,说了个冷笑话,“毕竟,众所周知,我们的客服是个人工智障。” 记者用咳声掩饰上扬的嘴角,心想不愧是百祷教会,一如既往的奉献自己快乐他人,只有特定的观众能听出他意味深长的未尽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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