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璧胸膛起伏着,下意识叫了一声;“谢兄?” 没有任何回应。 数百里开外,鹤予怀一身白衣,光华满身,怀中谢不尘闭着双眼,安静地靠着他的胸膛,长发从他手臂处倾泻而下。 施法那一瞬,鹤予怀将谢不尘的神魂捏晕了。 昏过去的谢不尘好似又变成了五百年前依赖自己的小徒弟,他毫无防备地靠着自己的胸膛,额头蹭着自己心口,细长的指节与自己的五指缠绕着,亲密无间的样子。 鹤予怀垂眸看着怀里面的小弟子。 他伸手撩开谢不尘鬓边的碎发,低下头亲了亲谢不尘的额角。 现在谢不尘在自己的怀里面,鹤予怀想,只要自己抓得够稳,够牢,那谢不尘就不会离开自己。 只要不离开自己,那么长的时间里面,自己有的是机会去解释,去道歉,去弥补。 谢不尘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 因为再醒来时,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四四方方的一个房间。 房间里面有用白狐毛做成的一个小窝,那只鹞鹰窝在里面,睡得正香,问道剑则被挂在墙上,离床十分遥远。 谢不尘动起身想去看看那只鹞鹰,但一起身,叮叮当当的金玉碰撞声让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猛地掀开自己的被子,只见锦绣之下,自己的左脚踝上扣着一个金色的脚环,上面还镶嵌有红玉,脚环上面连着一条长长的锁链,锁链另一头扣在了床尾。 谢不尘脑子一片空白,他扯了扯那链子,试图想办法挣脱,但那金色锁链却在动作之下泛起一阵光芒。 这玩意儿居然还是法器! 他一时半刻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看着那拷住自己的镣铐和锁链苦笑了一声。 所以,终究还是躲不过去。 金色锁链倒映在谢不尘的眼底,他转头看看那失去翅膀的鹞鹰,又低头看看自己。 所以自己现在和那失去翅膀的鹞鹰有什么区别呢? 好像还是有区别的,谢不尘想,至少鹞鹰不是被拴起来的雀鸟。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愤恨和难受感涌上心头。 谢不尘闭了闭眼,紧接着四周一个晃荡,他从床头滚到了床尾,把自己裹成了一个春卷。 谢不尘:“…………” 他略带狼狈地从被子里面挣脱出来,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是在飞舟上。 既然是在飞舟上,那就是已经出了归墟秘境。 谢不尘抬起手,手上已经没有运转的灵力,鹤予怀应当是重新上了封印。 真是几重防着,不让他逃跑。 房外传来极有规律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打开,谢不尘抬起头,与穿着白衣青衫回纹仙鹤服的鹤予怀对上了目光。 下一刻,房门合上,隔绝了谢不尘的视线。 鹤予怀踱步来到床边坐下,他抬手想要摸一下谢不尘的脑袋,掌心即将碰到谢不尘发顶时,谢不尘偏过了头。 那只手没有如愿,在半空中僵直片刻,被鹤予怀收了回去。 “再等等,”鹤予怀道,“飞舟再走半个月,我们就回家了。” 话音落下,房间内一片静默,鹤予怀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谢不尘的声音。 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谢不尘靠在床头,抱着自己的双膝,也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鹤予怀听见谢不尘的声音:“我没有家。” 鹤予怀深吸一口气,微笑道:“胡说什么,堂庭山一直都是你的家。” 谢不尘闻言很轻地笑了笑,他的目光没有焦点,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 “那里不是我的家,”谢不尘道,“就算那里是我的家,仙长也不是我的家人。” 话音落下,鹤予怀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他尽力放缓声音,思索着从前给徒弟赔罪的声音语气,让自己显得温和一些:“还在生我的气吗?” 谢不尘闻言笑了一声,眼中似有泪光闪烁:“我不是在生仙长的气,我哪里敢生仙长的气。” “我是恨你。” 鹤予怀本来略有上扬的嘴角一僵。 “我原先不想恨你的,你对我有十几年的养育教导之恩,就算是假的,那你也是你做过的事情,我做不到完全丢掉那些记忆,忘掉那十几年里你的帮助爱护……” 谢不尘继续说:“所以我不想恨你的,可是现在,我真的很恨你。” 他说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我原先以为,我是整个修真界最幸运的人,我有全天下最好的师父,到后来才发现,我其实没有这样儿运气。” 谢不尘所拥有的东西,一开始都隐含着巨大的代价。 他以为是幸运,其实是不幸。但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谢不尘上辈子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想清楚。 但现在,谢不尘觉得,或许是不幸大于幸运吧。 “我求过,逃过,反抗过,但我技不如你,所以我在这里,我不生你的气,但我恨你,”谢不尘的声音逐渐沙哑,“我宁愿当年真的死在那些人的棍子底下,好过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地被拴在这里。” “我恨你,”谢不尘机械地重复道,“恨你杀了我一次,又要再杀我一次。” 鹤予怀面色苍白:“我没有要再杀你。” 谢不尘笑着掉眼泪,他动了动身,锁链清脆的声响绕着房梁。 “有什么分别呢……师父,”谢不尘又叫回了这个称呼,“杀人又不是只有将剑刺入胸膛这一种。” 这一句话像是一根软刺,扎进鹤予怀心口。 他站起身,面色如霜雪一般。 谢不尘听见他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你是该恨我。” 紧接着,只听房门咔哒一声合上,鹤予怀的身影消失不见。 谢不尘胸膛起伏不定,他躺倒在床上。 直到深更半夜,鹤予怀才出现在房间里面,谢不尘坐在床上,看着鹤予怀进门,把鹞鹰从窝里面捞出来。 谢不尘心一惊,却只见鹤予怀拿出了药,敷在鹞鹰的伤口上,等敷完,他又面无表情将那只鸟放了回去。 谢不尘松了一口气。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白衣仙尊朝自己走过来了。 谢不尘还没来得及开口,下巴就被人钳住了! 鹤予怀仔细端详着徒弟的脸,并在徒弟剧烈挣扎之前,轻轻松开了徒弟的下巴。 谢不尘拧过头,不去看鹤予怀。 “睡吧,”鹤予怀道,“就算恨我,你也得攒点力气恨。” 谢不尘一言不发。 师徒两个人走到现在,可谓形同陌路。 两人僵持了快半个时辰,鹤予怀忽然抬起手,法阵倏然亮起,谢不尘只觉得神魂骤然一沉,而后便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鹤予怀静静坐在床边,两指并拢摁在徒弟的唇上。 很柔软的触感。 他的小弟子本来就是一个十足柔软的人。 回了苍龙峰就好了,鹤予怀想,等回了苍龙峰就好了。 都会解决的,鹤予怀想,从自己降生到现在八百年来,那么多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有解决的办法,这件事,也会解决的。 至于恨,那便恨吧,只要不离开自己,就算恨上一辈子又怎么样? 我不在乎,鹤予怀想。
第32章 谢不尘醒的时候天微微亮起, 白光从窗棱处透进来,还能听见上清宗那群小弟子早起的动静。 只是不知是不是鹤予怀给这个房间加了阵法,谢不尘听不清外头那群小崽子在干什么。 应当是在晨修, 谢不尘想,以前上清宗规定弟子卯时起床,两刻钟之后要到各峰演练堂晨修。 不过谢不尘没敢确定,谁知道五百年规矩有没有改。 他站起身从床上下来, 锁链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谢不尘烦闷地将那锁链踢开, 走了几步锁链便绷直了, 再不许他前进,他回头一看,这锁链不长,拉直了约摸二丈多, 也就床尾到窗前的距离。 鹞鹰窝在窗前桌案的狐毛窝里面,睡得正香,谢不尘在窗前坐下,他推开窗户,只见窗外云雾缭绕, 泛着金光的灵罩也闪烁着, 有几个背着剑的小弟子风风火火往飞舟前边那最大的空地跑去。 他看了一会儿,垂下眼眸, 轻轻叹了一口气。 绷直的锁链拷着不太舒服,谢不尘只在窗前待了一小会儿, 确定那鹞鹰已经无事, 就回到床上盘膝而坐。 谢不尘还没想到要怎么逃走,这般戒备森严的飞舟,再加上鹤予怀坐镇, 便是大罗金仙使尽浑身解数也难以逃脱,更何况他一个连灵力都没有的魂魄? 他叹口气,用神识探了一遍神魂。 有留魂玉在,神魂没有像之前那样日日夜夜地疼痛,一些细微的裂痕也被温养着好转,但是谢不尘从前魂魄伤得太重,又加之好几次强行使用神识,魂魄上大的裂痕隐隐有持续裂开之势。 没事……没事,谢不尘安慰自己,要彻底裂开估计还要个几年呢,再加上有留魂玉,撑个十来年完全没有问题。 宽慰一番他又苦笑,目光在四周环绕一遍,最后停在了床头。 床头有个壁柜,里头零零散散放着几本古书,谢不尘随便掏了一本出来,那书微微泛黄,上头写着《蓬莱轶事》四字,翻开来看,里面写的竟然是蓬莱洲里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 堪称修真界话本子,记述的都是些情情爱爱缠绵悱恻的故事。 谢不尘震撼了半刻,心中想,这本书莫不是放错了……他会看这种书吗? 谢不尘试图将鹤予怀那张清冷无情的脸蛋和这本情情爱爱的《蓬莱轶事》联系起来,然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怕……可怕!!! 他怀揣着惊异的心把这本书塞了回去,又顺手拿出来另一本书。 这本书封面看着极新,像是刚放进来不久的样子,不过应当时常被翻看,书皮上面虽不见书名,但有一道不浅的折痕。 谢不尘随手翻开书页,只浅浅扫了一眼,忽然哗啦一下把那书给扔得老远!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那被他扔到门口处的书,胸膛重重起伏着,那书页还在翻飞,依稀可见上面有两个衣衫不整的人混乱纠缠着,而后扑通一声,整本书合起落到了地上。 谢不尘闭了闭眼,恨不得把刚才翻书的手剁掉。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书??? 怎么会有这种书!!! 房门这时轻轻一动,白衣仙尊施施然进了门,一走进来,脚尖就碰到了那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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