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尘猛然一惊,一抬头就和那众人眼中冰冷无情的明鸿仙尊对上了目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不尘觉得鹤予怀似乎笑了笑。 后者低头看了一眼,用灵力将那厚厚一本书托举到手心。 按理说留魂玉所塑的躯体不觉冷热,谢不尘此时此刻却觉得后背一凉。 他咬着牙,手握成拳,话音不自觉地颤抖紧张:“仙长……仙长要干什么?” 鹤予怀却不搭话,他抬手随意翻了两页纸,正巧翻到一页两人一坐一躺,是曾经用过的姿势,上头还以朱笔批了一行字:“其悦,可行。” 明鸿仙尊也不是什么都会,有些东西还是要现学现卖,比如说这本九成九新的春|宫|图就是鹤仙长在遇见谢不尘之后,特意从储物袋和储物戒指里成千上万本书里面找出来的学习读物之一。 鹤予怀面色无波无澜,他啪嗒将书合上,柔声问谢不尘:“怎么脸色这么白,不舒服吗?” 谢不尘不敢问那本书怎么回事,只道:“……若我不舒服,仙长会放了我吗?” “当然不会,”鹤予怀声音很轻,“不尘,师父好歹也算半个医修,你要是不舒服……为师可以为你诊治。” 谢不尘:“………不必了。” 鹤予怀那张俊雅面容向来冰雪一般无甚情绪,此刻听闻此言却笑了,他敲了敲那淫|书的书皮:“不要逞强,师父会让你好起来的。” 谢不尘不敢想这“诊治”是个什么场面,他闭了闭眼,觉得五百年过去面前这人莫不是真疯了。 不是修的无情道么?就算改了道……也不必如此惊悚吧! 鹤予怀却像是知道谢不尘在想什么,他以灵力将书放到桌案上,嗓音恢复了原有的冰冷:“很意外吗?” “师父五百年不见你,”鹤予怀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太冰冷,又立刻温柔道,“又心悦你,对你有肖想,不是很应当吗?” “不尘当年,对师父不也是这样的心思吗?” 谢不尘先是被两句话问得愣了半晌,他扯了扯那链子,低声反驳道:“当年……弟子爱重师父,但未曾对师父有半分非分之想!” 话说完,谢不尘又反应过来被鹤予怀两句话绕回了原先的称呼。 谢不尘:“…………” 他敢怒不敢言,怕面前人真干出什么事情来,但憋了半晌,他还是忍不住出声道:“仙长日理万机,何必在我这浪费时间。” 言下之意很是明确,就是不想看见鹤予怀的意思。 恰巧此刻有人敲响了房门,秋将晚的声音落在门外:“鹤长老,晨修完毕,请您前去正厅讲学。” 鹤予怀闻言起身回答道:“我稍后就到。” 房外脚步声渐行渐远,鹤予怀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一根簪子,替谢不尘挽发。 谢不尘想躲,周遭灵流却涌动桎梏要他动弹不得,只能像个人偶娃娃一样由着鹤予怀撩起那满头乌发。 从前刚到苍龙峰,谢不尘一身打扮也是鹤予怀来打理,那时谢不尘年纪小,又因为从前没人管过,自然是不会拾掇自己的,没到苍龙峰前,他最多用发带胡乱把自己的头发扎一顿,因为手艺不好,常常没走两步就哗啦啦散了。 于是有很长一段时间,谢不尘清晨睡眼朦胧地被师父叫起来,打着瞌睡坐在铜镜前。鹤予怀站在他身后,亲手给他绑头发。 后来谢不尘自己会了,但有时候还是会央求鹤予怀帮自己扎。 十六七岁的少年晨起之后,揉着眼睛光着脚穿过走廊,跑到师父的房间,求师父帮自己挽发。 若是师父让他自己动手,他就撒娇打滚说师父手艺好,弟子比不上,要师父绑。 而鹤予怀的手艺确实好。 五百年过去了,仍然很好。 青碧簪子穿过挽起的乌发,鹤予怀松开手:“好了,师父过一会儿就来看你。” 谢不尘眸光颤动,下一刻,他开口道:“不必了,不麻烦仙长。” 鹤予怀的身影顿了顿,随即消失。 门合上的瞬间,谢不尘拔下头上的簪子,任由头发披散下来,而后他找出来自己那根长长的黑发带,自己动手将头发束起来。 虽说手艺不好,但也勉强绑了个高马尾。 动作之间锁链轻响,谢不尘看着这锁链,一个头两个大。 如果这锁链拷着的只是他的身体,而不是他的神魂,谢不尘早就一刀子下去把自己的腿砍了! 神魂已经够破了,若是来上一刀,恐怕会直接散去,再加上那个人看得死紧……不到万不得已,谢不尘还不想这么干。 毕竟谢不尘如今已经没有那么想死了,归墟一行,到底还是明白了一些道理,总不能只为了一个人生生死死,总不长进。 更何况,谢不尘看向那只鹞鹰。 他还欠着这只鹰一对翅膀。 讲学一般要一个半时辰,自己说的话,鹤予怀估计不会听,待会儿估计还要再来一趟,谢不尘叹口气,觉得简直是吾命休矣。 床头壁柜还摆着几本书,谢不尘伸出手,想再拿一本,但是眼角余光瞥到桌案上那本淫邪的书,又猛地顿住了手。 不太敢拿。 但是转念一想,那个人总不能一架子摆的都是这种……书吧…… 谢不尘大胆伸手,快速拿下,勇敢翻开,然后面如土色地放了回去。 正在给一群弟子讲学的鹤予怀眸中倒映着谢不尘的模样。 台下弟子惊悚地发现明鸿仙尊破天荒地笑了,吓得肝胆惧裂,生怕待会儿就拿自己开刀了! 为什么今天要明鸿仙尊讲学,就不能换和蔼可亲的纪长老或者严谨但友好的霜玉长老吗! 一个半时辰很快过去,谢不尘这会儿已经老实了,不敢再看一本书。 门轻轻一动,谢不尘猛地抬起头,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进了门,却不是鹤予怀。 看起来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玄衣青年容貌俊逸,赫然是宋观棋。 谢不尘愣了一会儿,下意识开口:“观棋道友,你怎么……” “在这里”三个字还没出口,谢不尘就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什么宋观棋,能进入这里的除了鹤予怀还有谁?! “你……”谢不尘顿了一会儿,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 “你不想看见师父,”鹤予怀意有所指,“师父就换个你喜欢的模样,不好吗?” 谢不尘气结:“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看见你变成的宋观棋!” “还是和以前一样孩子气,生气了只会说我不想这,我不想那,”鹤予怀嗓音温柔,顷刻之间又变成了玉丹歌的模样,“那就这样吧,为师成全你。” 谢不尘顿时两眼发黑,咬牙切齿道:“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看见你变成的宋观棋、玉丹歌、和夙怀!” 下一刻,谢不尘两眼真黑了,鹤予怀施了术法,直接蒙住了他的眼睛。 谢不尘:“…………” 带着梅香的白发垂落在谢不尘的颈间,鹤予怀的声音响在耳侧:“好,那就不看。”
第33章 谢不尘浑身顿时一僵。 目光被剥夺之后, 剩余的感觉就变得极其敏感,鹤予怀那头长发掠过他的面颊,垂落在他的脖颈, 轻而浅的呼吸扫过他的眼睫。 除此之外,鹤予怀那两只手还扣着谢不尘的身体。 有一只手还落在了谢不尘的后脖颈处,指尖规律地,暧昧地揉搓着谢不尘白皙的颈项。 动作之下, 谢不尘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僵硬却在莫名地颤抖, 他张了张口, 顿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嗓音沙哑:“你……要干什么……” 抵在谢不尘后腰的手一紧,谢不尘被往前带了一些。 “放松,”鹤予怀的声音平而稳, “师父不会害你。” 话音落下,一个冰凉的,柔软的东西印上谢不尘的唇。 谢不尘一愣,整个人从头到尾都绷直了。 淡金色的灵流无声无息自鹤予怀口中渡出。 下一刻,谢不尘猛地抬起手!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竟将鹤予怀一把推得后退几步, 后者没有太多防备,踉跄两步才站直身体。 “嗬……”谢不尘拼命抹着自己的嘴, “下流!无耻!” “…………”鹤予怀愣了片刻,随即温柔道, “……怎么能这么说师父, 真是不乖啊。” “不过也是师父不好,”鹤予怀道,“从前教你时太过循规蹈矩。” “这才在这种事上太过古板。” 语罢, 谢不尘听到了逐步靠近的脚步声。鹤予怀又像他靠了过来,那脚步声就像来索命的无常,让谢不尘觉得心口发冷。 “……鹤予怀!”他气急了,也吓坏了,所以第一次这般连名带姓地叫出对方的名字,“你疯了!” “出去……”谢不尘一边往后退,一边还在狠狠擦自己的嘴,“你出去!!!” 锁链相撞的声音和谢不尘的嗓音混合在一起。 鹤予怀的目光落在谢不尘的手上,他很用力,像是要把自己的嘴给擦烂。 他其实没料到,谢不尘会这样剧烈地抗拒。 “你很讨厌吗?” 房间内忽然落下这么一句话。 “是,讨厌你,”谢不尘破罐子破摔,“讨厌你关着我,讨厌你不由分说就要……” “亲我”这两个字卡在谢不尘喉咙里面,他把这两个咽下去,咬着牙道:“就要对我动手动脚,就要说爱我……你既然爱我为什么要关着我,既然爱我为什么不顾我的意愿,我的想法?你究竟是爱我,还是只是想弥补你当年的过错?” “说到底,你只爱你自己。” 鹤予怀脸色一白。 “我从前,”谢不尘突然笑了,他似乎又冷静了下来,语气相较之前和缓了些,“很希望仙长爱我,不是师父对弟子的关爱,而是红尘之情,是爱侣那样的爱。” “但我现在,盼着你不爱我,”谢不尘低声道,“我情愿仙长是无情无欲的仙尊,坐高台,修至道,抓了我就杀了我证道,好过现在这样折磨我………” 谢不尘现在面前仍然是黑的,因而看不见鹤予怀每一句话落下之后愈加苍白的脸色。 “我不后悔我曾心悦你,”谢不尘道,“仙长当年的照顾教导,就算只是一场算计,弟子也铭记一生。” 鹤予怀的声音响起来:“所以,你是想说,你现今不爱我了,是吗?” “是,仙长……五百年前,我心悦你,”谢不尘的嗓音越来越哑,但是话音却倏然温和,像是在追忆着什么,“心悦那时候的师父,那个,伪装出来的,整个修真界最好的师父……只此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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