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妫夬沉默半晌，赌气似的坐回了原地，闷声道：“难如登天。” 王湮起身坐了起来，轻叹了一声，“小夬，人如果学不会低头，就只能错过。若是你日后后悔了，别怪舅舅没提醒你。” 妫夬低头避开王湮的目光，含糊道：“舅舅放心吧，我和他才不一样，我从不后悔。” 王湮拿起烟杆敲了敲他的头，“你最好说到做到。” 妫夬捂着被敲的地方不说话，王湮便收了烟杆，给自己斟了一杯水，“阵法解除后，你打算去哪儿？” 妫夬想了想，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想好。” 王湮将茶杯拿起，喝了一小口水，“去人界瞧瞧吧，兴许看多了，你能明白的便也多了。” “……那到时候我不会再回来了。” 王湮“啧”了一声，又往妫夬头上来了一记敲，“就这样走了，连我也不回来看？” 妫夬“哎哟”一声，捂着自己的头道：“回回回，会回来看你的。” 王湮轻哼一声，“算你小子识相，也不枉我白养你那么多年。” 妫夬揉了揉额头，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转移了话题：“舅舅，那个沈瓴，就是你的心仪之人吗？” 王湮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妫夬，眸中带着促狭，“你还知道什么叫心仪之人？” 妫夬睁大眼睛，“我又不傻。” “那可未必。” “……？” 王湮哼笑一声，“罢了，回你便是，他确实是我的心仪之人。” 妫夬“啊”了一声，有些不敢置信道：“你喜欢他什么？” 王湮想了想，又抱着手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道：“他长得漂亮，我喜欢。” 妫夬嘴角抽了抽，“舅舅，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般肤浅了。” 王湮眯了眯眼，“你不肤浅？你敢说你不喜欢陆离？” “不要提他了！” 王湮笑了许久，直到那张病白的脸微微有了血色，他方才起身拍拍妫夬的头，转身道：“好好守着，等陆离回来告诉他，让他在这里等我。” “他出去了？” 王湮回他：“想知道自己去问他啊，问我做什么。” “……” 好的。 妫夬负气转身，没再继续问下去了。 ＊ 再醒来时，陆离只觉头脑昏沉得紧。身上仿佛被下了一道桎梏，眼皮似是有千斤重，教他不能动弹半分。 呼吸不断加速，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活动着四肢，能感受到的却只有痛苦不堪的失控。 和恐慌。 喉咙仿佛被人锁住，他挣扎半晌，却始终无法挣出梦魇的枷锁。 “滴答——” 眼泪滑过眼角，滴在床旁挂着的暗色铃铛。 “叮——” 铃铛声响起。 身上压着的东西瞬间被清除，陆离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周围的景物逐渐变得清晰，陆离后知后觉往四周环顾一圈，又皱起眉头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龙尾上似乎是被上了药，失了以往的钝痛感。一袭黄袍映入眼帘，陆离动作一顿，半晌后才迟疑地抬头望去。 瞎眼道人弯腰看着他，笑吟吟开了口：“小龙，感觉怎么样？” 陆离正欲回答之际，却忽地瞧见了那瞎眼道人身后的一张脸。 ……和那道人生得一模一样。 只是双眸却是红的，瞧起来也不像瞎子。 两人颇有些奇怪，但更奇怪的是，陆离心中竟隐隐约约地生出了些亲切感。 可他从未见过这二人。 陆离迟疑着没回答，感受到陆离的目光，那红眼道人似是有所察觉，挑了挑眉道：“你能瞧见我？” 脑中一片混沌，陆离点了点头，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不安，睁大眼睛看向瞎眼道人，顺从着自己的内心礼貌开口问道：“道长，我的伤……是你帮忙上的药吗？” 瞎眼道人“啊”了一声，摆了摆手解释道：“我没摸你尾巴啊，都是隔空上的。” 身后那红眸道人揪了揪瞎眼道人的后衣领，将他拽到后面后，自己站到了前面来，低头看着陆离，“你不怕我们？” 陆离犹豫半晌，小声道：“坏人不会帮我上药吧。” 红眸道人：“……” “也不一定。” 陆离幻成人形，仰头看向瞎眼道人，“道长，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瞎眼道人挠了挠头，“我俩叫顾东风，你直接叫我瞎子吧，他叫疯子，道长听着还怪别扭的。” 陆离从顾疯子的话语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缓了许久方才开口问道：“你们……是同一个人？” 顾疯子挑了挑眉，“很惊讶？你和妫夬不也是同一个人？” 提到妫夬，陆离的目光瞬间变得警惕无比。感受到他双眸中的防备，顾瞎子“哎”了一声，拽着顾疯子的衣袖将他往旁边拉了拉，在他耳旁嘀咕几句，便见顾疯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下一秒便一拂衣袖消失在了原地。 顾瞎子顺势坐到陆离身旁，微微侧过头来冲着他笑了笑。陆离早已清醒，便幻回人形，将衣袍捂紧，起身和顾瞎子拉开了距离，抿了抿唇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血液在淡青色的血管之中游走，顾瞎子眨了眨那双无神的眼睛，笑道：“这很重要吗？” 陆离攥紧了袖中的武器。 感受到他的敌意，顾瞎子轻笑一声，浑然不怕似的，背着手一步一步逼近陆离，脖颈旁的搏动越来越剧烈，“陆离，你不会想知道我是谁的。” “咔嚓”一声，剑光闪过。 剑刃与喉结之间的距离近得可怕。 顾瞎子伸出手接住轻飘飘下坠的发丝，随手往身后一扔，才又伸出双指夹住了泛着寒光的蓝色剑刃，挑了挑眉道：“倘若说，我能帮你呢？” 黑暗之中蓦地迸发出一阵亮光。 陆离神色一怔。 下一秒，只听得“哐当”一声，剑刃便毫无预兆地落了地。 ＊ 龙宫。 妫夬坐在殿中，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手心仿佛正渗出冷汗，时时刻刻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烦躁地将茶杯摔回桌上，茶水便顺着桌面浸湿了地面。窗外传来阵阵风声，梨花的清香自殿外传来。明明沁人心脾，可妫夬能感受到的却只有频繁的烦躁和不安。 他却说不出为何。 直到指尖抚上腰间佩囊，顺着佩囊的布料描摹到两片龙鳞的轮廓，妫夬才突然意识到，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是因为陆离。 殿内少了陆离的气息。 梨花香萦绕在鼻尖，那片白皙如玉的皮肤仿佛也近在咫尺。妫夬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强迫自己闭上双眼，揉着太阳穴不去想陆离。 ……却又是徒劳无功。 妫夬越想越心烦，闭眼隐忍片刻，终是猛地起身，几步便走向了殿外。 梨花飘过。 几个黑色小光点忽地飞过，拽住了妫夬的衣袖。感受到手臂的异样，妫夬脚步一顿，迟疑地低下头看了一眼。 ……正正与那小光点对上了视线。 感受到妫夬的目光，小光点在原地蹦蹦跳跳半晌，又忽地攀上妫夬的肩膀，不住啄着他的脖颈。 像极了…… 小鸟？ 妫夬这才惊觉自己究竟有多久没见过小鸟了，小光点啄人的动作仍不停歇，妫夬被他弄得心烦，猛地将他攥在手心，嫌恶道：“我不可能认你，赶紧滚回去！” 婴珠：“呜……” 孩童的抽泣声在耳旁响起，熟悉又陌生。妫夬只觉心神一颤，恍惚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强迫自己狠心将小光点丢了出去。 “别再来找我了，我和你没关系，我不会认你的，这辈子都不会！” 放完狠话，妫夬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了。小光点委屈巴巴地看着妫夬的身影，在原地小声地呜咽半晌，才给自己擦擦眼泪，墩墩墩跳着离开原地。 第十九章 小光点迈着小短腿蹦跶半晌，把自己给蹦累了，便吭哧吭哧跳到鸟巢里，把自己团巴成一个小球，伪装成了鸟蛋。 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嗅着鼻尖的果香，小光点眼皮子一睁一闭的，有些失落地蜷缩回了角落里。 好像不是喜欢的味道。 熬过一阵又一阵冷风，小光点迷瞪着眼钻出鸟巢，飘飘忽忽地迈出了一条小短腿。 一阵天旋地转。 直到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小光点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是踩空了。他揉揉眼睛，撑在那人的手腕上吃力地坐了起来，在原地缓了许久，才想起来仰头看向那人。 微风吹过。 发丝飘然飞起，陆离低头看着安安静静坐在手心的小光点，恍惚半晌，才想起来这是他在疯魔时强迫妫夬同他留下的婴珠。 小婴珠懵懵懂懂地看着陆离，见他没有反应，便愈发得寸进尺了。他捏着陆离的袖角，一步一步爬到陆离的肩膀上，试探性地啄了啄陆离的脸颊。 梨花香气扑鼻而来，陆离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便感受到了脸颊上的一身柔软。 是小婴珠在蹭他的脸颊。 这动作和小鸟颇有几分相似，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陆离面色一白，身形竟开始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肩膀在颤抖。 冷风刺骨。 陆离攥紧手心，双眼不受控制地失了焦。 婴珠是宋禾用来对付他和妫夬的利器。 理智告诉他，他不该留下这个孽种。 实际上他也理应如此。 可那是他同妫夬的孩子。 他又怎么舍得。 如何舍得。 眼睫不断颤动着，陆离攥紧不断发着抖的手心，强迫自己闭上了双眼。 理智告诉他要冷静，情字告诉他何须冷静。 两种极端的想法几乎快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究竟应该怎么选。 他不知道。 不知道。 感受到陆离情绪的波动，小婴珠疑惑地“唔”了一声，但还是遵从着自己的内心，蹦蹦跳跳贴到了陆离的脸颊处，用小小的爪爪摸了摸他的脸。 不要伤心啦。 ——“殿下。” 陆离猛地睁开了双眼，彷徨地往四周寻觅着小鸟的身影。 一无所获。 直到感受到脸上的触感，陆离方才彻底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向了站在肩上的小婴珠。 四目相对。 小婴珠“啊”了几声，又胡乱比划了好几下，见陆离仍是不明白的样子，他摸摸自己的头，苦恼半晌，终于又凑到陆离面前，揪了揪他的脸颊，声音稚嫩：“不、不难过，爹、爹。” 陆离眼眸一颤。 他几乎算得上是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将小婴珠捧在了手心。见得到陆离的回应，小婴珠高兴地转了个圈，开开心心地朝外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小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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