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已经见过那段往事了。”清休澜落在应听声后,平稳开口道:“我也知道你一直在查找关于我身上这道法阵的资料。” 微霜戒突然出现在清休澜的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地闪烁起来。 清休澜闭上眼蹙起了眉,一丝血线从他的唇角流下。他缓了口气,咽下血。接着说道:“这道禁锢了我的灵魂的法阵,名为‘锁魂’。” “李岱在锁魂阵的基础上加上了一道契约,以自己死后三魂六魄尽散,不入轮回为代价,将天机宗净化浊气的大阵与我的灵魂相连。” “只要大阵被毁,我也会跟着魂飞魄散。”短短几句话,清休澜手上的微霜戒就变得愈发明亮,他嘴角的血迹也越流越多。 但他依旧没有停下话音,看着应听声,开口道:“你知道灵脉是‘天道’的恩赐吧?在千年前,灵脉刚刚现世的时候。” “……我见过一眼。” “见过……什么?”应听声不由得跟着放轻了声音,问道。 “‘神明’。” 应听声瞳孔骤缩。 清休澜抬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迹,轻轻一捻,那鲜红的血丝就化作了纯粹的灵气消散,“只一眼,灵脉中灵气与浊气的‘生息’与‘平衡’,就被牵引到了我的身上。” 神明无意之间瞥下的视线,对当时只是个普通人的清休澜而言,就是一道极为珍贵的“赐福”。 清休澜嘴角的血迹就像擦不尽一样,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口中溢出,清休澜索性放弃了擦拭,任由鲜血滴落在地,化作灵流消散。 他抬起手,一道被隐藏起来的法阵出现在清休澜闭着眼的灵魂后方——正是那道巨大的,用以分离浊气的法阵。 “只要我还活着,灵气与浊气就会一直存在。”清休澜语调没什么波澜,可应听声依旧能从中听出一股浓浓的倦意:“只要浊气不断,大阵就不会停下。” 应听声哑然两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但清休澜就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说道:“我当然可以拼上魂飞魄散,求一个自由。” “……但我已许下承诺。”清休澜沉默两息,道:“我不会食言。” “可如你所见,千年过去后,即便我还苟延残喘地活着,灵脉却依旧将步入‘枯竭’的道路。”清休澜似是有些站不住了,在原地坐了下来,轻声道:“我很累了。” “灵脉彻底枯竭后,再没有浊气需要分离,天机宗的大阵自然会停下。” 清休澜抬眸看着应听声,金眸依旧平静,他道:“而我,也终得解脱。” “杀了我吧。”最后,清休澜开口:“不单单只是为了给你父母报仇,也是为了了结我的痛苦。” 清休澜伸出右手,再次召出了分景剑,将其抛给了应听声,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应听声看着手中的分景,又低头看向再次阖上了眼的清休澜,轻轻皱着眉笑了笑,比哭还难看。 这算什么。 为了给自己减轻点心里负担么。 清休澜给出的理由太充足,就像当初那盏在慢慢熄灭的琉璃灯盏一样,看似将选择权交给了应听声,却根本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逼得他……必须亲手弑师。 “师尊。”良久,应听声提着剑走到了清休澜那缕分神面前,哑声问道:“……我杀了你,你会恨我吗。” 清休澜听完第一时间没什么动作,直到两息后,他才反应过来应听声说了些什么,诧异地睁开眼,反问道:“你赐我解脱,我怎么会恨你。” “那就好。”应听声不知是说给清休澜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几不可闻道:……那就好。” 他缓缓抬起了拿着分景剑的右手,剑尖直指清休澜——就像不久前在凌月剑宗的清休澜一样,只不过拿着剑的人变成了应听声。 清休澜终于笑了起来,这缕分神慢慢化作光点消散,而在上方,被锁链吊起的清休澜,也缓缓睁开了金眸。 锁链微微颤动着,应听声看着清休澜灵魂上被锁链捆住的地方生生被磨成细雪一样的碎片,又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灵气强行补充。 死也死不掉,活也活不爽,痛倒是要痛死了。 应听声握着分景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怪不得清休澜不爱出门,不爱下山,不爱动作,常常一躺就是一天。 原来不是懒,也不是不想动。 只是太痛了。 深入骨髓,直至灵魂的痛。 清休澜身体的每一寸经脉,乃至灵魂,都在无时无刻经受锁链摩挲的痛楚。 而他一忍就是九百余年。 锁链“哗哗”地动荡起来,清休澜眉心蹙起,鲜血不断从他的嘴角滴落。清休澜勉强抬眸看向他,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 “快些。” 应听声认识清休澜快四年,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 那么急迫,那么痛苦……又那么期待。 他看着清休澜那双明亮的金眸,终于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在分景剑上覆上了自己的灵力。 清休澜似乎没有给分景认主,分景在他手上格外听话。 应听声一转分景,闪身来到清休澜面前,一声锋利的破空声响起,紧接着就是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清休澜微微睁大了双眼,慢慢垂下了头,近乎靠在了应听声的肩颈中,脸上却没有痛苦,只有“刑满释放”的解脱和轻松。 应听声双手握着分景的剑柄,整把剑都已经没入了清休澜的灵魂中。他几乎贴上了清休澜的身体,从远处看,就像拥抱着清休澜一样。 “哗啦”一声,位于清休澜心口的锁链最先断裂,从空中坠落下来,像一滴雨水一样,落在地上后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点潮湿的痕迹。 随着清休澜的灵魂缓慢消散,越来越多的锁链从空中落下。腹部、脖颈、紧接着是肩膀和四肢。 这数十道看似轻巧的锁链从清休澜的识海中消失后,应听声才发现人的灵魂竟然是这样轻——和空气一样。 周围那浓郁到不正常的黑色在缓慢消褪,扶月台重新出现在应听声的视线中。 清休澜就像从前那样,在逐渐化作洁白的细雪,慢慢从应听声的怀中消失。 应听声一动未动,保持着将分景送入清休澜灵魂中的姿势,看不清表情。 清休澜倒是没有一点将死之人的自觉,反而还有闲心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然后回头看向应听声。 九百年来,他从未如此松快过,几乎都快忘了原来呼吸和和动作是不会痛的。 如今虽已触摸不到实物,清休澜却还是轻轻拥抱住了应听声,在他耳边轻声道,:“谢谢。” “让你承受这些,是为师不好。” 清休澜很少这么自称,比起师徒这种有距离和规矩的身份,他更像应听声一个靠谱而慈爱的长辈。 “抱歉。” “你所热爱的修仙一界,终究还是要随我一同沉眠了。” 清休澜最后一句话太轻,尾音几乎融在了风雪中,应听声没有听清。 他只觉得……好冷啊。 下雪了。
第46章 应听声跪坐在扶月台上, 任由飞雪落满全身。 直到一阵寒风划过,应听声才觉出冷来,接着迟钝地察觉到了不对。 下……雪了? 可如今分明不是会落雪的季节。 应听声动了动, 分景从他手中滑落在地, 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低头看去, 分景的剑刃干干净净,他也……干干净净的。 但他杀了清休澜。 从此之后, 他再游历归来,也不会有人等他了。 “啪。” 应听声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一抹红痕在雪夜中格外明显。 ……他现在, 该去哪儿呢。 应听声这才发现, 整个天机宗, 他相熟的人也不过只有沈灵师徒和清休澜——总不能一直赖在人家师徒那儿吧。 想到这儿, 他突然觉得清休澜好自私。 怎么可以这么潇洒地转身就走, 只给他留下一场雪呢? 清休澜就没有一点留恋吗? 无论是对修仙界,天机宗,亦或者沈灵和……他这个徒弟。 突然地,应听声又想到了强行将清休澜拉入九百年痛苦深渊的李岱,近乎惶恐地想起——清休澜, 好像根本不是自愿留在天机宗的。 他是因为那道强行禁锢了他的大阵,迫不得已才留下的。 ……所以也许清休澜真的对天机宗没什么留恋,反倒更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 紧接着,他的思绪顺着这个方向飘远,又想到因为灵脉枯竭, 天机宗底下的大阵已经停下了。 清休澜此时离开,并不会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他还有转世。 应听声原本漆黑得如同清休澜的识海一样的眼眸突然亮了起来,居然忽的就与之前一直理解不了的寻秘阁主南问舟共了情。 或许转世后他不再是“清休澜”, 但只要他曾经是“清休澜”这就足够了。 报恩也好,给自己一点“他下辈子活得很好”的慰藉也罢,总归是一点盼头。 至少以后应听声在外奔波游历时,还有个可以追逐的“灯塔”。 一片细小的雪花从高空中飘飘扬扬地落在了应听声的睫毛上,颤了颤,化作温热的水滴从他的脸颊划下,落在他的衣摆上,手上,雪地上。 和证道时一样,应听声又怔怔地落下一滴泪来,嘴角却微微带着笑意。 证道时他将此身爱恨喜怒全都抽离了出来,化为眼泪留在了试炼之境中。 而如今这一滴泪,则是因为他对这片土地,对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对清休澜,热爱得深沉。 这滴泪落在雪地上时,周围突然开始剧烈颤动起来,连同他的无情道心,也在剧烈震荡着。 他当初……怎么会证道“无情”呢? 他分明对这个世间有着那么浓郁的情感,他分明如此喜欢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 他绝非无情。 在这场莫名出现,百年难遇的大雪中,应听声跪在风雪里,碎了道心。 —— 那一晚,应听声在雪中停留了很久很久,直到第二天清晨,这场似乎只有自己经历了的大雪悄无声息地散去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等应听声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抬眸朝着雪霁阁的方向看去时,才发现不知已经在扶月台旁站着看了他了多久的沈灵。 应听声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沈灵便缓缓朝他走了过来,将一丝灵力送入他的经脉中,随后朝他伸出手,没说话。 应听声感到自己似乎被大雪冻僵的经脉被这股灵力缓和,他试着动了动,行动无碍。 但看着面前沈灵伸出的手,应听声却没有去握的意思,只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不知该如何与沈灵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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