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站起身,做了个拉伸的动作,“我出去玩,天亮后回来。” 久别重逢,大人们应该很需要晚上的二人世界,不会只拘泥在主卧里,溜了溜了。 在房间里不知道捣鼓什么的申屠发来传音,“知道。” 靠在水井栏杆上望天发呆的风眠也应了,低声哼起南曲,“望晴空冰轮乍涌,步香阶风扫残红……” 南曲声里,风满楼合上大门,小心越过家门口的防护法阵。 夜露深寒,无双镇的街道上寻不见几个行人。 在宁静的夜风里更有青天皓月,风满楼靠在院墙上,搓搓脸,手拿下来就依旧是开朗的帅哥,仿佛这样就能忘却所有烦恼。 他这辈子很多烦恼都是自找的。 正道和魔修内部扯头花的琐事还好说,凡涉及两大道统之间的冲突矛盾,多有风满楼左右互搏的痕迹。 他要确保两边的道友在纷争中都不会有太大的损失,确保矛盾不演化成席卷修真界的战争,确保两位父亲不要在公开场合碰面导致掉马,达成多赢。 就像这次法门寺和天音阁的龌龊,若是仔细调查,就会发现死者皆是罪有应得。 最近由风满楼经手的公文中,最令他在意的,是两封内容相同的信件: “数位神秘强者在无双镇附近出没,下落不明。” 一封来自仙尊布置在无双镇周围的暗卫,一封来自魔尊布置在无双镇周围的暗卫。 这件事肯定会引起仙尊和魔尊的注意,都会加派人手保护“柔弱的凡人道侣”,顺便调查神秘修士的来历,查不到的话再让这件事揭过——修炼到大乘期的修士,遇见的无头公案比风满楼吃过的盐还多,不差这一桩。 二老这些年恋爱脑发作,只要爱人无事就你好我好大家好,或许还会期待对面折腾些小小的灾祸,将“柔弱的凡人道侣”吓上一吓,唬得对方愿意去自己掌控下的江南(江北)避难,那再好不过。 但风满楼想的要比父亲们更多。 作为仙尊和魔尊的秉笔太监,沧澜江南北两岸的大事,风满楼都能知道个囫囵,更不要说他为了给自己留好后路,早就在修真界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情报网。 都这样了,风满楼还查不到神秘修士的跟脚。 数位究竟是几位?不知道。强者究竟是多强?不知道。性别容貌、功法门派、去往何处……通通不知道。 问题有点大,但风满楼并不准备马上去追究。 现在是风满楼的休息时间,他经常在正邪两道的修士中连轴转,很累,拒绝加班。 今夜专心赴约即可。 …… 无双镇民风淳朴,养出不少嗜酒的夜猫子,所以镇上唯一一间酒肆的掌柜洪晨雨虽然关了店门,但并未立即歇下。 他点着蜡烛,在昏暗的烛光里忙碌着,只为等稀客敲门时奉上一碗水酒,多赚二三个铜板聊以糊口。 “曲造酒,蘖造醴……” 这是《天工开物》中记载的先贤酿酒心得,洪晨雨卖酒为生的母亲深谙此道,还将这吃饭的手段如数传给自己的孩子。 洪晨雨将母亲的教诲在心中背诵无数遍,活学活用,成功地将酿酒作为自己谋生的手段,直至今日。 “叮铃~” 洪晨雨正在封装新酒,却突然听见烛光之外的阴影里,迸发出不算很响亮的噪音,方向大概是酒肆的大堂中间。 洪晨雨眨眨眼睛。 酒肆里的生物都在洪晨雨掌控中,所以祂知道噪音的制造者并非是“孩子们”。 家中疑似有不速之客,洪晨雨却并未出声示威,甚至吹熄了蜡烛。 数条手指粗细的黑蛇从青年单薄的身体里钻出,被衣袖遮盖着,无声地蛰伏在洪晨雨苍白的指尖,蓄势待发。 而在大堂里,来人侧对着洪晨雨坐下,他身形高大,青丝放浪地披散,不仅非常不见外地开了酒坛自斟自饮,甚至点上了蜡烛。 洪晨雨看着被微光妆饰的侧脸,有些出神。 如此风姿的俊俏公子,莫说只是在酒铺里点着蜡烛偷酒喝,就是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洪晨雨也会愿意为这张脸原谅他。 知道来者是客,洪晨雨脸上就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神情,“馒头哥哥?!” 缠绕在洪晨雨手上的黑蛇被烛光照到之前就消失了,隐晦的杀意也彻底消弭。 风满楼转过头,朝洪晨雨笑笑,嘴角左边浮现浅淡的梨涡。 他在烛火里举起酒杯,邀人共饮: “夜安,小雨儿。” 家住无双镇上,风满楼日常生活中少不了与邻居们相处,洪晨雨是与他关系最好的一位。 对方是寡妇的儿子,在母亲去世后子承母业,独支着酒肆当垆卖酒。 喝洪晨雨的酒要给钱,无双镇民风淳朴,没有人赖账。 所以洪晨雨很自然地提醒风满楼,“记得给钱。” 风满楼支着脑袋,在暧暧的光里抛了个媚眼,“哎,咱们是什么关系,不可以换个方式支付吗?” “从前你是个子比我高、力气比我大。”洪晨雨拧眉,“可现在我也长大了,酒肆里的活计可以自己做完,不需要你帮忙。” 风满楼坐在凳子上,双手一摊,十分无赖,“那挺不凑巧,我真现在得没有钱。” 洪晨雨站在风满楼身前,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你亲我一口就算抵债。” 风满楼没再贫嘴。 他忽然扯住洪晨雨,熟捻地带对方坐到自己的腿上,又随手掐灭蜡烛。 水声乍起,而后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拥抱、接吻……是人与人之间无言的告白,是风满楼和洪晨雨之间约定俗成的等价交换物,于十五年前开始,只在彼此之间流通。 那时的风满楼五岁,刚开始修炼不久,体内灵气和魔气夜以继日地打架,钻心刻骨的疼。 疼得风满楼几次想自杀却又不敢,离了双亲的视线就开始到处疯跑,试图用运动转移自己对痛苦的注意力。 他很可怜,却在看见洪晨雨独自在酒肆里干活时,觉得这个死了寡母的小哑巴更可怜,就咬紧牙关,开始帮洪晨雨干活。 ……
第6章 某日,风满楼结束劳作后,如同往常一般忍住五脏六腑里刀绞般的苦楚,用自认为很帅的动作擦汗,准备与洪晨雨来个酷酷的告别时。 却冷不防被洪晨雨拉住: “馒头哥哥,母亲说过找人干活要给工钱,但是我现在很穷,可以抱抱你,抵扣工钱吗?” 风满楼才知道小哑巴会说话,但这不是重点。 洪晨雨要给风满楼拥抱,这件事落在旁人眼里没什么:就是两个两小无猜的孩子,年岁只差几个月,搂搂抱抱,无伤大雅。 但风满楼觉得不行! 自己表面上是幼崽,但把两辈子的心理年纪加起来就是大人,不能占另一只幼崽的便宜。 尽管风满楼上辈子意外早夭,死前甚至是未成年,但作为(曾经的)十佳少先队员,风满楼穿越后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底线。 可以玩阴谋阳谋,可以杀人放火,不能当突破底线的变.态。 但看见洪晨雨眼里蓄着泪,委屈到快哭出来的模样,风满楼心就软了。 于是他们拥抱。 风满楼猜测,洪寡妇大概没有拥抱过她的孩子,因为洪晨雨不懂拥抱。 洪晨雨用力过猛,门牙嗑在风满楼的脸上,不仅留了印,还糊得风满楼一脸口水。 风满楼险些以为他要被吃掉。 这次拥抱的经历不算美好,但洪晨雨还是把风满楼啃得迷迷糊糊,睡前险些忘记洗脸,第二天晨起,甚至产生了身体似乎没那么疼的错觉。 风满楼长大后才知道,那时的他因为同时修炼正道功法和魔修功法,产生严重的反噬,已经快要死了。 与洪晨雨拥抱,疼痛被暂时缓解,很有可能是天可怜见,许他在生命最后的时光,拥有一段纯真美好的回忆。 风满楼作为当世两大至尊的亲子,体质和根骨自然都是极好,但自从他学会引气入体,就开始生病。 因为风满楼不仅要和申屠修仙,还要和风眠修魔,两股水火不容的力量就这样在他的体内日夜鏖战,留下暗伤无数。 古往今来,大多数修士妄想仙魔同修的下场,都是爆体而亡。 但是小小的风满楼不知道。 这孩子嘴严,始终记得不暴露正道的身份就要在风眠面前压制灵气伪装成魔修,也记得不能暴露魔修的身份就要在申屠面前压制魔气伪装成正道。 事后,再独自承受加倍的反噬。 修真界很多年没有同时修行两大道统的修士了,所以申屠和风眠都找不到风满楼身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只知道儿子入道后总是生病,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越传功给风满楼调理,风满楼就病得越厉害。 直到风满楼病得快死了,申屠实在没办法,要送风满楼去一处据说十死无生的秘境历练。 风满楼拜别亲人长辈,最后去见的洪晨雨。 刚见面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去治病,不一定能回来,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保重。” 那时候,小小的风满楼还会恐惧死亡。 洪晨雨安静地看风满楼哭,沉默地给风满楼擦眼泪。 然后,祂拥抱他: “馒头哥哥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洪晨雨不是哑巴,但那时的洪晨雨不擅长馒头的语言,只知道把“不死”两个字颠来倒去地说。 于是风满楼真得没有死。 他活着从那座秘境离开,体内的灵气和魔气安分许多,丹田筋脉里的沉疴痊愈一半。 虽然没有完全恢复健康的身体,风满楼还是很开心,回家后乐得忘乎所以,第一次抱着风眠喊“娘”。 风眠清隽的容颜被气到扭曲,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申屠却笑得差点锤碎桌子。 顾忌在丈夫心中的形象,风眠没有当着申屠的面打孩子。 风眠拎起风满楼的后颈皮,点了哑穴断绝逆子呼救的可能,神情却变得慈爱,“申哥,我要医治一位病人,出远门几天,顺便带馒头去见见世面。” 申屠不再笑,正襟危坐,“什么时候回来?” “三天……不,最多七天。” “回来我订芳斋的席面,馒头和你都喜甜。” 而后,风眠连夜把风满楼丢进另一处秘境。 风满楼用七天的时间活着爬出来,病就彻底好了。 混乱的灵气和魔气都被风满楼驯服,他成为一个仙魔同修而不死的修士,能完美地伪装成正道或魔修而不被任何人识破,直至今日。 从那个突兀的拥抱开始,许多事都变得好起来。 所以风满楼是很感激洪晨雨的。 两个青梅竹马的孩子,好似潘多拉打开了魔盒,过界了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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