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发怔地看着那束黑发,许久才接话:“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段昀探身亲吻他的眉心,感叹道:“我猜也是,你如此机敏,怎么会察觉不到。” “此刻回想,可能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动心了。那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只想着和你玩闹。后来长大了,初次情动夜里做梦,是你。” 说到这里,段昀低笑一声。 “当时我不敢说,生怕吓跑了你,只能自己去书摊,找些乱七八糟的风月本子、春宫图,才知自古便有分桃断袖的先例,男子相爱并不稀奇……裴玉?” 裴玉眼帘合闭,呼吸轻缓,显然又睡着了。 段昀指腹滑过他颈间的吻痕,停在颈脉处探了探。 脉搏羸弱,好在还算平稳。 “分明很难受,总是强忍,骂我一句也好啊。” 他将裴玉卷在锦被里,拥入怀中,喃喃自语。 “你这样纵容,会让我忍不住越来越放肆的……明不明白?” 裴玉一觉醒来,已经过了午时。 明亮的日光照在琉璃窗上,室内光影斑驳陆离。 裴玉浑身酸软,勉强支起身,环顾四周,没看见段昀。 他正要下床,阴冷的寒意侵蚀心脉,心口开始绞痛,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涌上喉咙。 他连忙捂住嘴,硬是将翻涌的血气咽了回去。稍微缓了缓,便从衣领里拿出那枚道符。 殷红细线交织蔓延,逐渐覆盖白底,而繁复精妙的符文隐隐散发着血色微光。 想来再等几日,整块道符就会彻底化为凝血般的赤色。 裴玉呼出一口灼痛的长气,手指颤抖着,将它放回衣衫里。 心脏阵痛不止,他一时无法起身,瘫倒在床,用力按住胸口,窒息般喘着气。 这时,咔嗒一声,门被推开了。 “醒了?你的药煎好了,我正想喊你——” 段昀话音戛然而止。 裴玉抬起冷汗浸透的脸,只见段昀如遭雷击,面色惊惧,猝然朝他扑了过来。 他后知后觉地抹了下唇角,手指沾满热血,再往下看,洁白的衣衫竟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第8章 被发现了。 裴玉脑中一阵嗡鸣,下意识往床榻里面躲。但根本避无可避,段昀已经扑到他面前,擒住了他的肩膀。 “裴玉……” 段昀表情难看,甚至有点扭曲,说话的语气却很轻,动作同样很轻,生怕碰碎了他一样。 “让我看看,别怕啊……裴玉,让我看看。” 裴玉屈膝缩在床角,用手臂挡着脸,散乱的长发倾泻满身,乌黑发丝覆盖染血的衣襟,似乎这样就能遮掩过去。 然而那条手臂的衣袖也染着斑斑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裴玉,让我看一眼。”段昀扣住裴玉的手腕,慢慢地往外拉。 他心焦如焚,连压抑的声音都在战栗,却不敢动用蛮力,近乎哀求地说:“别怕,让我看一眼,带你去医馆好不好?” 挡在两人之间的手臂挪开了,裴玉轻声回道:“我没事……休息片刻便好,你别担心。” 他蜷缩在膝盖后面,露出的半张脸凝着一层薄汗,浸了水的眉眼越发幽黑,竟有种鬼魅的虚幻感。 段昀呼吸变重,将裴玉的脸微微捧高,完全暴露在视线下。 “你吐了这么多血,还要说、没事?” 这一瞬间,他的神色异常可怕,不知不觉中显现出阴森的恶相。 裴玉垂下了眼帘,信口编道:“心疾吐血乃是常事,看着吓人,其实不要紧,我静养几日即可。” 话音刚落,只听段昀吸了口粗气,直接将他从床上抄起。 “溯光?” “我们去回春堂。”段昀将裴玉横抱在怀,扯了件厚外袍披在他身上,“倘若回春堂的大夫治不了,我就写奏折请御医来看。” 回春堂是京城名医开的医馆,从段府过去有十几里路,请大夫回来太耽误时间,段昀一刻都不想多等,要带着裴玉去医馆当场诊治。 眼见漆红大门一开,不知哪来的马车停在门口,李恕立在车边,伸手拉开了木门。 “我以前去回春堂看过,大夫说只需悉心静养,等一下,溯光你听我说——” 裴玉话未说完,就被段昀抱进了马车。 车轮滚滚,风驰电掣,那压根不是凡物的速度,转瞬间便奔至几里之外。 裴玉顺口气的时间,马车已经跑到城西大街,离回春堂不过一箭之遥。 他知道这次是真的拦不住段昀了。 但是……无论如何都得再拖延几日,道符已经起效,哪怕段昀生出疑心,只要能拖延到术法圆满就成了。 繁华热闹的街坊人来人往,偌大的马车一路疾行,却没引起商贩和路人看上一眼。只有无形的阴风袭过长街,令人禁不住直哆嗦,纷纷裹紧了衣裳。 马车停了下来,段昀收起沾血的巾帕,推门跨出车外,转身朝裴玉张开双臂:“来。” 裴玉的脸颊和脖颈擦得很干净,不见半点血迹。他衣袍颜色浅淡,脸色又白,坐在晦暗的车厢里,像没有生机的雪人,仿佛一出去就会被和煦的暖阳融化。 他坐着久久未动,段昀叹了口气,俯身去抱他:“不能讳疾忌医。你乖乖治病,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嗯?” “我可以去看大夫。” 裴玉攥住段昀的衣襟,目光越过他望向热闹的长街,缓缓道:“但你要跟着我,不准离开我半步,不准碰别人,也不准跟别人说话,包括大夫在内,一个字都不行。” 连一句解释也没有,这要求堪称骄纵蛮横。 段昀顺着他,立刻答应:“好!我全都听你的。” 裴玉闭了闭眼,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轻轻拂开段昀的手。 “让开吧,我自己能走路。”
第9章 “气血亏损,脉象不齐……你近来可有胸闷心悸或是咯血的症状?” 裴玉平静地回道:“偶尔会心悸绞痛,今日确实吐了一点血。” 那岂止是一点血。 即使匆忙换了身衣袍,只要靠近嗅闻,仍能发觉那股血腥气还没散尽。 段昀站在旁边,表情很沉,一言不发地看着大夫为裴玉诊脉。 只见大夫的手往上抬,从裴玉左腕间挪到了胸膛,不轻不重地按在心口的位置,稍后他收回手,皱眉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倒是赶紧说啊! 段昀急得冒火,这时裴玉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一眼,他只好咬着牙继续装哑巴。 裴玉收回目光,对大夫说:“我身体如何,能不能治,请您直说吧。” “你心脉衰弱,又有呕血之症,这是心疾,怕是难以根治。”大夫面露难色,“当下只能开些温养的药,仔细调理身子吊着性命。” 裴玉点了点头,仿佛早有预料,脸上神情纹丝不变。 “我给你开副方子,在回春堂抓了药,回家后让人慢火煎熬,一日两顿,过半个月再来找我看看。” 大夫提笔写字,吩咐药童去抓药。 末了,他抬头看着裴玉,又叮嘱道:“心疾难医,除了药物滋养,还得心绪平和,忌大喜大怒,切莫忧思过甚。” 裴玉的面色非常沉静,丝毫没有重疾缠身的忧愁。他慢慢站起身来,伸手取过桌案上的药,放下一锭银子。 “多谢大夫,我记住了。” 明明已经病到呕血的境地,可他的言谈举止竟还如此从容。 大夫盯着他苍白秀美的侧脸,在他转身时,叫住他:“公子!” “你家住何处?往后若你身体不适,不便前来,可派人请我出诊。” 裴玉没有回话,只是笑了笑,便抬脚离开。 大夫望着年轻人渐远的背影,忽然见他提着的药袋子向右晃了晃。 堂内无风,他走得那么慢那么稳,沉甸甸的药袋怎么会乱晃? 大夫眯起眼,定睛细看。 那年轻人出了门,迎着外面明朗的天光,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药袋垂在他身侧,先前晃荡了两下,此刻却像被无形之物稳稳托着,一动也不动。 瞧着怪。 大夫探头看得出神,倏然间一股莫名的寒意袭遍全身,他惊慌地缩回来,发觉自己的手脚在发抖。 段昀侧着头,神情冷峻地盯着大夫。 这人之前对他视若无睹,现在却鬼鬼祟祟地偷看他的背影,古怪得很。 “溯光。” 裴玉低声唤他。 段昀回过脸,接过裴玉手中的药袋子。 “我拎着。”他眼中戾气散去,注视着裴玉,“你身子虚,不宜受累。” 他们一前一后往马车那边走,裴玉说:“我还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你别这么紧张。” 段昀心底说不出来的滋味,许久才涩声问:“你怎么会得心疾?我记得你以前没有,是不是……这两年才得的病?” 少年相识,他知道裴玉没有先天心疾,身体原本很健康。 裴玉疲倦地吐了口气。 “或许是吧。” 他敷衍地回了一句,便弯腰进了马车。 段昀想弄清楚裴玉的心疾由何而起,但裴玉摆明不愿多说,他也不敢逼问。 马车内外犹如两个世界,街上热闹喧杂的动静被尽数隔绝,车厢里静得出奇。 裴玉坐在小榻上闭目养神,此前一直绷着心神,现在稍微松懈,浓重的倦意渐渐涌来。他坐了一小会儿,不知不觉地歪倒,靠着段昀睡着了。 段昀调整姿势,将裴玉牢牢搂进怀里。 “风不来,雨不来,今夜睡得好……”他抚摸着裴玉的长发,轻声哼起了岭南的童谣,“……太阳照,月亮照,病痛全散了……” 回程变得很慢,车轮碾过夕阳,一尺一尺地往回走。 段昀搂着裴玉想了一路。 其实他心底已经有了猜测,因此越发煎熬。 暮色四合,马车缓缓驶进段府。 裴玉似有所觉,半睡半醒间打了个惊颤,问:“……还没到家吗?” “到了。” 段昀抱着他跨出马车。 裴玉昏昏沉沉地睡到了酉时三刻,被段昀叫醒喝药。 他倚在段昀胸前,乖顺地喝了药,漱了口,段昀放下碗,又拿着温帕子给他擦脸。 卧房里燃着蜡烛,床榻帷幔半垂,影影绰绰。 裴玉垂着眼睫,任由段昀摆弄。烛光滑过他的眉眼,长睫晕出淡影,鼻梁泛着玉质的光泽,素来浅淡的薄唇染上暖红,显出几分鲜活的气色。 段昀把帕子扔进水盆,坐在床边看他:“好点了吗?” “嗯。”裴玉应了声,见段昀起身,轻轻拽住他衣摆,“你去哪?” “沐浴更衣。”段昀捏了捏裴玉的手指,“你是干干净净了,我还没收拾呢,就这么爬上床,你不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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