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宜眼底闪烁着凉意,宛如流动的冰河。 他并非不能理解当时楚朝这样恳求蔚起的心情与苦痛,但在一个平民遍布的集市,一位将杀人技运用的近成本能的失控者,几乎每一个普通人都是失控者随时可以屠刀落下的人质,一秒的犹豫都可能是一条人命。 蔚起放过他的队长,谁又来放过那些人呢? 蔚起会做出最理性的判断。 结果不言而喻。 “我甚至跪下来求了长官,但他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当时唯一感到庆幸的是,长官动手很干净,队长并没有感到太多的痛苦。” “当时我就控制不住,想要揍他一顿,对……我居然敢去揍蔚上校,不,是当年是少校……不过您也猜得到,连长官的衣角都没有挨上,我就被他身边的人给摁住了。” “毕竟年轻气盛,我被摁住不能反抗,就破口大骂,大概是在骂……‘你这种人的军功不过是我们的命给你铺路才得来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之类的吧。” “很有胆子。”安知宜想象那个场面,忍俊不禁。 楚朝逐渐平复好了自己的心情:“后来,就是我被关了半个月的禁闭,写了不知道多少篇检讨,做不完的惩罚训练。” “关于我的惩罚一直没有停,因为我一直不肯检讨承认错误,不服从安排。” “我不肯服软,惩罚便会一直继续,我以为这种高压高强度的惩罚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我离开边境军,但是……在我有一次虚脱倒在训练场后,关于我的惩罚就停了。” “其实那并不是我第一次虚脱,毕竟那是惩罚不是虐待,这在军医的可控范围内,只要休息休息就能很快恢复,后来我才知道。那次是蔚上校偶然路过,见到了,要求军部停了的。” “其实很早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有些事情的选择,和个人情感无关,我其实早就没有再那么怨恨长官,但是真的……有些事情,没那么轻易放下。” 楚朝揉了揉眉心:“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队长,是第一个把我当自己孩子的长辈。” 安知宜:“节哀。” 轻而易举的说放下,楚朝做不到,人之常情罢了。 “就这样,我逐渐领会这个时代真正需要面对的残酷一面,并成为这个机制体系下的其中一个原子。” “后来……后来我所在的一个小队,在一次清扫虫巢的时候,因为一位队友的判断失误,错把虫族女皇繁育的次代亚种给误判为普通工兵,结果几乎把我们区域巢穴区域的四个小队全搭上。” “更要命的是,星际间的常有的磁暴的骤然突发,我们杀不了它,但也无法驾驶机甲逃离,更是彻底和主舰失去联系,我们被困住了。”楚朝忽然咧嘴一笑,依稀可见当年绝望的森然。 “我们,被困在了虫族的屠宰场。” 楚朝:“我以为我会死在那里,当时的我已经受了重伤,只来得及找一个洞穴把自己藏起来,然后,未经消毒,感染腐烂的伤口很快让我陷入了重度昏迷。” “我做了很多梦,有美梦,也有噩梦,但无一例外,都是以我被虫族分尸嚼碎告终,有时我甚至在想……够了,不要再等了,直接出去吧,爬出去,让那群虫子给我一个痛快,至少比眼睁睁看着自己烂死在洞里强。” “但其实……我已经爬都爬不动了。” “感知不到时间流动,更不清楚自己是否清醒。” “我的肌肉已经腐化成流体。” “我连寻死的能力都没有。” “……” “少将……对于我来说,很少再有比当时更绝望的时刻了。” “可是我还是活下来了。”楚朝呼吸几度起起伏伏,“蔚上校救了我。” “您能相信吗?少将,磁暴没有结束,雷达导航几乎失效,指挥部没有能力派遣大范围支援,他们也无法锁定我们的定位,而且我们所在的地方遍布虫巢。”楚朝浑身几乎战栗,“这样的绝境,他居然主动来了,不仅闯进来了,他还找到了我们* 。” “上校给我注射消炎药时,我醒了一次,说实话,哪怕之前和他关系再僵硬,那种情况下,我看到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脸时,情绪也激动得差点亲上去……”说到这里时,楚朝耳尖一红。 再加之蔚起皮相本来就惊艳,在彼时的的他眼中无异于天神降世,哪怕再多蓬头垢面、狼狈不堪,都可以被艺术加工而忽略不计。 “唔,然后呢……”安知宜有些好奇,所以到底亲上没? 楚朝讷讷:“然后长官就一掌把我拍晕了。” 安知宜:“……嗯,很正常。” “上校虽然带来了药物和补给,但也只是暂时解了燃眉之急,我清醒以后才发现,上校只有一个人过来,老天,那是什么地方,他就敢一个人闯?” 往事历历在目,楚朝记忆犹新:“我当时质问他疯了吗?你猜他怎么跟我说的?” “什么?” “他居然用平时那种调兵遣将、冷静到骨子里的语气跟我说:‘我没有疯,指挥部也没有疯,没有任何人疯,之所以只有一个人来是为了避免主力部队的牺牲,而之所以是我,是因为只有我有这个能力找到你们’。” 那一刻,楚朝似乎才终于明白了一丝彼时蔚起与指挥部的选择;他们可以为了手无寸铁的平民牺牲队长,也可以为了受困绝境的战友牺牲自己。 “很多事情,我其实都是后知后觉,我后来才知道上校为了找到我们,在磁暴之中、没有导航、没有雷达、虫族遍布的情况下,独自一人高强度负荷精神海,翻遍每一寸他所能找到的地方。” “他居然真的有这个能力。” “他找到我们了,其实他可以记下定位点之后马上离开,但是他最后选择留下,因为当时的我们太虚弱了,如果他离开,我们几个几乎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于是,上校选择了留下。” “食物,水源,药品全都有限,谁也不知道磁暴什么时候结束,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撑下去……但是很奇怪的一点是,明明人心不可信,人性不可考,我们却没有一个人担心会被抛下。” “不,我们只是并不担心会被长官抛下。” “好像只要蔚起在,上校在,我们就永远不用担心自己是否被抛弃。”楚朝摇摇头,“上校给了我们这样信任的底气。” “有一天,我在沉睡中被上校叫醒,喂给我了一块几近于液体的粘稠生肉,我问这是什么,他连敷衍都没有敷衍,很平静的告诉我……是虫族的生肉。” 安知宜咽了咽口水:“……” 楚朝:“说老实话,虽然已经记不得味道了,我当时还是很想把肠子都呕出来,但是他只用单手就摁住了我的嘴,硬是逼着我吃干净了……因为已经没有食物了,已经弹尽粮绝了。” “他其实一直很不会安慰人,但他以为我是担心有毒,安慰我说……‘没关系,我已经试过了,超过24小时,趋近48小时,时间紧,暂时没有72小时观测机会,目前没有不良反应’。” 安知宜心头一震。 “他那样一个人……为什么要给我们试毒呢?他为什么要救我们呢?明明我还……还……我这样问他的时候,问蔚起。” “他却只说……” “我是你们的长官。” “后来,我们成功获救了。” “算上我,他救了五个人,四十八个人的四只小队,只活下了五个人,但是如果没有他,可能那五个幸存者……也活不下去吧。” “您说……”楚朝摁住额角,嗓音颤抖,“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只为了镀金,踩着战友上位的利己者呢?” “怎么可能呢?我怎么能这样说他呢?我……我不该那样的……我不该骂他的。” “我,我错了。”楚朝话语中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哭腔,这是他心底最深的一道疤,不知源自于谁。 长官。 他错了。 相隔多时,没有惩罚,没有检讨,没有重压,生死患难之际,一线悬命之间,他终于迎来了自己对自己长官真心实意的愧疚。 楚朝自罚一般喃喃自语:“他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我早该明白的。” “他从来不是一个冷漠的人。” “他,他只是太冷静了……” “不到万不得已,他几乎在尽可能的救自己能救的所有人。” “他看着理智,心却比谁都软。” “不,也不对,他其实很清醒……至少,我没有见过他做出错判。” “他尊重生命,却要屠戮生命,甚至包括自己的战友。” “太多的极端情况,他未必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但他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的极致。” “更多时候,他却要为这些并非对自己有利的选择而遭受诟病指责。” “少将,让这样一个人来做出无关对错、权衡利弊的选择,做出这些选择……到底谁更残忍。” 楚朝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在离开边境军后的第一年,楚朝一直处于高压状态下,精神敏感,重度抑郁,这段边境的军旅生涯几乎成了他人生里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在稀少的岁月磨砺着扒皮去骨的痛楚。 这几度曾让他的精神海差点失控。 然后…… 他想起来了蔚起。 戍边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啊,少将,换作是我……”楚朝凝视着安知宜,讥讽一笑。 “我会疯的。” 安知宜垂首,看向了隐藏的终端界面。蔚深将军的音频联络并没有断开,但他依然沉默,仿若无物。 一言不发。
第20章 深秋的公园像谁打翻了梵高作画《向日葵》的调色盘;橘红、橙黄、焦褐、赭石,缤纷精彩的明亮颜色在与它本身不相符的清寒温度里熠熠生辉,仿佛要将视觉与温感分裂成两半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半温情脉脉,一半渐寒渐凉。 但美景在此,似乎瑟瑟的凉意还并不足以令人放弃出游的兴致,错落有致的公园布局里,依然随处可见行人过客。 “‘伊卡洛斯’呼叫‘鸢尾’,‘伊卡洛斯’呼叫‘鸢尾’。”蓝斯·奥尔德里奇在公共通讯频道里轻声喊道,“目标正在向六点钟方向移动,距离‘鸢尾’约百米。” “呼叫‘伊卡洛斯’,‘鸢尾’收到。”安静伫立于甜品店对外窗口的薇薇安表情毫无变化,似乎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灌注于面前蛋糕店员手中逐渐成型的可丽饼。 她用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将透明玻璃质地映出的目标身影纳入了视线:“目标已进入‘鸢尾’监控范围。” 这次的任务目标是一位拥有着璀璨深蓝色瞳孔的墨发中年Omega男性,姓名得文·夏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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