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咕噜叫打破了凝重的气氛,阿葵飘远的思绪迅速回笼,捂着腹部面色尴尬。 “……看什么看,从柳岸地牢里出来到现在,我已经一天两夜没吃饭了,没饿死就不错了。”阿葵道。 谢缘这才想起来,三个人里,自己进食全凭心情,琥珀吞了过量祝馀草灵力正盛,十天半月都不会感到饥饿,只有阿葵是个饮食如常的普通族。 他往前走了两步,从袖里摸出一个葫芦递过去:“灵丹,一颗能抵一斗米,酌量食用。” 阿葵接过去摇了摇,好奇地拔开塞子倒入手心里一颗,又举起来捏捏——莹白色,剔透圆润,除了手感硬邦邦之外,几乎和剥了皮的桂子一模一样。 谢缘一路上的奇异行径太多,又是单挑巨鼍又是连干三杯毒茶都不死,身上带了一瓶灵丹这种事相较前面而言就不足为奇了。 “你这剂量是不是有点离谱,”阿葵道,“一颗一斗米,那我一口下去岂不是就原地撑死了?” “不对,”阿葵举着丹药又说,“为什么你们两个就没说饿,玉米穗穗,你和我一起这么久也一口东西没吃,你不饿吗?” 琥珀真没有空腹的感觉,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谢缘拿出来的东西抱有极高的兴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阿葵手上的圆球,只差把“我也想尝尝”五个字写在脸上。 谢缘屈指抵着下巴思索阿葵的上一个问题。他自己做的东西,自己倒是没吃过,这些灵丹往往是人间遇荒年的时候他揉碎了撒进云里,再遣着云层到受灾的地方去,灵力就随着雨水落下,平等地滋养万物。直接口服倒是头一回。 “阿葵饿得紧,你先让阿葵吃。”谢缘笑着对琥珀道,他又从袖里摸出一枚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掏出来的一瞬间就照亮了整个屋子,让本就“风烛残年”的油灯显得更是一副将死之状,被谢缘伸指掐灭。 阿葵气得白眼儿直翻,她这是被拿来做试验了。可毕竟实在饿得慌,阿葵手指使力,灵丹在她指尖碎成几半,她挑了较小的一片塞进嘴里,没怎么嚼就咽下去了。 琥珀看着她,眼神万分期待。 阿葵打了一个悠长的嗝:“好撑。” 谢缘用除尘诀净了手,捏起剩余的碎片细细碾成末,指尖拈起一小撮。 琥珀已经很自觉地张开嘴等着了。 谢缘看他着急的模样十分好笑:“这丹药应当不好吃。” 柔软的舌尖不由分说地舔上他的指腹。 谢缘不说话了。那种奇异的、像是被突袭一样的感觉又来了,比琥珀用牙咬他那次还要命。 琥珀毫无所觉,咂咂嘴,吐出三个字:“好难吃。” 第18章 至此,温饱问题差强人意地解决,接下来是休息的问题。 水莽鬼大概并不真的睡觉,瓦舍的饮食起居物件齐全或许只是为了营造他们依旧活着的假象,床榻上的枕被长久不沾人气,不仅摸起来邦硬,凑近了还有股冲鼻的霉味儿。 打小住在地牢的阿葵对此适应良好,借着桌上夜明珠的光亮自顾自卷了床被子滚到角落里,面朝墙蜷缩起来,作出一副闲人勿扰的模样:“睡了,男女授受不亲,你俩记着躺得离我远点。” 琥珀心想阿葵真霸道,她把手按在自己头顶揉搓的时候怎么就不说叫他离远了,原来醒着和睡着的规矩不一样吗? 谢缘脱下外袍,在另一边榻上铺展开,然后朝他招招手:“琥珀,来这里睡。” 琥珀立马凑过去,见谢缘坐在榻边脱鞋,他也爬上去坐好,抬起双脚晃了晃,套在脚腕上的银环跟着摇。 谢缘和阿葵上榻都脱鞋,说明这是睡前必要仪式,但他脚上的鞋是谢缘给的,他不太舍得离身。 “琥珀?”谢缘脱完自己的,见小鸟还在榻边无所事事地晃脚,就伸臂把他揽过来,褪了他脚上泥星点点的靴子,顺手清理干净后端端正正摆在自己靴子旁边,一长一短,与两人身形相合。 琥珀伸头看了一眼,觉得地上的鞋就像是他与谢缘并肩站在一块儿,心里那点儿不舍就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满意地舒展四肢躺在谢缘铺展的外袍上,闭上眼睛。 眼皮外一暗,是谢缘在躺下前把桌上的夜明珠召回袖子熄灭了。 屋内陷入宁静。 在江中小舟上睡得太饱,琥珀此时精神还很足,乖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躺不住了,先是伸直手脚绷成一个“一”字,又松散筋骨摆成一个“大”字,想象着自己在天上飞。这还不过瘾,他又滚了半圈脸朝下趴着,一股淡淡的浅香扑面,他鼻尖动了动。 是谢缘的味道。琥珀蜷缩手指,指腹摩挲着掌心,黑暗里一双清亮的眼睛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彩——他想再碰碰谢缘,不隔衣服那种。 琥珀转过脸去偷看。谢缘侧身躺在距离他一臂远的硬褥子上,面朝这边曲起胳膊作枕,阖着眼,也不知睡没睡着。 琥珀看了一会儿,缩起手脚小心翼翼地朝谢缘又滚了半圈,整只鸟正好落在他臂膀与身体形成的夹角里,意外地契合。 谢缘除去了外袍,里面的中衣领口宽敞些,琥珀抬眼正对着他裸露在外的锁骨。 琥珀连呼吸都放轻了,自觉这种事情应该偷偷的,不能被谢缘发现。 倘若一个物种不老不死也不食五谷,那祂大概也不需要通过睡觉来补足精神。从这点来看,神与鬼是相似的存在。 谢缘闭上眼睛放缓呼吸纯粹是一种拟态,换句话说是他扮演人族乐在其中,睡只是假象,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琥珀的动静。 一双手先是在他前襟和脖子附近挨挨碰碰,试探过了就大胆起来,肌肤相触的范围增大,谢缘从柔软程度判断琥珀贴上来的可能不是手掌心,而是脸蛋。 谢缘决定按兵不动,瞧瞧小鸟究竟要做什么。 柔软又带着点温热的脸颊蹭了蹭他的脖子,似乎不满足,又变换角度蹭上他的下巴,接着与他脸贴脸磨磨蹭蹭。谢缘开始觉得哪里不对了。 子虚仙君熟读人间诗书,知道眼下的情形有一个恰当的形容——耳鬓厮磨。 就算他避世不出,但毕竟活得太久了什么都多少见识过点,此种亲密方式完全超过了他所认为的自己与琥珀的关系。 抛却前尘主宠,他试图与小鸟重建的关系是知交。 知交会把酒言欢秉烛夜谈,会生死相托肝胆相照,但不会耳鬓厮磨。 谢缘试图理一理思绪,在他脸上猫儿一样贴来贴去的琥珀却在某一时刻嘴唇蹭到了他的唇角。对方一怔,把脸又原路挪回去。 这次是嘴巴对嘴巴了。 谢缘的识神瞬间离体。 表面上,谢缘还在阖目安眠,识神却在看不到的地方睁开了眼。 琥珀贴上就不动了,未经风月的稚拙眉眼间不带丝毫狎昵暧昧的神色,有的只是清澈的好奇和愉悦,像是意外品尝到了甘甜的果子,自然而然流露出欣喜的神情。 他太小了,谢缘想,什么都一知半解的时候我没能教好他,在船上他向我表达喜欢那时就应该做出分辨的,好感非喜欢,喜欢非依恋。 而放任依恋会滋长成情爱。 谢缘有心想假装醒来,分开琥珀,告诉他这是不对的,还没等他下定决心这么做,琥珀自己退开了。 小鸟舔舔嘴唇,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谢缘眼皮颤了颤,到底没睁开。 阿葵总嘲笑琥珀笑起来僵硬像个伪人,那是因为琥珀没有发自真心,只是在生硬地模仿他人脸颊肌肉抬起的状态,正常人见了他笑当然像是见了鬼一样。 但琥珀每次因谢缘而笑的时候,从来是由心底生出来的欢喜浮现在了脸上,像是点亮一盏琉璃灯,无比生动纯粹,让人一瞧就忍不住心里柔软。 谢缘不舍得因为这点错处就打断他的欢喜心情。 只是被亲了一下,子虚仙君告诉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的老东西就不要计较小鸟的过失了。 谢缘守了许久,看着琥珀长而卷曲的睫毛缓缓扇呀扇,终于迷迷糊糊合上眼睡熟,才轻手轻脚地下了榻,重新坐在桌边。 他伸手把那只布偶小狗拿到眼前,借着窗外不甚明朗的月色端详一阵,开始翻检袖里乾坤。 两颗打磨圆润的黑曜石,一把剪刀,几根针线,再加上一段浅棕色布料——这块料子有些故事,谢缘曾经闲来无事想给还是一只鸟的琥珀缝件小斗篷,缝好后琥珀却不乐意穿,用嘴巴叼着丢出了窗外,谢缘就没再给他做过,剩余的布料丢在袖里乾坤吃灰,如今倒又派上了用场。 赶在天亮之前,“阿黄”就能从他手底下诞生。 、 琥珀睁眼的时候,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斜照进屋,捎来几声莺啼。 他环顾四周没见着谢缘,立即跳下榻,鞋都没穿就哒哒哒跑了一圈,还是没找到谢缘。榻边谢缘的靴子也不在。 “阿葵阿葵!”他又爬到角落里扒拉裹了一夜粽子的阿葵,“醒醒醒醒,谢缘去哪儿了?” “哎呀……你烦死了。”阿葵哼哼唧唧,把被子拽回去,“好久没睡过舒坦觉,你还来闹我,起开起开!” “你真的不知道谢缘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不知道,”阿葵烦得要命,“我又不像你天天把眼睛黏在他身上,他爱去哪去哪……” “谢缘——谢缘————”琥珀拉长声音喊。 “在这儿呢。”门吱呀一声响,谢缘端着一盘什么热腾腾的东西推门进来。 琥珀立马跑下去扑他。 谢缘举高了手中的盘子,一手揽住撞进他怀里的小鸟拍拍:“当心,别烫着。” 琥珀放开搂着谢缘腰的胳膊,问道:“这是什么?” 谢缘走到桌前把粗瓷盘放下:“油酥饼,我试着做了点,应当比昨晚的灵丹好吃。” 阿葵闻见香味儿,立即掀开被子坐起来,对着桌上的酥饼瞪眼。 她现在觉得这个人族简直无所不能,可能不是人,是个神仙。 琥珀要伸手,谢缘赶紧拦住:“刚出炉很烫,碰了手痛咬了嘴痛。琥珀先跟我去洗漱,待会儿再吃——怎么又不穿鞋了?” 琥珀自己跑去把鞋穿好,又跟着谢缘到屋子外面打了清水洗脸漱口,全程很听谢缘的指哪打哪。回来时看到阿葵一毛整齐地坐在窗下,抱着铜镜左照右照,脸上带着诡谲的笑意。 阿葵多少年没体会过这种闲适安逸的生活了,心情倍儿棒地捯饬了自己的仪容,给一头如霞般的红发分成左右两股,扎了两条长长的麻花辫,甩动起来像两根张扬俏皮的鞭子。 阿葵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着迷:“本姑娘原来这么漂亮嘛,啧啧,简直是中州第一美女!” 琥珀围着她转,又上手摸摸,感到十分惊奇——原来头发还能这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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