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子,”连峤依旧顶着那张面色灰败的脸,咳嗽了两声,“你也看出来了吧,那位先天神实际上脾气秉性十分温和,从头到尾都没露过杀机,他出手只是为了护身边两只小鸟,尤其是怀里抱的那个……” “哦?那连大人的意思是——” “子虚并不像是要颠覆族的样子,他说的话你也听见了,”连峤打着手势往山头的宫殿指,“叶公子能否把这消息转告仙尊……如果这真的是场误会,提早解开,对诸位仙僚都好。” 连峤又看见叶路的嘴角扬起来了,心道坏事,这人一笑就证明此事要黄。他都如此坦白了,还是无法避免这场极有可能砸掉他所有身家性命的恶战吗? 连峤的脸色又苍白几分。 “连大人,”叶路淡淡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仙尊要杀子虚,单纯是因为他有可能威胁到族在中州的势力吧?” 连峤勉强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状。 “一鲸落而万物生,”叶路道,“若是岩甲大人在,你倒是可以请教他。” 叶路说完,不再停留,绕过连峤继续往山下走。 连峤还在思索他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又拉住他:“叶公子如今要去做什么?” 叶路那血红石榴一般的眼珠子转过来,丝丝癫狂从那昳丽的红色里渗透而出。 他古怪地笑了一声:“去钓鲸。” 连峤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不自觉缩回了手。 他怔愣地看着叶路顺着山阶飘然而下,到了山路转弯处的陡崖停脚,然后纵身一跃。 不多时,山涧里飞出一只酷似仙鹤的鸟,向着昭兰城的方向而去。 一鲸落,万物生。 他们要合谋屠杀一位先天神,然后拿祂的血肉滋养落鹜山,换其繁盛千秋万代。 山风吹面而过,连峤狠狠打了个寒颤。 第29章 “所以,阿葵是因为这个才不再信奉玄化仙尊了吗?”琥珀问。 “嗯,”谢缘将他往上托了托,“阿葵想要剔除人族血脉,别人帮不了她,只能靠自己。中州近海有她的机缘,所以我拜托她去一趟飞壶。” 两人一直逛到散市才缓缓往回走,琥珀走到半途,步子越来越慢,谢缘个高腿长,特意缓下来等他,待琥珀没精打采地站住不动时,谢缘撩起衣袍下摆半蹲到他面前,向后招招手:“上来吧。” 过了片刻不见动静,谢缘偏过脸,看到琥珀站在原地搓着指尖,眼神乱瞟,很是局促的样子。 “琥珀不是走累了吗?”谢缘道。 琥珀这才往前迈了一步,试探着弯腰,把胸口贴上谢缘坚实的脊背,双手搭在他肩头:“……这样吗?” “嗯。”谢缘握住他膝弯,稳稳当当站起来,背着他往前走。 刚开始,琥珀身体绷得很紧,指尖不自觉蜷缩,把谢缘肩头的布料都抓出了褶痕。谢缘觉出了他的不安,却想不出缘由,只好先放柔了声音同他说话分散注意,把琥珀昏迷的三天里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这会儿,琥珀听阿葵反杀劫路匪徒的辉煌战绩入了迷,渐渐放松身体,软软地趴在谢缘背上,双臂环住谢缘脖颈:“那阿葵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后,还会和我们一起走吗?” “……这要看她自己的打算。”谢缘尽量委婉道,“阿葵还有更远大的志向,飞壶固然很好,可四方天地一眼就能望到边,恐怕留不住她。” 琥珀下巴搁在谢缘颈窝,有一会儿没吭声。 “那琥珀呢?”谢缘问,“琥珀是更愿意回飞壶,还是继续留在中州生活呢?” “……谢缘会去哪儿?” “琥珀在哪儿,谢缘就去哪儿。” 琥珀耳尖一热,把脸颊往下埋了埋。腰带上,布偶小狗阿黄的铃铛随着步伐发出富有节奏的碎响,琥珀静静听了一会儿,回答说:“那,我想在中州多待些时候。” “好。” 回到客栈房间,谢缘把琥珀放到榻上。一路上他背着人,一直不曾看到琥珀的正脸,这时两人面对面相视,才发现琥珀双颊红扑扑的,额头上也一层细汗。 见状,谢缘心头一紧,连忙去摸琥珀的前额和脖颈试探温度,发觉的确有些偏高后,语气变得急切:“琥珀,感觉哪里不舒服吗?头疼不疼?” 琥珀面对他的触碰居然有几分躲闪,抬起手臂小幅度地推拒着,声音微弱地喊他名字:“……谢缘。” 被推开的谢缘少见地有些无措,脚下退了一步。 面前的空间让出来,琥珀呼出一口气,并紧了膝盖,脸更红了。 作为一个从来没有产生过那方面欲望的先天神祇,谢缘一时半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他终于将凌乱的思绪抽出一缕,从过往庞杂的知识见闻里找寻到蛛丝马迹时,反而头脑空白了一瞬。 他怎么,又无意间做出了让小鸟觉得十分流氓的行径。 ——是了,山野里未开灵智的鸟雀,会通过踩背的方式繁殖。在他眼里很寻常的背人走路姿势,放到琥珀那儿却是明目张胆的交合动作。 琥珀未必懂得这动作的真实意味,但血脉里的本能却无法抑制,趴在谢缘背上一路磨蹭过来,懵懵懂懂地起了反应。 这可要比先前送羽毛“求偶”的误会严重多了,谢缘心想。 “谢缘……”琥珀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我是生病了吗……?” “不,不是。”谢缘立即道,他不敢再与琥珀有任何肢体接触,转到屏风外的桌上倒了一杯凉茶端进来。 冰凉的瓷杯托在手心,燥热的感觉果然减轻不少。琥珀喝了口茶,又抬脸去看谢缘:“谢缘可以摸摸我的背吗,我、还是有点难受……” 琥珀黑亮的眼睛蒙了一层雾气,看人时尤显可怜,让谢缘难以将拒绝的话轻易说出口。 谢缘踌躇半晌抬起手,手掌却轻轻落在了他的发顶:“不可以的,会越摸越难受。琥珀自己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叫来热水沐浴好不好?” 琥珀“嗯”了一声,不舍地目送着谢缘推门出去。 房间内静悄悄的,琥珀小口小口地啜茶,凉茶见了底,身体的异样总算消退殆尽,他呵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等了小片刻,谢缘未曾回来,琥珀跳下榻,绕过那面绘着水墨画的独扇屏风,把瓷杯子放回桌上托盘。 忽然,琥珀毫无预兆地抬头看向桌对面的屏风。 准确来说,他的目光落在了屏风那幅画里的一只鹤身上。 ——就在刚刚,画里的鹤好像眨了一下眼睛。 琥珀一步一步走过去,站在屏风前。 屏风上的画笔墨工致,线条流畅,琥珀品鉴不出它到底哪里好,但当他站在画前盯着离自己最近的这只鹤瞧时,只觉它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再次朝他眨眼,墨黑的眼珠晕染开,化成了红色。 不,它真的是活的——! 森寒的刀尖瞬间逼至眼前,快于任何念头,求生本能先一步令他侧身躲避,琥珀倒向一边时眼前划过雪亮的刀刃和深蓝色的发梢。 他的恐惧甚至都没来得及冒出来,从屏风上跳出来的杀手一击不中,下一刀接踵而至,刚扶住桌沿站稳的琥珀顺手捞起桌面上一个物件挡在眼前。 ——早在柳岸浮筠楼里阿葵和谢缘交手那次,琥珀就能在两人都始料未及的瞬息间捉住飞旋在半空的短刀刀柄,那不是偶然,而是他的眼力和反应速度真的有那么快。 此时,叶路自己都不知道这情急之下的一刀会刺向哪里,琥珀手里的物件却在电光火石间准确挡在了刀刃下落的轨迹上,“当啷!”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响,两人都被迫停下了动作。 叶路和琥珀同时转眼去看,挡住匕首的是那架从早市上买回来的铜制小鸠车,并且好巧不巧,匕首卡在了鸠车铜轮子的间隙里,锋利的刀刃距离琥珀的手指不过微毫,再往前就能将他的指尖割得鲜血淋漓。 叶路回身撤刀,铜鸠车跟着被甩飞出去,琥珀没了防御的物品,命门暴露在叶路眼前。 生死一线,叶路刀快琥珀手速却更快,他居然在刀光袭上脖颈之前奋力攥住了叶路的手腕,然后折身而起狠狠给了叶路一个头槌。 “啊!”鼻梁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叶路吃痛后退。 与此同时,琥珀衣袍之下银光乍现。 叶路充满狠意的眼眸被华光刺伤,他心知自己大势已去,却犹不死心,拼了命地递出最后一刀。 唰———— 屏风之上,原先站着一只鹤的空白处泼洒上一弧鲜血,顺着绢布蜿蜒流淌。 琥珀瞪大眼睛,极力平复着呼吸,他的鼻腔里灌满了铁锈味,眼前,谢缘高大的背影遮挡住了一切。 第30章 咚咚、咚咚、咚咚—— 满室寂静中,琥珀一时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后知后觉自己差点就死在杀手的刀下,再也见不到谢缘了。 死。 这个字眼再次悬挂在对世事了解甚少的幼鸟心头。 就像一条纠缠不休的毒蛇,时时潜伏在猎物周围,每每在他放松心神的时候骤然窜出来袭击,令他惶然和惊恐。 腊梅死去了,所以阿葵每每思及她时都会落寞难过; 小女孩死去了,所以她的哥哥会捧着她心爱的布偶小狗失声痛哭; 同样的,他即便只是听到谢缘可能死去的谎言,就会感到无边的焦急和恐惧。 于是他知道了,“死”是一种剥夺,把一个个鲜活的人从爱护他们的人身边夺走,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再把痛还给死去之人的爱人。 从前他只担心谢缘会死,但就在刚刚,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才是更加容易被死亡夺走的那个。 琥珀往前蹭了一步,站在谢缘身边,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谢缘一向温热的手掌居然是冰凉的,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抖。 “我身上有血……” 谢缘开口说了他赶过来的第一句话,嗓音竟然是嘶哑的。 琥珀猜测他的意思应当是要自己离远一些,不要沾上血迹,但谢缘的手指在碰到他的手之后就攥紧了,丝毫没有放开的打算。 于是琥珀把另一只手也伸过去,轻轻覆在谢缘手背上拍了拍。 这个动作好像蕴含着某种魔力,谢缘手指的颤抖停止了,握着他手掌的力度也恢复了往日的温和,那个冷静自持的谢缘回来了,仿佛刚刚他一瞬间的失态只是一种错觉。 但琥珀清楚那不是错觉。 而是从来镇定自若、不把一切危局放在眼里的谢缘,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地上传来濒死之人嗬气的声音。 叶路的一条大臂从躯体上整齐的分离,掉落在离他稍远的地上,那柄差点夺走琥珀性命的匕首还牢牢抓握在尚且温热的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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