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辞抬手掩面,手不停地颤:“玄鳞回来找我,让他看到我那个样子,他又该怎么办?” 他没办法让玄鳞早点回来找他,他能做的就是在原地等待。 孔雀皱着眉,一点不赞同:“你竟然把那条蛟用链子拴起来,你都这么对他了,他怎么还会回来找你,你别再惦记他了,算了吧。” 李青辞摇头:“他会回来找我的。” 他能感觉出来,玄鳞是真的很疼爱他,即使他在玄鳞心口捅了一下,把他锁起来一年多,玄鳞最后对他的报复,也只是让他摔了一下屁股墩。 孔雀叹了口气,凑到他脸前,盯着他的眼睛问:“你非要这么做,确定不改了?” 李青辞笑着说:“我确定。” 孔雀一族有操控轮回的秘术,这也是为什么孔雀能一次又一次找到薛陵的转世。 这个禁术是以寿命和灵魂为代价,将灵魂和肉身停留在某一个轮回的某个时刻里,等禁术散去,肉身和灵魂会彻底湮灭,再不入轮回。 孔雀抓着自己头上窜出来的羽毛,烦躁地开口:“这个禁术我没有用过,我不确定能让你维持多久,我也不知道你最后的下场是什么,但之前我族里有一个老东西用过,承担禁术的那个人被天雷劈成了灰。”
第71章 李青辞不担忧自己的下场,只问:“到底能维持多久?” 孔雀不确定道:“一二十年?三四十年?我也说不好。” 李青辞无奈苦笑:“到底是多久啊?就算是相差一年,对我来说,也差别很大。” 孔雀揪着自己头上的羽毛:“你等等,你等我算一算,我算一算。” 片刻后。 他摆手道:“你先回去吧,这一时半会儿我也算不好,等我弄好了去找你。” 李青辞跪在地上谢他:“我知道这对你来说要消耗很多法力,可是我没有什么能弥补你的。” 孔雀把他从地上薅起来:“算了,反正薛九陵也死了,薛陵的气息我都感受不到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第十世的转世,正好我也快死了,就帮你一把吧。” 李青辞被这一连串的话惊得心神不定:“薛九陵什么时候死的?” 孔雀低声道:“有一阵子了,人我都已经埋在土里了,我用那条蛟的血救回了他,等他醒来后,听见我喊他薛九陵就开始疯狂喊叫,然后他趁我不注意,拿刀抹了脖子,很快就死了,我没有时间救他。” 李青辞恍惚起来:“那你怎么回事?怎么就要死了呢?你还能活多久?” 孔雀想了想,叹气道:“说不好,可能四五十年,可能六七十年,反正活不长了。” 李青辞听完,心中复杂不已,就算只活五十年,他也是赶在孔雀前头先死。 刚才那股浓重的悲伤被冲淡不少。 他呆滞地看着孔雀:“我有什么需要提前准备的吗?” 孔雀道:“到时候再说吧,我先算算你能活多久。” 李青辞抓住他的手臂,恳求道:“你快点算,我的时间耗不起了。” 孔雀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想办法让你多活一点。” 李青辞心有惶然,可是他没有办法,只能回家等着。 一连等了三个多月,杳无音讯,孔雀还没来找他,家里始终只有他一个人。 冬去春来。 白昼越来越长,已过酉时,阳光还很炽热,李青辞待在衙署未走。 桌上摆着两本册子,共罗列了大雍朝二百条河流,且详细记载其情况。 左侧河流,碧波荡漾,清冽可鉴,饮之甘甜。 右侧则是常年有水患的河流,其中有十一条河流,每隔两三年就要发生一次水患,其水浑浊、多泥沙,人畜均无法饮用。 这是李青辞在公务之余,耗时三年整理出来的讯息。 再过几日,吏部就要确定拔擢官员名单。 李青辞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留在京城,二是外放地方。 京畿就在圣上眼皮子底下,河堤监管、修建等诸事,欺上瞒下、偷工减料的事情不多,且做得极有分寸,京城那些大人物都不是傻子,万一河堤没修好,淹了皇城,到时候全都要倒大霉,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但是地方上不一样,监管不到位,各方势力繁杂,都想在工程建造中捞取油水,修河堤能捞一笔,等河流决堤,发了水灾,赈灾时又能捞一笔。 李青辞想外放到地方上去。 外放的地方同样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清水,二是浊水。 李青辞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官服。 犹豫良久,他将记载清水的册子压在了底下。 …… 等到第五个月时,孔雀终于来找他了。 李青辞请了半个月的病假。 孔雀将他搁在阵法中间:“为了帮你这个忙,我尾巴上的毛都快薅秃了。” 李青辞忍不住笑了起来:“谢谢,你受累了。” 孔雀摆手:“咱俩不是朋友吗,为朋友两肋插刀,对吧?这个词是这么说的吧?” 李青辞点头:“是。” 孔雀右手结印,手掌压在他头顶,神色凝重起来:“我没有办法告诉你准确能活多久,只能算个大概,你的寿命最多维持一个甲子。” 李青辞马上就要三十六岁了,一个甲子,那他差不多还能活二十五年。 也足够了。 如果能等到玄鳞,就和他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等不到就算了,能维持这个年纪一直活到六十岁,他也不亏。 到时候玄鳞回来找他,只能看见一个坟包,那他在玄鳞眼里,一直都是那个小崽子。 玄鳞说了,就算他死了,只会难过一会儿。 那也没什么好挂忧的。 李青辞朝孔雀开口:“好,开始吧。” 孔雀缓缓催动法术:“事先跟你说好,这个法术很疼,我没有办法帮你缓解,你只能自己咬牙扛着。” 李青辞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好,我知道了。” …… 深夜,后院里回荡着一声声凄厉的喊叫,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抓挠声。 李青辞痛苦地在地上扭曲,手指的皮肉磨破,鲜血淋漓,几乎露出骨头。 太疼了!!! 真得太疼了!!!!! 浑身上下像是被极细的蛛丝一遍遍切割,皮肉迸开,血肉模糊,然后再愈合,再重新划烂。 这只是身体的疼,还有灵魂上的痛苦,痛到极致,却只能清醒着承受。 孔雀别开眼,给李青辞布下一个结界。 这种惨状他一眼都看不下去。 凄厉的喊叫逐渐暗哑,鲜红的血液流成一道道小溪,随着时间的推移凝固,变成黑褐色。 孔雀坐在树上,太阳第四次升起时,他打开门走进屋里,将地上血淋淋的人扶起来。 “青辞,好了,你熬过去了。” …… 日月更替,斗转星移,时间如白驹过隙,匆匆流过。 时值初夏,清澈的小溪淙淙流着,瀑布飞溅,带起一阵凉爽的水汽。 碧绿的潭水中,一双暗金色的巨大眼眸缓缓掀开。 玄鳞从沉睡中醒来,抬眼看着头顶的天光,缓了几息,他下意识想往一个地方去。 摆动的身躯却硬生生停滞在半道,随后缓缓下落,重新沉入水中。 玄鳞内心一片空茫,怔怔看着上方的天空。 不知过去多久。 玄鳞摆动尾巴,破水而出。 他立在岸边,环顾四周,才恍然发现,这里原来是他第一次见李青辞的地方。 玄鳞突然觉得很丧气,一觉醒来,原来没有什么不同,他心里还是惦记那个没良心的小崽子。 以往他每次睡醒,都会立刻去找小崽子,但现在…… 玄鳞看着眼前熟悉的小潭,心里越想越气,他怎么就放不下那个没心肝的人。 站在潭边矗立许久,玄鳞仍旧想不到自己要去哪。 江河湖海众多,天际广阔,好像都没有他想去的地方。 他一脚踢碎一块大石头,沉着脸,漫无目的地往山下走。 鼻翼翕动,玄鳞突然嗅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好像在哪里闻见过。 他寻着气味望过去,就见一个小姑娘在挖野菜。 玄鳞拧眉思索,除了李青辞,他不记得其他人的脸,跟其他的人也没有过交集。 这个小姑娘的脸对他来说很陌生,她的气息他明明是第一次嗅到,却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为什么他会对这个小姑娘感到熟悉呢? 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挎着篮子,跑到河边呼喊:“爹!该回家了,太阳快下山了。” 一个身形精壮的男人拎着一篓子鱼走到岸边,他接过小姑娘手里的篮子,两人一起朝山下走。 男人道:“快走快走,你奶奶还在山脚等着呢。” 玄鳞看着那个男人,心里愈发疑惑,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他更加熟悉了,他是真的在哪里嗅到过。 他缀在这两人身后。 到了山脚,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蹙着眉,大声指责:“元宝!你怎么不穿鞋?山上净小石子儿,扎到脚怎么办?” 男人听完,立刻把手上的草鞋套在脚上。 小姑娘蹦蹦跳跳跑到妇人身边:“奶奶,我今天挖到好多野菜,回去你给我蒸菜团子吃。” 妇人抬高手,摸着自己孙女的脑袋,笑道:“瞧瞧我孙女,真能干,长得又高又漂亮!” 小姑娘笑嘻嘻的,搂着她一条胳膊:“嘿嘿!奶奶,我现在比你高了!” 玄鳞的眼神一直落在那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身上,他认真嗅了嗅,脑中的迷雾在一瞬间破开。 她是小崽子的朋友,是那个叫静婉的小姑娘。 这个男人是当初她肚子里那个崽子。 麻花辫小姑娘是这个男人的孩子。 那个叫静婉的小姑娘,现在满头白发,脸上很多褶皱。 他虽然记不清静婉的脸,但他觉得静婉的样子好像不是这样的,他应该是旁边麻花辫小姑娘的样子。 他记得静婉和小崽子是一样大的,那小崽子现在是什么样子? 玄鳞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祖孙三人走远。 陈静婉哎哟一声:“不行了,走慢点,奶奶老了,跟不上你们的步子了。” 老了。 老了…… 玄鳞知道老了是什么意思。 那他的小崽子也老了吗? 玄鳞瞬间找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李青辞在他心口捅了一下,还把他锁了起来,他只是给了李青辞一巴掌,让他摔了下屁股墩,这怎么能行,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玄鳞不再迷茫,他调转方向,当即掐诀要往京城去,他要抓住李青辞好好教训一顿。 可是掐诀的手一直在抖,玄鳞深深喘着粗气,慌乱到脚步都不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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