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落下不轻不重的拍打,昨晚上李青辞就惦记这个事情,睡得不好,如今两人安稳地躺在这里晒太阳,李青辞的困意很快涌了上来。 清晨凉风习习,水车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带来一阵阵清爽的水汽,刚升起的太阳,洒下温和的光辉。 渐渐,日头越来越强烈,阳光明烈刺眼。 李青辞寻了一把厚实的大伞,撑在自己头上:“玄鳞,你真的不嫌晒吗?要我给你打伞吗?” “啰嗦,不用。” “哦,好吧。” 李青辞将大伞夹在脖子上,拿着刀,砍手里的椰子,刚砍没几下,玄鳞就睁开眼看他:“你这弄什么呢?那个刀就不是你这样拿的。” 李青辞擦了擦手心的汗,手里换了个姿势:“这个是昨日从水路运过来的椰子,听说里头的汁水很好喝,想让你尝尝。” 玄鳞朝他伸手:“给我。” 李青辞递过去,告诉他怎么弄。 也就三五下的功夫,李青辞惊叹道:“玄鳞,你好厉害呀!你这双手怎么长的,怎么这么巧!” 玄鳞哼了一声,没说话。 李青辞拿起一旁的芦管插进开口里:“喝吧,我一早在冰里湃着。” 玄鳞捧着东西打量:“也不知道你从哪弄来这么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活了这么久都没见过。” 李青辞笑了笑:“这种在很南边的地方才有,你之前可能没去过,这里是京城,全国各地都要向宫里敬献,好多地方都走水路,所以他们给我也捎了一份。” 玄鳞试探地吸了一口:“还凑合。” 李青辞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再给你拿,还有四个在冰水里湃着。” 玄鳞一口气儿喝了四个椰子,在喝第五个的时候,瞥见李青辞红扑扑的小脸,额头亮晶晶的,沁了一层汗。 “你怎么不喝?” 李青辞摇头:“我不爱喝。” 这种东西很难得,他也只得了十三个,真敞开了喝,还不够玄鳞一顿喝的。 脑袋被扇了一巴掌,李青辞抬头去看。 玄鳞扯着他的手,把人带到自己腿上,吸了一口椰汁哺给他。 唇齿被堵住,喉结被按了一下,李青辞只能咽下。 玄鳞舔了下他的嘴唇:“这下不用听说了,好喝吗?” 李青辞诚实道:“你喂我的好喝,要是让我自己喝,我不太喜欢。” 玄鳞用手指拨动了一下他的嘴唇,继续喂他。 两人晒了一天的太阳,直到天色彻底黑下去。 玄鳞从躺椅上起来,抱着青辞朝屋里去。 天气越来越炎热,屋里一刻都离不了冰。 李青辞盘着腿,坐在床边剥荔枝:“玄鳞,一会儿你要去湖里泡水吗,我提前收拾一下。” 玄鳞道:“不去了,热,那池子水太浅了。” “那等过些时日,我让人再挖深湖底。”李青辞扔掉手里的荔枝壳,努嘴埋怨,“最近这天气怎么回事呀?又闷又热,有时候简直要上不来气了。” 玄鳞随意嗯了一声:“因为该下雨了。” 李青辞哦了一声,端着剥好的一盆荔枝,挪到他身边。 玄鳞躺在地上的竹席上,吃着喂在嘴边的荔枝。 李青辞低头看他:“好吃吗?我刚刚尝了一个,很甜,不怎么酸,对了,你记得把核儿吐出来。” 玄鳞翻了个白眼儿:“我不是傻子。” 李青辞笑了起来,手搁在他嘴边。 玄鳞微微偏头,张嘴把核儿吐在他手里。 李青辞继续喂他,忽然被拦腰一摁,整个人倒在他身上。 玄鳞抱着人:“你自己吃吧,甜得发齁。” 李青辞哦了一声,斜躺在他身上,捻着荔枝慢慢吃着。 晚间。 玄鳞搂着怀里的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最后在破晓时,眷恋地亲在他嘴唇上。 闭眼复又睁开,暗金色眼睛里的温情被冰冷和决绝取代。 李青辞睡了个好觉,一睁眼,只觉神清气爽,手指搓着玄鳞的袖子,用脑袋拱他的脖子。 玄鳞搂着他的腰,低声道:“小崽儿,我想坐船去城外的河上漂一会儿。” 李青辞一口答应:“好,你等我一下,我去调船。” 玄鳞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抬手搭在眼睛上。 片刻后。 玄鳞抱着人踏上湖里的画舫。 船头四角亭玲珑剔透,飞檐翘角如展翅的灵鸟,船柱上的祥云纹路层叠流转,垂落的纱幔随风轻舞,彩绘花窗透出斑驳光影,与雕花栏杆的繁复纹样遥相呼应。 船尾弧线高高扬起,似一弯新月划破水天,画舫足够精美,但是船身偏小。 李青辞站在船头划桨:“委屈你了,弄太大的船,我自己一个人划不动。” 玄鳞伸了伸腿:“还凑合,腿能伸直,比马车长了不少。” 李青辞回头冲着他笑:“家里的月湖连通城里的水渠可以直达城外,正好借点风,过一会儿咱们就能出城了。” 玄鳞走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船桨,一下子滑出去老远。 李青辞甩了甩酸软的手,偎在玄鳞身边给他捏腿。 “行了,让你那俩爪子歇会吧。”玄鳞把人搂在怀里箍住。 李青辞看着顺风而下的画舫,忧心道:“这能划出去多远呀?我怕回来不好划。” 玄鳞现在没有法力,他们两个人脚上都有锁链,也不好走路。 玄鳞语气淡然:“老实呆着,少操不该操的心。” 李青辞哦了一声,安心窝在他怀里。 太阳迟迟没有出来,河面刮起了风,咔嚓咔嚓的闪电亮在天际,耳畔响着轰隆的雷声,头发衣服乱飞,李青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玄鳞,我们进船舱里吧,要下雨了。”李青辞整个人被玄鳞扣在怀里,两条手臂紧紧圈着他的腰,力道大到李青辞都觉出疼了。 “玄鳞,你干嘛呀?都抱疼我了。” 玄鳞没有回应,紧紧抱着他,嘴唇贴在他的鬓角上。 李青辞意识到了不对,他死死搂紧手臂,整个人慌张到极致,缠在玄鳞身上,嗓子紧到几乎发不出声音:“别……别…走……” 轰鸣的雷声淹没了他的哀求。 怀抱渐松,李青辞开始疯狂地哭喊,死死搂着玄鳞的脖子。 在他的哀求声中响起了哗啦啦的雨声。 玄鳞摸了下他心口的逆鳞,搂着他纵身一跃,跳进水里。 没有了阵法的禁锢和紫气的压制,再加上雷雨天气。 蛟龙得水而神可立也。 玄鳞强行化作原形,直接撑爆了锁链。 李青辞浸没在水中,视线浑浊不清,双手无助地张开摸索,他看不见玄鳞,也摸不到玄鳞。 整个人如一片无根飘苹,随着黑蛟掀起的巨浪,颠荡在水里。 “玄鳞!玄鳞!”李青辞歇斯底里地哭喊,“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要走。” 一声声喊叫几乎要把嗓子喊破泣血。 一只大掌捂住了他的嘴,玄鳞搂着他将人带出水面。 磅礴大雨,倾盆而下,李青辞身上却没有沾湿一滴水。 他被一股轻柔的力道送到岸边。 李青辞拼命挣扎:“玄鳞!玄鳞!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求求你了,别不要我!!别丢掉我!!” 隔着雨幕,玄鳞浮在水面上,沉沉目光落在岸边的人影上。 李青辞不管不顾,爬起来就往水里跳,拼命摆动手臂,朝水中间的人游过去。 一股浮力将他往上托,顷刻间,人又回到了岸上。 李青辞手脚拼命挣扎,用力扑腾,可是毫无用处,他被禁锢在岸边寸进不得。 忽然,那股禁锢的力道消失了,恍惚中,他看到一抹黑色的残影,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扫过了他的小腿。 李青辞站不稳,摔了个屁股墩。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在他耳畔。 “好了,咱俩两清了。” 这条蛟被锁了这么久,他的报复就是让李青辞摔了一下。 尾巴快速撤回水中,水面上的身影也沉入水里,眨眼睛消失不见。 “玄鳞!” 李青辞发出一声绝望至极的哭喊,他跪在岸边朝水里爬,却在下一瞬失去了意识。 李青辞整个人软软倒下,一股微风托着他,将他送到画舫里,画舫逆风而行,平稳地朝前驶去。 玄鳞彻底化为原形,在水中畅游,然后腾空而起,跃入云层之中。 他的身上再也没有锁链束缚,体内澎湃着汹涌的灵力。 他浮在云中,视线落在远方,突然心下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 腿上的锁链没有了,可是好像还有一条无形的锁链束缚在他身上。 玄鳞回望一眼,摒弃纷杂的思绪,漫无目的地往前飞,随意寻了一处沉睡。 等醒来,或许什么都好了。 …… 寒风呼啸,天空落着鹅毛大雪,李青辞跪在树下,朝孔雀磕头:“求你了,孔雀,你帮帮我吧。” 孔雀烦躁地转圈儿,大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条蛟已经走了,你换一个人喜欢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这样作践自己?” 李青辞抬头直视他:“如果这么轻易能换,你为什么一直追着薛陵的转世?” 孔雀愣了愣,上前把他薅起来,拎着他往屋里走。 “我可以换一种方法帮你,在你的灵魂上打下烙印,到时候让那条蛟去找你的转世。” 李青辞道:“我的转世还会叫李青辞吗?跟我现在长得一模一样吗?我的父亲是李贞泽,母亲是陈玉香吗?我会有陈静婉、韩水谚、孔雀这样的朋友吗?我会有这一辈子的记忆吗?” 孔雀沉默了。 李青辞道:“那不是我,我不要转世,我只要这一辈子,我也只有这一辈子。” 他绝对不会让玄鳞重蹈覆辙,孔雀真得活得太苦了,明明容貌那么年轻,却有一双沧桑的眼睛,即使他脸上总带着笑意,却遮不住眼底的哀伤。 虚耗生命去追逐一个早就死去的人,他怎么舍得让玄鳞过那种生活。 孔雀垮下肩膀,沉默良久,他低着头说:“这是禁术,你会遭反噬,具体遭到什么反噬我也不知道,但最后的结果是你肯定会魂飞魄散。” 李青辞笑了:“没关系,不重要,我活这一辈子就可以了。” 孔雀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皮相,一旦施了禁术,你的寿命会缩短很多。” 李青辞道:“那我能怎么办呢?我是凡人,我会衰老,我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玄鳞这次这么生我的气,一定会等很久才来找我。” “到时候,我如果变成了一个满头白发、脸上沟壑丛生、身形佝偻的老人,我该怎么面对他?” 他不能再变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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