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谢春酌将明白了万春往左侧方看的意思是什么了。 ——藏书阁。 左侧方,是藏书阁所在的位置。 想明白后,谢春酌舒口气,回到廊下,坐在栏杆上,侧靠着红柱,眯起眼睛望天,天白茫茫一片,仿佛万里晴空,实则光线已然刺破云层倾泄而下,离千玄宗再远一些,这炙热的光线化为利剑,射向大地的每一寸土地上站着的人或物。 谢春酌不由想起万春说的那句话……“我看见仙尊站在储良的屋外。” 所以,是南災杀了储良,还是……南災眼睁睁地看着他人,杀了储良。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这都证明着南災并不是他们所看见的那般光风霁月、不问世事、高洁出尘的仙人。 谢春酌甚至在想,昨夜在梦中发生的事,是否是南災做的。 可南災,真的会趁着他熟睡,亵玩于他吗?尤其是梦中那条白蟒蛇,如此地贪婪可恶。 说句实话,要是让谢春酌猜测,他第一反应其实是云异。 但云异已死。退一步说,难道一个骷髅妖还能跟闻玉至他们似的重生吗? ……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荒诞可笑的世界。 谢春酌呆坐片刻,热风滚动,脖颈处忽然发痒,似有叶片戳动,他不适地往边上坐了点,却发现这痒意愈发明显。 本就心烦意乱,次数多了,他便发了火,当即站起身望那处看去,却发现他身后的草叶植株早就枯萎,现如今只剩下根秆,根本没有叶子。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戳他呢? 谢春酌不敢多想,甚至不敢回头,他疑心有东西正贴着自己的背,一回头便会看见可怖的景象。 “……闻玉至……叶叩芳……我真的恨死你们了。”谢春酌浑身发抖,咬着牙,颤着声儿,又惧又恼,“……要是从来没遇见你们就好了。” 呼呼—— 风卷起枯叶直上青天,没有人回应他,谢春酌也无心继续待下去,拔出飞剑,踩踏而上,径直回了洞府。 洞府地处阴凉,一踏进内里,一身的汗热暑气尽数消退,连胸腔里憋着的那口气仿佛都松快了不少。 谢春酌去沐浴,褪去衣物前,余光突然瞥见池子波纹荡漾,似有人轻轻拨动,他搭在松垮衣襟处的手骤然停滞。 他就这样看着那水波纹直到池面恢复平静,手才继续动了一下。 可也只是动了一下。 谢春酌在此刻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无时无刻不疑神疑鬼的时候了。 闻玉至到底还要纠缠他到什么时候?就算是成了鬼,现身了也好比藏在暗处吓唬他要来得好。 他生平第一次生了几分悔意,招惹了这群人,简直是给自己添堵。 没心思沐浴,谢春酌施了个洁净术,洗了把脸离开。 夜里,南災前来,谢春酌一如既往地跟他装乖问好,好似白日里没有都没发生。 南災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垂眸坐在蒲团之上打坐,银白长发半披半束,壁光闪动,照在他脸上格外沉静自若。 谢春酌照例点燃烛火,只是并未用人鱼烛,他今夜脑海里一直想着万春说的话,无法入睡,便假装睡着了,想看看南災会做什么,但南災没做什么,他先一步忍不住爬下床榻,走到了南災身边。 因为…… 外面起风了。 白日干旱,夜里却又刮起了大雨,呼啸的风声穿林而过,拍打在山壁之上,即使洞府外有结界阻隔,声音也依旧作响。 谢春酌不怕打雷下雨,他怕的是声音。 滴答、滴答。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汇聚,围绕在洞府门口,盘踞在外,觊觎窥伺着里面藏着的珍宝。 “不是他。”南災察觉到热源贴来,还未睁眼,便已知晓谢春酌心中所想。 谢春酌一言不发,人却还是贴了过去,靠着南災坐,地面没蒲团,他半蹲在那,亵衣单薄,南災叹口气,睁眼起身,带着他回到床榻上。 “吾在这陪你。” 南災无奈,又似纵容地坐在床边,他思忖片刻,略动了动手,将自己的袖口放至谢春酌的手边。谢春酌当即就知道了他的意思,怔了怔,慢慢握住了那节微凉的布料。 这一夜不得安眠,谢春酌时时警惕。 他不会感激南災对他施舍的小恩小惠,以往种种,他皆记于心上,如今要不是迫不得已,他也不会频繁与南災亲近。 夜深之后,雷雨交加的声响逐渐熟悉,不再如初听般惊人心悸。 不知何时,雨声渐停,谢春酌睡意朦胧,模糊间袖口攥着的布料被抽开,床边坐着的人却一直没走。 谢春酌侧身蜷缩,似在梦中,好一会儿,身上覆于腹中的薄被滑动,拉至脖颈处,将他整个人裹住,之后,脸颊被冰冷的指尖轻轻触动,撩开贴在上面的青丝。 再后来,谢春酌便一概不知了。身上盖着的被褥过于温暖,他熬了一夜,此时不知为何忽觉安心,竟就这样睡下了,再醒来,已是午后。 南災不在,小仙童蹲坐在一旁和仙鹤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见他醒来,转身惊喜喊:“师兄!”手上端着盘糕点,竟然是在强行喂仙鹤吃糕,谢春酌瞧了眼仙鹤,噎得都快翻白眼了。 谢春酌忍俊不禁,招手:“怎么过来这儿了?” “仙尊说~以后我就陪在这里跟师兄一起睡啦~” 小仙童哒哒哒地跑过去,不上床,就趴在床边,大眼睛眨巴眨巴,嘿嘿笑着给谢春酌指了一下仙鹤旁边的小榻和窝,“仙鹤一起!它不臭的,师兄不要嫌弃它哦!我们会保护师兄的!” 谢春酌挑眉,“要是我嫌弃呢。” 仙鹤动了动翅膀,期待地看去。 小仙童沉思,“那就让仙鹤多洗两次澡吧!” 啪叽一下,仙鹤脑袋歪倒在自己的窝上,豆豆眼中似含泪水。 谢春酌真是被这一人一禽给逗笑了,心情好了不少,只是静下来后,外面雨声还是不断。 他下床穿衣走出,至于洞府前,看见一帘水幕哗啦而下,一眼望去,整个天地都浸泡在雨中。 小仙童小大人似的叹气,惆怅道:“我又要好久都不能出门啦!长老说,要下好久的雨呢!凡间又迎来洪水了!” 他出生后不久就在宗门内生活,从未下过山,旱灾洪水,不知是什么意思,天真无邪地仰头感慨,也只是为自己不能出门而苦恼。 但小小孩童,本就如此。 谢春酌微微一笑,将其抱起,“那你就多陪陪师兄吧。” 此后半月,雨水丰润成灾,长老们又频繁进入洞府寻找南災,谢春酌曾企图偷听,但令人不解的是,长老们十分警惕,并不曾让他听到一星半点的话语。 与此同时,他们对谢春酌的态度也愈发的好,好得让谢春酌觉得他们要拿自己祭天,所以愧疚之下,恨不得用所有天灵地宝来弥补他。 谢春酌百思不得其解,他出过几次门,去藏书阁待了许久,没有见到过万春,询问弟子,得知万春下山后一直未曾回来,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小仙童陪伴谢春酌许久,夜半的觊觎没有断过,且愈演愈烈,但谢春酌已经学会了无视,不过,他也在等待。 等待闻玉至他们复活,再反杀。 一次,两次,他能杀,为什么不能杀第三次? 人真的能不死吗?不可能,除非他不是人。但不是人也有不是人的好处,当对方暴露,那么这个正道所在的宗门所有人都会将利剑指向对方。 众叛亲离,如果闻玉至想要的,他会成全他。 又是一日夜。 谢春酌沐浴后踏入内里,抬眸一看,只见床榻上的小仙童早已呼呼大睡,距离床榻一步之隔,仙鹤在窝里安睡,羽毛光洁。 烛火摇曳,壁光影动,他身披月白外衫,削肩窄腰,身姿窈窕,一头乌黑长发披散,发尾湿润,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冷香。 一连下了许多雨,洞府内也避免不了生了几分潮湿,日日需要用法术通风散气,又用香炉仔细熏过,方才去除异味。 谢春酌端坐在炉旁烤火,拿出一本在藏书阁里借出的关于符箓的书翻动观看,侧脸秀致,目光专注,微微弯腰,影子照在侧边,影出一半多在壁上,当是美人照影,姿色无边。 真好看、真认真啊…… 好香…… 好想靠近…… 烛光闪动,屋内一切的阴影处开始扭动、纠缠、犹如潮水般涌起滑落,最后倔强地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停留在香炉前正在认真看书的人背后。 它轻轻地抓住了一片衣角。 卿卿、卿卿。 洞府上下两侧,左右两边,壁光被遮挡,化为了浓重的黑暗,唯有谢春酌身前一点,目光所在之处仍是光明。 呼唤一声比一声大,窸窸窣窣犹如无数声呢喃汇聚在一起,吵得人头疼。 谢春酌面不改色地合起书,转身,那黑漆漆的影子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放置不远处的烛台上,烛火安稳地燃烧着,好似没有任何异样,但那映照在冷壁之上的烛影摇曳生辉,隐约浮现出一道古怪的人影。 谢春酌撑着蒲团站起,回到床边,上床拥住熟睡的小仙童。 稚嫩的孩童身体暖呼呼,犹如一个暖炉,驱散了寒意,谢春酌拉高被子将自己与对方一齐盖住,慢慢阖上双眼。 身体下意识地警惕四周,谢春酌放空思绪,许久才睡下。 这一回,他莫名做了个梦。 洞府内一片黑暗,隐约只有一盏烛火正在微弱地亮着光,谢春酌床边背对着他坐了个人,由于躺着的缘故,他只看见对方宽厚的肩膀,披散下的长发,却看不到上方。 他也不想看。 莫名的恐惧静静地弥漫在空气中,谢春酌知道自己看了一定会后悔。 他现在甚至想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可是他怎么也无法完全合上眼,只能以这种朦胧的方式观看着这一切事情发生而无法阻止。 滴答、滴答…… 水声又出现了。 不知何时,温暖的被褥变得如铁一般沉重,身旁睡着的小仙童也失去了应有的体温,他抚在对方身上的手也感觉沉甸甸、湿乎乎的。 身旁睡着的还是小仙童吗? 这梦什么时候能过去? 谢春酌脑子里充斥着无数混乱的话语,但实际上他依旧半阖着双眼,定定地看着坐在他床前的人,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动了。 “卿卿。”对方出声呼唤。 谢春酌死也不会忘记这个声音,虽然沙哑难听,但这声音无意就是闻玉至的声音。 他复活了? “卿卿。”闻玉至又在喊。 一声又一声,逐渐变得流畅。 明明闻玉至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重复地喊他的名字,谢春酌就感觉到自己的心理防线正在节节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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