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浔一回生二回熟,本人倒是接受度良好。 过了好一会儿,惊慌失措的众人才慢慢恢复平静,谢浮玉垂着眼,看向半敞的房门。 最初滚落的两只小圆球正安静地躺在血泊中,末端黏连着神经皮肉之类的人体组织,赫然是人类的眼珠子。 其后,是半截舌头。 难怪方才的惊叫只来自于他身后的幸存者,原来,李旦宵根本没有发出声音的机会。 他的死亡方式与三层门内的那几人有相似之处,而掉落的眼球和断掉的舌头,又使他区别于那些人。 尤其是断舌,难道幕后之人担心李旦宵泄露什么重要信息么? 而随着人体遮挡的消失,露出一角的透明罩至此也展露出它的全貌,蒋泉无暇顾及惊魂未定的同伴,目光与谢浮玉同时投向那只方方正正的防尘罩。 在正对走廊的床头,与三层如出一辙的玻璃罩子下,摆着黎知由的古董宝丽来。 然而,谁也不敢妄动半步,踏进门内。 殷浔远远扫了一眼,心底五味杂陈,踟蹰半晌,他碰了碰谢浮玉的手背:“阿郁,难受。” 短袖背面已然被鲜血浸透,裸露在外的一截脖颈也未能幸免。 继续留在门口和众人僵持已经没有了意义,因为宝丽来的出现,本身就宣告着另一件事的无意义。 如果这台宝丽来没有问题。 谢浮玉余光掠过房门另一侧跃跃欲试却畏首畏尾的几人,同蒋泉打过招呼,领着殷浔回到隔壁。 门锁成了摆设,房门只能半遮半掩地虚拢着。 一进门,殷浔便将谢浮玉推进了浴室。 温凉的水顺流而下,地面上积聚的一层水洼渐渐染成了淡粉色。水流声淅沥哗啦,渐渐掩盖了有意压低的谈话声。 殷浔单手拽下短袖,蹬掉裤子,边冲澡边听谢浮玉分析。 “伸缩梯失踪,相机却出现了,我总觉得过程有点太简单了,这不合理,我怀疑......”谢浮玉一顿,上下打量着殷浔,鼻间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你确定要这样和我说话?” 殷浔循着那道促狭的目光低下头,旋即默默转过去。 谢浮玉占据主动权不过数秒,眸光一错,便瞥见殷浔后背,紧挨右侧肩胛骨的位置,有几道淡下去的抓痕,脸颊不由微热。 他定了定神,别过脸,盯着墙砖问:“相机有问题?” 殷浔“嗯”了一声:“玻璃罩太干净了。昨天你也在现场,按照那个出血量,再如何擦拭,防尘罩都不可能像新的一样。” 譬如连接每一块平面的缝隙,至少会残存些微暗褐色的血迹。 细节经不起推敲,从梯子到相机,疑点颇多。 李旦宵通过何种方式拿到了那台宝丽来,相机是真是假,他又是因何而死,全都是未解之谜。 甚至于他究竟是不是清晨出现在小树林里的那人,也已然死无对证。 谢浮玉双臂抱胸,倚着洗手台,失焦的目光隔着水雾,虚虚落在殷浔身上。 殷浔对此格外敏感,一时间摸不准他在看什么,自己胡思乱想先红了耳朵,他迅速洗完,裹着浴巾匆匆离开。 谢浮玉回神:“......”荀因到底在害羞什么? 两人收拾妥当,重新回到走廊,方才拥挤的过道已经空无一人,李旦宵的房间里却隐隐约约传来喧杂的争论。 章泷中气十足质问道:“凭什么是我开,我要是打开了,相机算谁的?” 蹲在他面前的男生声音比他更大:“当然是大家的!” 章泷嗤笑:“风险算我的,好处算大家的,你这么会做人,你怎么不无私奉献一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掰扯得脸红脖子粗。 瞿悦然在蒋泉的授意下站出来拉架,嗓音柔婉地劝:“你们不要再吵了。” 殷浔走到门边就听了一出抓马好戏,没憋住笑。 蒋泉循声抬头:“你们来了。” 谢浮玉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没什么表情。 殷浔倒是哥俩好地蹲到了蒋泉旁边,笑嘻嘻地问:“蒋哥,打个商量,要是我打开了,就先交给我保管怎么样?” 蒋泉侧目:“你胆子很大。” “不过不用了。”出人意料的是,蒋泉亲手揭开了防尘罩,结束了僵持许久的闹剧,“风险我替各位担下,相机也暂时由我保管,等找到黄金海岸,每个人都可以使用相机,各位没异议吧。” 现在有异议也迟了。 “对不住啊章哥,我性子急,说话冲了点儿,你别忘心里去啊。” “嘁。”章泷翻了个白眼,转身给蒋泉比了个大拇指,“蒋哥牛逼。” 蒋泉笑了笑,没有说话。 现下局面颇有几分皆大欢喜的意思,摆在明面上的主线任务只剩下寻找黄金海岸。 谢浮玉对未知真假的相机不感兴趣,他立在门边喊殷浔:“饿,吃饭。” 殷浔于是拍拍裤子站起来,却由于起身过于迅速,膝盖同时碰到了床头柜和蒋泉的胳膊。 蒋泉扶着床沿稳住重心,有什么东西从他口袋里掉出来。 “哎,不好意思蒋哥,准备送对象的吗?”殷浔先他一步捡起来,钻石项链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谢浮玉没有错过蒋泉面上瞬息的慌乱。 蒋泉表情僵硬地勾了勾唇角,一把夺过项链收好,手指触碰到裤兜时,才仿佛后知后觉记起人设一般,温和有礼地回答了殷浔的问题:“送女朋友,只是还没来得及。” 没来得及送出手,人就进了副本世界。 大部分人自觉替他补上后面的内容,纷纷流露出惋惜的神情。 殷浔却难得没有附和,流于表面的公式化笑容里多出几分意味深长,他牵过谢浮玉的手,扬长而去。 人群中,蒋泉缓缓抬眼,盯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晦暗不明。
第9章 短暂的早晨接二连三发生了许多事,来来回回也耽搁了不少时间。 殷浔和谢浮玉刚走到一楼,于距离民宿大门不足半米的地方,听见门外传来规律而有力的脚步声。 此刻,除他们以外,所有游戏参与者都聚集在李旦宵的房间里,守着那台古董宝丽来。 即便没有手机确认具体时间,眼下能够从外部进入民宿的,只剩下一个人。 在九点至十点间,负责民宿清洁工作的马丽娅。 可黎知由已经死了,她来这里做什么? 留待他们犹豫的时间实在有限,脚步愈发清晰而逼近,再往前两步,他们便会与来人迎面相撞。 殷浔停下来,看了一眼身侧的谢浮玉,似是征求意见般歪了歪头。 两人都清楚记得那天马丽娅给予的忠告,也明白此时离开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但机会难得,如果能够借此弄清楚马丽娅清扫工作的内容,或许对于他们寻找梯子能够有所帮助。 谢浮玉环视一周,在对方进门前,眼疾手快将殷浔拉到了楼梯转角处。 那里立着一个一人高的木柜,虽不知是何用途,但柜子与楼梯面板围堵住墙壁,形成了一处三角空间。 两人躲了进去。 殷浔缩手缩脚贴着谢浮玉的后背,高大身躯迫于低矮的层高,不得不微弯着腰,低下头。 姿势着实别扭,但来不及做更多的调整。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干脆舒展双臂,以一个半环抱的姿势把谢浮玉圈进臂弯中,顺手拉上了稍显沉重的木柜。 视线倏然落入一片昏暗,耳畔灼热的呼吸攫取了谢浮玉小部分注意力。 他下意识地躲避,却将自己更严丝合缝地贴进了殷浔结实的胸膛。 与此同时,走廊的木地板上响起节奏规律的脚步声,一路朝着廊道尽头的小房间蔓延。 约莫过了一分钟,不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可能是拖把和装满水的铁桶被放了下来。 紧接着,门锁磕碰木板,撞出脆响。 谢浮玉向侧后微仰着头,几乎是贴着殷浔的耳朵,用气音说:“开门之后等一会儿。” 稍等片刻再移开木柜,观察马丽娅是如何尽心尽力打扫黎知由租下的这间屋子。 殷浔闻言,抬手轻轻碰了碰谢浮玉的侧脸,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吱——封锁的木门缓缓打开。 脚步声响了又停,几秒后,楼梯转角的木柜慢慢向外侧推开一段极其细微的距离。 谢浮玉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扒拉着墙角望过去。 走廊尽头的小门果然半敞着,马丽娅背对着他们,并没有进入屋内。 她脚尖抵着木门关上时与地面重合的那条线,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门槛拦住,扶着门框朝里看了看,而后将胳膊下夹着的一捆东西丢了进去。 毛糙而枯黄,尾端掉落了两片碎叶。 殷浔俯身,压声道:“是干草。” NPC宽大的裙摆边,桶盖被她随手扔到地上,几缕干草正嵌在铁桶边缘,应该是取用时不小心卡了进去。 “这就是她说的清洁工作?”殷浔几近于无的音量中难掩惊讶。 每天早上以打扫民宿为由掩人耳目,将干草填进一楼的小房间。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中,干草显然已经积攒到不需要进入房间内部添置的程度。 以至于谢浮玉第一反应是,当干草数量达到某个阈值时,这倒计时一般的行为便会随之终止。 极有可能如众人推测的那般,用以祭祀的熊熊烈火自一层燃起,所有的游戏参与者都将沦为余烬里的祭品。 没有人知道这项工作从何时开始,但直到房间名义上的租用者死去,亲手杀掉黎知由的人,却依然履行着看管这间屋子的职责。 也许,同马丽娅订立租用协议的对象从来就不是黎知由,而这项任务的起始时间,也比他们所想的更早。 谢浮玉沉眸,低语如同呢喃:“黎知由可能只是一个标志。” 一个象征着岛民的标志,一楼的房间不单属于黎知由,同时属于全体岛民,只不过在塞壬的报复下,黎知由成了孤伶伶的幸存者。 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似乎正缓慢汇聚,但严重的睡眠不足让谢浮玉的大脑运转变得迟缓。 而前方,马丽娅完成了她的工作,退至门外。在她转过身之前,殷浔一手将怔忪出神的谢浮玉摁回怀里,另一手轻而迅速地带上了敞开的柜子。 预料中大门上锁的声音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令人难以忍受的刮擦声。 如同重物曳地,某种坚硬的物件轧过地面,而后“砰”地撞上铁桶,哐啷两声被丢了进去。 桶内的回音消失后,才听见一声细小的“咔嚓”,房门重新落锁。 返程时,马丽娅的步调明显慢下来,不知是不是装进铁桶的东西颇具份量所致,脚步声沉沉的,犹如用力捶打着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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