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 楚惟喃喃。 念出的刹那,他感到一种刻骨的熟稔,仿佛这简单的几个音节曾在他的舌尖、喉头、心底念过千万次。 然而他来不及细想,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是书墨,也不是藏书阁的焚香,不是这本名为“混沌”的小册子的陈旧——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气味。 楚惟抬头看去,惊疑地发觉庞大的书架和繁多的书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尊足有几人高的玻璃器皿,像个巨大的杯子或罐子,里面盛满了蓝色的液体。 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孩泡在那蓝莹莹的液体中,以胎儿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蜷缩着。 他的头顶上有一对树杈似的角,身后还有条细长的、覆满黑色鳞片的尾巴。 男孩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陡然睁开眼。 金色的。 是楚惟在梦中寻回过千百遍、从未真实见过的金瞳。 男孩睁眼时眼神阴鸷暴戾,却在看清来人之后立刻春暖花开。 他不知启动了什么开关,从楚惟以后会知道的、名为培养皿的大玻璃罐里跳下,披着浴巾向他跑过来,滴滴答答落了一地的水。 他的声音充满喜悦:“楚惟!你来看我啦!” 楚惟无措地眨了眨眼。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对方是谁,又究竟为什么会认得自己。 “……咦?”男孩惊奇地摸摸自己的头顶,又摸摸他的,感受了下可以忽略不计的身高差之后露出探究的表情,忽然凑过来,“楚惟,你怎么变小啦?” ——靠得太近了。 他的鼻尖堪堪擦过他下意识躲避的脸颊,几乎像一个吻。
第24章 为他的脚踝扣下金色的锁…… 楚惟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个吻。 在楚家的时候, 养父母经常会抱着楚南膺边“心肝宝贝儿”的叫边亲他的额头和脸颊,哪怕楚南膺总是臭着一张脸,还会不耐烦地推开他们,也不影响父母对他那满到快要溢出来的爱。 他见过父母和子女之间的吻, 也见过同龄人之间的吻——那棵他喜欢待在下面看书的橡树, 不知见证过多少或滚烫或缠绵的热恋, 有时是心动,有时是离别。 除了人与人, 主人会亲吻宠物, 乞丐会亲吻银币, 被贵族学校准许进入的年轻学子狂热地亲吻烫金的录取通知书,落魄的铁匠大叔跪在地上流着泪亲吻当出去的房契…… 每个吻似乎都有不同的意义,在年幼的小楚惟看来, 它们都像花蕊一样甜蜜, 云朵一样柔软——他一直在默默许愿, 自己也能拥有一个吻。 来自秋日的第一片落叶,来自抖掉全身水珠的小狗,来自窗边的一段月光。 或者一个很爱很爱他的人。 但八岁之前,他一直没有等到。 八岁之后, 他被上天垂怜, 总算有了爱他的人——在孩子看来,温柔和偏袒应当可以称之为「爱」——可惜教廷戒律严明, 大祭司和圣侍嬷嬷再如何疼爱他,终究不是寻常的家长与幼童的关系, 总是隔着遥不可及的神谕与圣训。 他日夜祈盼,还是没能等来一个吻。 那日在圣物库觉醒力量之后,大祭司接住小圣子, 似乎曾怜惜地亲了亲他的发顶。 但他当时几近昏迷,也许只是错觉。 此时此刻,在这个不知何处的奇怪房间,第一次见面的、长着角和尾巴的男孩,毫无距离感扑过来,差点儿亲了他一口。 溯夜镇,忏悔回廊,圣物库……桩桩件件的坏回忆已经让楚惟对同龄的男孩儿们产生了深深的忌惮,第一反应就是又要被欺负,连忙躲开。 他依然同在神庙的每一日那样赤着脚,没注意到这儿的地面简直能当镜子,光滑得吓人,慌不择路往后退的后果就是差点儿整个仰倒下去。 幸好男孩反应快,及时扶住了他。 楚惟惊魂未定站好,低头瞅了眼揽在自己腰上的是什么,更是被吓到忘记呼吸。 ——那是条尾巴。 没有毛,蛇一样的鳞片整齐排列,乍一看是黑色,却在尾巴每一次甩动时震出细碎的金光。 它有孩童的小臂那么粗,灵活极了,既能按照主人的要求去精准抓握、捆绑,又好像有自己的意志,在男孩儿看起来心情很好的同时,躁动地甩来甩去。 总之,是楚惟从来没见过的生物的尾巴。 那这个男孩呢?是人类吗?还是某种分支更加新颖的半兽人呢? 尽管不确定发生了什么、又正在面对什么,男孩毕竟帮助了他。 小圣子有些不自在地攥着衣角,声音怯怯:“谢谢你。” 男孩像是没看出他的异常,咯咯笑起来:“楚惟,你今天怎么不穿鞋?不是说新换的地板清洁剂太滑了,以后进来都得穿专门的防滑鞋套么?” ……清洁剂是什么?防滑鞋套又是什么? 楚惟茫然。 但他看见男孩同样光着脚。 男孩察觉到他的视线,也看向自己的脚。 严格来说那不能称之为“脚”,更像“爪”才对。 他的手和人类很像,只不过指甲尖利许多;但为了攀爬跳跃方便,“脚”还是保留了更多原始形态。 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怪异的脚掌上,让他觉得有点儿痒,想蹭蹭地面,又想起被饲养员叮嘱过要小心呵护地板、不能抓坏,只得作罢。 角。尾巴。爪。 是个长得像人的小怪物么? 楚惟心脏砰砰跳。 男孩见他小心翼翼,以为是怕再打滑不敢动弹,转了转眼睛,飞快地跑到柜子里拿出一双鞋,又飞快地跑过来——速度快到楚惟觉得更像是在飞——放在他面前:“楚惟,你上次买了放在这儿忘记带回家的,还是新的呢。” 男孩眼睛晶亮,语气充满了想要被夸奖的期待。 楚惟想到小粢。 好吧,某种程度,男孩和小粢都是他从没见过的生物。 那双鞋对现在八岁的小楚惟来说太大了,而且有很繁琐的拉链和系带,他有点儿无措,不知该怎么穿。 男孩等了会儿发现他还杵在那不动,干脆蹲下来帮他穿。 楚惟体温偏低,常年手脚冰凉。可男孩手掌的温度高得惊人,虎口卡住他纤细的脚踝,烫得他下意识瑟缩了下。 男孩抬头,金色的瞳孔是一无所知的天真:“楚惟,怎么了,鞋子的尺码不合适吗?” 楚惟幅度很小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确定光着脚和穿太大的鞋子究竟哪一种更容易摔倒。 男孩帮他系好鞋带,动作娴熟,好像经常这么做;然后站起来拍拍手:“好啦~!” 楚惟低头去看,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穿过鞋了。 男孩完成了这个任务,再度凑近他,只不过这次距离把握得合适了些,没再把另一个逼到想逃跑。 他好奇道:“楚惟,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突然变这么矮了?” 这话说得他之前就认识自己似的。楚惟眨眨眼,不知怎么回答。 男孩伸长手臂比划:“楚惟,你之前有这——么高来着。现在怎么跟我一样了?”不等回答又自言自语,“难道是我最近打的营养剂生效,长高了?” 他为自己的猜测眼睛一亮,欢天喜地地跑到一个像大号礼物盒的磨砂箱子里。 刚一站进去,清丽的女声伴着红蓝交织的光线环绕。 「S级实验体,凯厄斯,远古巨龙基因注入。 性别:雄性。 生长年龄:七岁零三个月零二十天。 身高:123.45厘米……」 ……这里还有别人? 楚惟吓了一跳,慌乱地朝周围看,压根没听后面都讲了什么。 一大堆话只记住了开头,男孩好像叫……S? S听见自己的身高和上次量的时候压根没变化,金瞳暗淡下去,从体检箱里出来,失望地撇撇嘴:“新药打起来那么疼,也不好用嘛。” 这句话楚惟听清楚了。 打药?S生病了么? 自己以前时不时要为楚南膺供血,后者只要换药他都得跟着试验,确保两人身体情况同步。那种被逼着注射的痛楚至今想来仍叫他冒冷汗。 楚惟看着S,产生了些微妙的同病相怜。 S虽然不太像普通人,还是他最敬而远之的、很有活力的同龄男孩,但S既没有捉弄他,还帮他穿了鞋。 楚惟想,自己并不像讨厌楚南膺和埃德蒙那些人一样讨厌S。 “……所以我觉得其实还是调整一下肌肉密度比较好啦。我可能长个子的时候会抽筋,应该会很疼吧?要不嵌入一下芯片更好实时监测……楚惟,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男孩吐出一大堆楚惟从来没听过的古怪词汇,见他愣愣地望着自己,张开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楚惟,你在发什么呆?” 他的指甲长而尖,看起来轻易就能撕碎一个人的喉咙。 楚惟非但没有惧怕,反而直视那双比利爪更加惊心动魄的金色眼瞳,问了个在意许久的问题:“为什么……嗯,你每次跟我说话之前,都要先喊一遍我的名字?” 男孩甩了甩尾巴,理所当然:“这样我就不会忘记你了。楚惟,不管转世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转世? 楚惟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菲亚兰信鬼神,但不信转世。人死如灯灭,再无往生,命途如此。 但他更关心的是S说的后半句话:“就凭名字吗?” “也不是。但名字是最先的记号——我的名字也是你取的,不是吗?”男孩笑盈盈地看着他,“楚惟,我很喜欢我的名字,但是更喜欢你的。” 楚惟张了张嘴,下意识想问他叫什么。 可是这样就会暴露自己不属于这里,也不是S熟悉的那个「楚惟」。 不知为何,他并不想在男孩的脸上看到失望和伤心。 他小心地掖起秘密,继续听男孩摇头晃脑讲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S看起来总是很快乐,但又不是纯粹的、毫无负担的、属于稚童的快乐——那种快乐更像是因为有他在身边,因为见到一个人而喜悦。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另一个楚惟,不管只是重名,还是镜中的另一个灵魂,总之,S一定很喜欢那个楚惟吧。 什么时候才会有人这样热烈地、纯真地爱着自己呢? 小圣子心情有些低落。 “楚惟,你好像不高兴。”S看着大大咧咧,没想到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沉默垂下的眼睫,话语中掺上担心,“那些糟老头子又否定了你的方案么?还是‘上面’又来人检查了?哼,我早说了,就应该让我把他们都吃掉,就再也不会有人来烦你了。” 男孩在提起所谓的“上面”时面上划过鲜明的厌恶——如果楚惟再年长些许,应当能看明白那是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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