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处,圣域穹殿背后,悬浮的至高祭坛之下,原本还在沐浴阳光缓慢生长的艾缇瑟尔花幼苗,陡然疯狂地向上抽长,在同一时刻尽数开放,刹那间连成夺目的蔚蓝海洋。 目睹此景的侍从当场跪下,颤颤巍巍伏地,不知是天启还是神罚。 圣物库的密室里,奇迹发生了—— 恶魔之眼那些菟丝花般死死缠绕在男孩右臂上的血色花纹,原本至少要七日才能从表面隐匿,并且灵魂上的咒印永不能洗净。 然而小圣子忽然觉醒了洁净之力,将魔石的污秽祓除殆尽。 血纹悄然褪去,肌肤恢复了原本的细腻干净,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又或者,小圣子本身就是一场奇迹。 楚惟却没有空留意自己。 他站起来,步履踉跄地追逐着发光的椋鸟,它被一团小小的光托举着,好像再度振翅,又像是正在上升前往安宁之地。 小圣子的净化力量不仅能够荡涤自己沾染的邪念与秽物,同样可以安抚、乃至超度惨死的灵魂。 它被拢在柔和的光晕中,在他眼前一点点融化、消散。 楚惟知道,这就是最后的告别了。 他发觉那些金色并不是凭空出现,而是奶团子隐去自身形态后留下的光芒,它正在帮助它完全最后的飞翔。 它们上升到顶点后,忽然停滞一瞬,接着盛开般四散出明净的光亮,再如星如雨落向人间。 小圣子连忙高高举起双手去接。 但他接不到鸟儿了。 合拢的手掌里钻出毛茸茸的奶团子,豆豆眼上也挂了泪珠,为了小妈咪的悲伤而悲伤。 在得到椋鸟的死讯之前,楚惟原本正设下陷阱捕捉香粢糕小偷。 这一次,他终于能说出那句—— “抓住你了。” 只是伴着眼泪,雪一样无声坠落。 小孩子把奇妙的小生物搂在胸口,搂得紧紧的,无声地啜泣。 他的大脑深处感到一阵刺痛,眼前发黑,向后倒去。 ——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此刻他最想见、最需要的人将他抱起,臂弯足以驱离所有的寒冰、胆怯与不安。片刻后,羽毛一样轻柔的触感落在发顶。 他眨掉一滴泪,希望那是一个吻。
第22章 “怕冷的话抱着我就不冷…… “今天就到这里吗?” “……嗯。” 小圣子伸出手,顺从地等待大祭司把自己抱起。 两人离开前又瞥了眼那块比食指高不了多少的墓碑,迦隐道:“如果您想每天都来看它,其实也可以把它葬在近点儿的地方。” 楚惟轻轻摇头:“没关系,这里就很好。” 丝光椋鸟最终被葬在恩典花园的梧桐树下,虽然那小小的坟冢里只有一根暗淡如陨星的蓝色羽毛。 楚惟期望它来世可以化作神禽,不要再被人类摆布。 埃德蒙被处以更久的禁闭,结束之后也会被遣返拜月城。不仅如此,在通知了王室之后,他和他父亲的爵位被剥夺,没收财产、田地和仆役,一夜之间一无所有。 既然想通过把孩子送进教廷来一步登天,就要有担得起从云端摔个狗啃泥的觉悟。 埃德蒙还小,又是被教唆,惩处也就这么多了; 但石本卓不同,他的罪名不仅有亵渎圣子,还有私自动用禁忌之石、盗窃圣物库宝物等等一大堆,数罪并罚,哪怕被洛格托勉强保住了命,酷刑也够令他生不如死。 这一切楚惟都没有过问。他不在乎。 恩典花园处在中央神庙的建筑群最边缘处,他们慢慢往回走,路上的侍从离得很远,他们沉默行礼,而他们无须回应,世界寂静。 楚惟在监护人的臂弯里发呆,遥远天际淌过一丝流云。 回神恩宫之前,先去了趟圣泉庇护所。 之前来这儿都是为了看椋鸟,但它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楚惟的视线回避休息室那扇紧闭的门,垂着眼睛,很乖地任医生摆弄。 他病了一场。因为椋鸟的死,也因为突兀觉醒的能力。 说严重也不算太严重,症状主要表现在持续低烧,浑身乏力,食欲下降,蔫得像暴雨侵袭过后的艾缇瑟尔花。 但说不严重,可把金果心疼坏了,男孩原本就比同龄孩子要苍白瘦弱,现在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她想着办法煲汤做点心,盼着楚惟能多吃几口。 忙得脚不沾地的大祭司干脆推了一整周的所有工作安排,每天陪着他的小殿下。 已经开春了,按理说衣服都该换轻薄的,但小病号怕冷,家长找了大氅把他从头裹到脚,免得出门再受凉。 大氅是没有丁点花纹的黑,本该和楚惟的头发相同,但自从能力觉醒,他的发色有了微妙的改变——或者头发本身的颜色是没有变的,只不过浣出一层泛着蓝的浅淡光泽,质感像银色月亮。 小孩子被裹在厚厚的大氅里,露出脸,眸子里汪着湿润的亮光。却是因为难受的。 “今天好多了,明天应该就会完全退烧。”医生轻声细语,“殿下还是要按时吃药,多多休息,尽量不要吹风。” 药自然有侍从送去神恩宫,但楚惟还是不想回去。 “想去看看圣灵之花?”迦隐看他,猜出孩子心中所想。 它们须臾间全数为他开放,是不得了的奇迹。 他们来到至高祭坛,近来它不再因被小主人的忽视而悲鸣,却好像从楚惟觉醒力量之后旋转速度变快了些许。但那改变极其细微,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在它下方,长达十年的焦土已经完全被生动的蓝色所取代。 艾缇瑟尔,意为“神圣黎明”,花瓣主体是淡蓝色,边缘渡向银白,沾水时闪烁着微光,如晨曦中的雾霭。 世人只知晓它孱弱、难以存活,只在中央神庙和密林王宫有少量生长。 不知魔龙沉眠之地它们开得有多么繁茂,花海如潮,无风也飘摇,虔诚地等待时隔千年的归人。 楚惟暗叹着这片轻盈绮丽的蓝色海洋,小声问:“我可以摘一朵吗?” 圣灵之花珍贵,但圣子更珍贵。 迦隐放他下来:“自己能走么?” 楚惟扶着他的手臂点头,小心地不踩到柔弱的花朵。 奇怪的是,以前黢黑的土壤总会蹭到他的脚底和小腿,然而今日他所到之处、迈出的每一步全都泛起淡蓝的光,来回走了几圈仍一尘不染,连艾缇瑟尔花也为之倾倒。 “它们倒是很懂得谁才是主人。”迦隐轻笑。 小孩不解地抬头:“以前的圣子……” “从未有人有过真正的觉醒。”迦隐道,“他们都只是普通的孩子,能够学习一些低阶魔法已经算天赋异禀。” “那我……?” 楚惟看向自己的右臂,那日癫狂攀缠的血色纹路历历在目,但它们早就消弭于无形。 即便现在回想起,也只是微弱的暖意流过经络。 “我说过,您是至高祭坛等待千年之人。”从这个角度能看得见大祭司兜帽之下的紫色眼睛,含着外人从不可见的温柔笑意,“您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您是最特别的。” 小圣子在心中懵懂又困惑地咀嚼这句话。 他原以为自己不过是替楚南膺受过,是不够格的假冒伪劣商品;可现在看来,更像既定的命运,早就有谁在道路尽头恭候。 只是,等着自己的究竟是神庙,还是……魔龙呢? 椋鸟之死给楚惟很大的震动,他不愿意去想“死”这件事,截断思绪,目光在地上寻找。 他不忍心直接折断花儿,幸运地找到一朵完整掉落的。 迦隐帮他别在发间,小少年本就精致的脸庞被圣灵之花衬得更加妍丽,有点儿不好意思地仰起脸:“会不会有点奇怪?” 他在大人的眼中看到了惊艳。那就是答案。 迦隐余光被花海充盈,透过小小的孩子恍惚间看到另一个身影。 那个人高举双手奋力从架子上拿东西,白衬衫下腰线若隐若现。 指尖总是差一点儿,那人回过头,合掌对他请求:“帮帮我吧,好不好?” 尚年幼的他目不转睛看着饲养员,轻轻一跃跳上桌台,尾巴灵活地卷下那个玻璃罐,换成双手捧着递过去,看见里面莹润的蓝色,好奇道:“楚惟,这是什么?” “是花哦。”那人表扬地摸了摸他的龙角,“最近睡不太好,尝试着培育了种可以安神的植物,希望有效。” 他的金色龙瞳因为着急瞪得圆溜溜:“楚惟,你为什么会睡不好?” 饲养员捏了捏鼻梁:“上面催得太紧,又要出成果,又要……唉。” 意识到那些不是小孩子该听的话,又话锋一转,对着他笑:“也许是最近都回家睡,没有你这个小抱枕了。” 饲养员很少在他面前叹气,他跪在桌上,伸手要抚开他的眉心,还不忘小心收起指甲。 他眼神真挚,语速急切:“楚惟,你晚上留在实验所好不好?我每天都给你当抱枕。你不是怕冷吗?抱着我就不冷了。” “你可有点儿太暖和啦。”饲养员笑着低下头,捧起他还带着奶膘的小脸,额头碰额头,“不过还是谢谢你——那今晚就说好了给我当抱枕哦?” …… 千年岁月如书页转瞬翻过,迦隐的神思回到当下,弯腰抱起比记忆中小了二十岁的男孩,抚摸同样的花朵之下如出一辙的黑发,心中并无旖旎,只有怜爱。 “外面风大。回去吧,我的殿下。” * 楚惟回到房间,仔细关好门。 还没脱下外衣,一团毛蓬蓬的金色蒲公英就飞速撞到他怀里。 “叽!” 妈咪回来啦! 楚惟被它撞得咳嗽两下,捧起奶团子,认真叮嘱:“小心一点,不要被发现了。” 奶团子眨巴着黑豆豆眼,歪过头,然后眼睛开心弯成小月牙:“叽——!” 妈咪呀! 好吧,看来是完全没听懂。 楚惟放弃了和它顺畅交流的意图,摘下发顶的花儿送给它:“喏,礼物哦。” 他还记得小家伙对艾缇瑟尔花的异常喜爱,这一朵就是专程为它带回来的。 圣物库事件之后,这个危急关头爆发保护他、又同他一起送椋鸟离开的魔法生物彻底算是彻底赖上了他,时时刻刻围着他打转,黏人得不得了。 楚惟从来没有宠物,也没有朋友,对它的亲近既感到无措,又很高兴。 不过,直到现在小奶团子还是只有他能看着,同样亲眼目睹过的石本卓和埃德蒙反正现在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小家伙对迦隐、金果他们依旧保持隐身状态。 楚惟就这样拥有了一个秘密伙伴。 男孩坐在床边,双手撑在身后晃了晃腿,提议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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