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他在神庙可以再活十年。 在楚家,看过今夜的日落,谁能保证还能继续明早的日出呢? 每天既要战战兢兢地避开楚南膺和浑小子们的欺凌,还要提心吊胆楚南膺的病情会不会发作、恶化。 轻则被按着抽血,重则…… 他不愿继续回想。 随时可能面临死亡的未知,远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恐惧。 楚惟用没有被血纹缠上的左手小心地拿出云丝帕包裹的椋鸟,小家伙闭着眼,安静得像只是睡着。 它已经进入了长眠梦境的彼岸,那里有吃不完的谷物与果子,有不会受伤的翅膀,有永恒的富足和快乐。 这是人们为生命尽头描绘的美妙愿景,可是谁能保证前方等待的一定是天堂而非地狱? 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楚惟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旦死掉,就像这只鸟儿,再也不会对他啁啾歌唱,再也不会亲昵地磨蹭他的指腹。 死亡……更像是虚无。空无一物。 从前幼小的孩子没有心爱之物,对生命没有惦念,如果总是要死的,就等着它来好了。 但现在不同了。 他在雪夜中被一双手握住,有了牵挂和羁绊,有了放不下的事和舍不得的人。 他怕死。 他不想死。 小圣子把鸟儿捧在心口,隔着衣衫透过来的体温换不回也唤不回任何。 他双目紧闭,金色的涟漪在长睫上漾开,有什么雪花似的扑簌簌下坠。 不偏不倚,落进丢在手边的恶魔之眼中,混合着残留的血迹,融成一滴它流下的,又是为谁而流下的泪。 据中央神庙几千公里的雪原魔窟中,沉睡中的巨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不安地、猛烈地抽动了下粗壮的尾巴。 对它来说不过是尾尖儿一次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痉挛反应,但对于菲亚兰北部而言无异于一场地震,那个瞬间扩散至整块大陆的能量波甚至连圣物库地下室的几人都感到了晃动。 石本卓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发生什么了?” 埃德蒙拧着眉,简单说了之前瞧见的古怪:“石本执事,密室可能有别人,或者别的东西在。” 石本卓大惊:“走!立刻走!” 连逃跑都不忘用袍子兜起金银。 两人到了门口,发现小圣子依旧留在原地,没有起身的意思。 石本卓一拍大腿:“哎哟小祖宗诶,都要地震了,你可先别哭了!不就是当不了圣子么?死不了哟!可一会儿房塌了把你埋地下那是真得死,到时候哭都没处哭去!” 他一着急,讲话带了些家乡的口音。 那根本不是溯夜镇、甚至不像西部城镇的腔调,楚惟却觉得分外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 石本卓见小孩儿还在那傻愣着,怕万一真伤了迦隐肯定不会放过自己,从埃德蒙身上强行拽下外套裹住自己的手,斜着眼不敢看地上血淋淋的魔石,伸手要去拉楚惟。 小少年瞳孔中映出逐渐放大的讨厌面容,他一点都不想和这个人有接触,这个角度却很难避开。 就在石本卓即将抓住他的斗篷时,发生了奇怪的事:前者的手被弹开了,像是和楚惟之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 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石本卓却感觉到手好像被谁咬了一口。 他第一反应是恶魔之眼,吓得浑身哆嗦去看,但手上并没有血,楚惟身上没有别的暗器,魔石依旧无聊地躺在地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 埃德蒙反应过来,大喊道:“是那个隐形的怪物!” 他不开口还好,这句有失偏颇的“评价”喊出来,一道刺眼的光芒自面前迸裂,差点晃瞎他的眼。 待那团光变得柔和些许,埃德蒙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重新看过去,目瞪口呆—— 这又是个啥嘛! 楚惟同样讶异地抬头,看见香粢糕小偷不合时宜地、终于地显出原形。 和之前想象的大小差不多,单手就能捧住的小团团,毛蓬蓬软乎乎,像棵大号的奶金色蒲公英。 它有一双黑豆子似的圆溜溜的眼睛,脑袋上两个像角一样的小小凸起,看不见爪爪,却有对大得不和谐的、长着奶白羽毛的耳朵。 乍一看奶团子是漂浮在半空中,其实观察会发现,全靠耳羽努力地扑棱才能飞起来。 虽然看不见小东西的嘴在哪里,但凭它现在对着石本卓和埃德蒙炸开毛的架势,也能想到龇牙咧嘴的样儿。 它转身看向楚惟,扇扇耳羽发出细嫩轻快的一声:“叽,叽叽!” 妈咪妈咪,我来保护你啦!
第21章 恶、龙、咆、哮——!…… 审判所。 洛格托深呼吸好几次,给自己做了充足的心理建设,确认自己的愤怒不会表现得太明显,才苦大仇深地开口:“大祭司大人,这样做会不会太冷酷了些?他们……他们的确犯了错,但也不至于判得如此之重吧?” 和佝偻且白发苍苍的红衣主教相比,大祭司高大挺拔,年轻俊逸,光是从气场上就赢太多。 迦隐在人前永远戴着足以遮住上半张脸的兜帽,轻易不会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双眼:“是吗?我倒觉得这样的力度刚刚好。不这样,又如何让他们长教训呢?” 年长者气得手抖,斜眼看着旁边人握住的法杖,总觉得自己才是要拄拐杖稳住的那一个。 今日审判所处理的这批人其实只是犯了点儿不痛不痒的轻微错处,洛格托邀请迦隐成为主审判,于是通通被后者顶格处理。 被严惩的这些全都是主教派的人,他早有预感大祭司不会手下留情,但也没想到会如此心狠手辣,甚至有一个因为猥亵妇女被迦隐判处碳刑——这在洛格托看来完全不是什么大错处嘛,赔个礼道个歉就够了,女人被摸两下又不会少块肉。 唯一能解释的,或者说两方都心知肚明的,就是迦隐用派系之争为量刑加了码。 洛格托清楚,但没处说。这毕竟…… “其实主教大人完全可以自行裁断。”迦隐悠然道,“阁下一定要邀请我来主理,真的只是因为相信我的判断么?不见得吧。” 他转头对着洛格托微微笑:“也许只是在下的胡乱猜测,主教大人是不是想用这件事来拖延时间呢?” 洛格托浑浊的瞳孔放大了一瞬,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大祭司大人说笑了。” “我们都会有自己的目的和私心,这并非罪愆。”身高差距注定了迦隐看他总需要低头,像种无可避免、却又有意为止的俯瞰,“但我们最终都是为了教廷的发展,为了菲亚兰的安宁与繁盛——您说是吗?” 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都摆成这样了,洛格托还能反对不成? 他讪讪道:“那是自然。” 有侍从来报,圣侍嬷嬷求见大祭司。 迦隐瞥了眼金果脸上的焦灼,对她轻轻一点头。 接着,法杖点了点地面:“主教大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洛格托被他明褒暗贬阴阳怪气惯了,听他说什么都条件反射提防:“阁下此言何意?” “您从拜月城选中的那个孩子。”迦隐若有所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伯爵家的小公子是么?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洛格托闻言一僵:“……您怎么突然提到他?” “啊,没有没有,就是突然想到了。”迦隐此刻展露的笑容可谓是如沐春风,“有些特殊的人并不适用于普世的规律,您说是不是?” 他不等洛格托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潜台词,叠袖行礼:“主教大人还有判心者要处理,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黑袍上的暗淡金纹在某个角度流转过比权杖顶端晶钻还要惊人的光华。 人类太好懂了。 在想什么,在计划什么,一眼就能看透。 这些愚蠢的人类能有什么底牌?总不会又是他们提到就颤栗的“恶魔之眼”吧? ……破壳之前枕过的破石头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啊? 人类对魔龙恐惧,连带着对和它有关的一切都被赋予邪恶和不祥,真以为能对小圣子起到怎样的伤害。 可是。 连他的生命都是楚惟创造的。 他的眼,当然只会永远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神明。 * 圣物库。 楚惟听不懂奶团子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小家伙很喜欢自己。 菲亚兰的魔法生物不算常见,也不是没有,石本卓从最初的惊骇中回过神,见此前万分提防的怪物居然就是这么人畜无害的小小一团,差点笑出声:“害,我当是什么呢,自己吓自己~” “好了,别挡路,今天可没空陪你玩儿,大人还有事呢。” 他再度抬脚楚惟,正欲挥开挡在面前的小东西,又被狠狠咬了一口。 “叽——!!” 小奶团子恶龙咆哮! 剧痛麻痹了石本卓的思考,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血流如注的手掌,一时想不出一秒钟前还好好呆在手上的食指哪儿去了。 他僵硬地扭头看着气势汹汹的奶团子和它毛发上沾到的微红,竟然不敢往下想。 他的……手指呢? 难道是被…… 奶团子降下高度,飞到楚惟面前,黑豆豆眼满是关切:“叽,叽?” 妈咪,要不要走呀? 楚惟像是明白了它的疑问,低头看向自己整个被血纹覆盖的右臂,落寞地摇摇头。 他现在不能出去。 教廷这样信仰之力最为浓郁的圣地,一个被魔息缠绕的祸殃会遭受什么,难以想象。 “叽……” 以前妈咪好像很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变得小小一只,但这是最喜欢的妈咪,崽绝对不会认错。 奶团子绕着他飞来飞去,忽然福至心灵,降落到他胸前位置,单边洁白耳羽包裹住椋鸟,扇着另一边带它飞了起来。 “哎、那个……” 小圣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看见奶团子用另一边耳羽捡起地上的恶魔之眼,在楚惟惊疑不定的目光下把鸟儿和石头重新交还回他手里。 他低头,看见魔石的眼中依然含着自己的泪。 被奶团子的出现所打断的、对椋鸟离去的疼惜与不舍,对死亡的恐惧和抗拒,那些罕有的强烈情感,再度涌回他心中。 “叽。” 奶团子凑过来贴了贴他的鼻尖,耳羽合拢,像一个小小的拥抱。 额链上的月辉石像是受到召唤莹莹亮了起来,魔石和奶团子在小圣子的心口霎时间绽放出璀璨金光。 楚惟被如此盛大的光芒完全淹没,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格外轻盈,像是浸在早春初次融化的高山雪水中漂流,骨血和意识被拆分成无数旋着光的碎片,过去与未来碾压成不分彼此的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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