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我在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挺热闹,但我的耳朵像进了水,朦朦胧胧听不清他们的对话,我费力地睁开涂了胶似的眼皮,转动酸胀的眼球循声望去,房间里没开灯,等我的眼睛适应黑暗后,一幕令我极度震惊的画面出现了——这些声音全是莫寥一个人发出来的! “我不喜欢他!他笨死了!”这是个小男孩。 “伊是囝儿熟识的郎,我们要把他好好保护。”这是个说方言的老太太。 “反正他也活不久,让他给我当老公吧,嘻嘻嘻……”这是个年轻女人。 “你别说了,等下囡儿发现就完了。”这是个中年男人。 随着声音的变化,莫寥的表情生动得令我毛骨悚然,声音是小男孩时他气鼓鼓地嘟着腮帮子,声音是老人时莫寥又一脸慈祥,声音是年轻女人时则露出妩媚的神态,倚着沙发扶手娇笑不已……这也太渗人了!我从没看过面部肌肉如此活跃的莫寥! 从科学角度或许可以用人格分裂来解释,可是人格分裂会无缝衔接各人格之间相互对话吗?我还想偷听,声音戛然而止,我立刻闭上眼装睡,却听见莫寥正向我靠近,他的脚步声很轻,放大到我脑海里却成了一柄重锤,一下下敲打着我高度紧张的神经——我猛地坐起,只见莫寥像只硕大的鼯鼠张开被子,正要往我身上盖,见我醒了,他把被子丢到我头上,我拉住他,试探地问道: “你刚才是不是在说梦话?” “不是,”莫寥顿了顿,“有说什么奇怪的话,你别信就是了。” “他们一直提到‘囝儿’,‘囝儿’是你吗?” “囝儿”是平合方言里对小孩较为亲切的称呼,不过莫寥也才十八,在我眼里确实是个“囝儿”。 “他们说的‘他’是指我吗?” “他们都说了什么?” 看来莫寥被上身时,确实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万一那些“东西”觉得我小气巴巴地向莫寥告状,来折腾报复我可就够呛了。 “没什么。” “快说。”莫寥催促我。 “真的没说什么。” “嘶啊……” 隔壁床传来顾还痛苦的□□,我飞奔到他床边查看情况,莫寥过来扒开顾还的眼皮: “他没事了,符洗掉吧。” 顾还仰起脑袋,眼神呆滞地望着我,我把手指竖到他面前: “这是几?” “一。” “这个?” “二。” 我迅速摇晃起手指: “这个呢?” 顾还抓住我的手,嘶哑着嗓子抱怨道: “你晃得这么快鬼看才看得到……,诶?我的手腕怎么了?” 顾还举起右手手腕,上有一大圈凝固的血印子,如同缠绕着一道道密密匝匝的红线,这是顾还被附身时挣扎过度导致手腕与手铐摩擦所致,顾还也猜到大概: “我又跳河了?”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欢皱着眉,很努力地在思考: “我想想……我们在酒吧里喝酒,你先出去了,然后我去找你,然后——” 顾还“咚咚”地捶着脑袋: “对啊然后呢?!我就记得我要去找你!” “记不得很正常。” 莫寥开了灯,从背包里翻出取出毛笔和空白的黄符纸,笔走龙蛇写了一张符,折成三角形给顾还: “你放在手机壳里。” “多谢莫大仙。” 既然顾还醒来并无异样,莫寥也准备离开,这才四点多,外面天都还是黑的。 我让莫寥再睡会,但莫寥执意要走,临走前叮嘱我回平合就直接去小道西筒子楼找他,不要再瞎跑,我嘟囔我哪里有瞎跑,还不是工作需要。 莫寥走后,我也终于下定决心要和顾还说开,我给顾还拧了瓶矿泉水,坐到他身边语重心长地说: “小顾,我希望你能先回局里。” “为什么?” 我不想欺骗顾还,就把他被附身的原因说了。 “你和我待在一起,只会越来越危险,这些东西也不是我们能对付的,我不是咒你,但就是万一,万一哪天我发现得不够及时,你出了什么意外,那我怎么办?” 顾还沉沉地笑起来: “这话说的,老公死了的寡妇还能改嫁呢,我死就死了,你该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怕死。” “这不是件好事。” “那全哥你怕死吗?”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当然,正常人都怕死吧。” 顾还眯了眯眼,用笃定的口吻说: “你撒谎。” 顾还远比我想象中的要更了解我,同时这也说明,他一直在观察我。
第17章 “我没有撒谎。”至少我现在还不能死。 短短时间内,顾还竟然在这段对话里反客为主: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回市局?” “案件总得有人要收尾吧。”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留在平合,我帮你。” 顾还拉住我的手臂,我怀疑要是我不同意,他就会像拽芭比娃娃的四肢那样把我的手臂拽下来。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也有必须留在平合的理由。” 那之后我和顾还又睡了一会,等天亮后我们便动身出发回平合。 顾还手腕有伤,我打算开全程,开到半路顾还非要和我换,我就坐在副驾驶座上盯着他。等绿灯时,顾还拉起手刹扭头迎上我的目光: “我的脸要被你看出洞来了。” “你是不是在生我气?” “怎么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说了你跟我妈很像,不是跟你开玩笑。” 顾还把脸又转回去,往后倒在驾驶座上闭起双眼: “你们都很温柔体贴,为他人着想,执著,做饭也很好吃,如果你是女人,说不定就成我后妈了。” “不会夸人可以不要尬夸。” 为什么顾还的夸奖听起来这么别扭…… 顾还话锋一转: “全哥,那你觉得顾成峰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还居然直呼顾局大名,我跟他认识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主动提起顾局,我把我自己的真实想法都告诉顾还: “顾局工作能力很强,是个很厉害的前辈……” 顾还凉薄地冷笑了一声: “还有呢?” “对我很栽培,我很庆幸能够遇到他这样的好领导。” “你这才是真的拍马屁。”顾还讥讽我。 “这是实话好不好?” “啊对对对。” 我抡了顾还一拳: “你到底想说什么?” 绿灯亮了,顾还放下手刹踩下油门,冬日清晨的风很大,呼呼地刮擦着车窗,顾还的言语却坚定地穿透这阵空洞萧肃的噪声: “我会帮你找到你想要的真相,前提是你必须对我坦诚,我不会强迫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考虑一下。” 然而我考虑了一路也没考虑出个具体结果,顾还并不着急让我给出答案,我不知道父亲的失踪和有人企图置我于死地这两件事之间是否存在关联,无论有没有,我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是事实,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牵连到顾还这个局外人——除非他不是局外人。 莫寥叫我去找他,我丝毫不敢怠慢,刚到平合就直奔小道西。 可能我和莫寥八字不合,明明他比我小了十岁,我对他却有种儿子见了老子的莫名畏惧感:莫寥眉头一皱我就忍不住提心吊胆,生怕他一开口就要嫌弃我,但他不说话我又觉得他无视冷落我,真的是……慈禧太后都没莫寥难伺候。 十年后再次回到小道西,和我记忆中并没有太大变化。 道路狭窄得仅能容纳一辆小轿车通过,两旁低矮的店铺如同蛰伏在腐烂水果上密密挨挨的果蝇,店门口张贴着老旧画报、手绘广告,诸如“劲爆特价”“新到商品”之类,一切都还停留在千禧年初那种万象更新的老旧之中,回过神来已被岁月丢弃在了越来越远的过去。 三栋筒子楼远远看去像三口摆放平行整齐的巨大棺材,外面围有一圈低矮砖墙,小广告层层叠叠,疏通下水道□□黑车迷药……既有牛皮癣又有油漆字,显然是很多年没人管理了。 路上看到的几乎都是上了年纪、步履蹒跚的老人,或者是一些衣着朴素的中年人,骑着自行车从我们的窗边经过。 “这地方怎么看上去这么……” 顾还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也挺惊讶的,居然这片还没拆。” “莫大仙和宁姐就住这?” “我以前也住这,到了,停这里就行,你先回所里把车还给小明。” 我下车后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只见顾还依旧停在原地,趴在车窗边目送我,我朝他招招手: “路上小心。” 我走进围墙内,我看到两个老头面对面坐在石桌前下象棋,以前这里住户多,然而公共资源有限,大家都争着抢石桌石凳用来下棋打牌。 2号筒子楼被夹在1号楼和3号楼中间,因此采光极差,终年光线昏暗,楼梯和走廊设有声控灯,我向上走了四五级阶梯,声控灯才亮起,我的影子投影在楼道里被小广告所寄生的斑驳墙面上,状似不知名的庞大野兽。 每座筒子楼都有五层,然而四楼到五楼的转台堆满杂物,青岛啤酒箱,回力鞋盒,水仙牌电扇……把上到五楼的路完全堵死,筒子楼只有这一条楼梯,这样看来五楼已经没人住了。 我家住在四楼,楼内构造相同,由一条走廊串联起两侧的单间,单间二十来平左右,有子女的职工可以申请住头部或者尾部的单间,会比其他单间稍微大个三四平方,就是要忍受隔壁公共厕所时不时散发出的刺鼻恶臭,稍微好一点则一年四季都生活在公用厨房的油烟熏陶之中。 筒子楼逼仄幽暗的走廊如同老鼠的肠子,连空气都难以流通。 我家418就在走廊的最后一间,属于稍微幸运的后者,临近公用厨房,我顺路去里面逛了一圈,公用厨房也是普通单间大小,设有灶台,四面熏得发黑的墙壁仿佛从火场里幸存的遗迹,空气里还残留着油烟的余味,灶台上溅满新鲜的油点子,水池里还飘着零星的菜叶,显然不久前还有人在使用。 我给莫寥发信息说我到了,他还没回我,于是我站在418的老旧棕木门前默默地点了根烟。 时至今日我依旧清晰地记得,在我们离开这里时,门上还贴着一个福字,那个福字是母亲写的,我和我妹都觉得写得不好看,但父亲为了哄母亲开心还是把这个福字贴到门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会记得这么清楚。 筒子楼里的门把都是清一色老式的铁制竖向门把,我握住门把,察觉到不对劲:门把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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