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着手,表面清心寡欲道:“等逃出去,我送你回家吧。” 至少姜舟,他不属于这里,他该清清白白地出去。 “家......” 少年呢喃:“我只记得在南方的镇里,那里长满了柳树,四月的飞絮可好看了......其他的我也没印象,小酌跟我一起去找吧?我不想跟你分开。” 宋酌嗯了一声:“不会分开的。” 于是姜舟弯着眼笑了。 他代替宋酌穿上了嫁衣,单薄的脊背藏在华丽的服饰下,宽大的衣袖遮掩着属于少年人的身体——他鲜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正红的嫁衣下是雪做的肌骨,像只浴火的凤凰,或是枝头上高不可攀的合欢花。 “你真的认得路?确定有办法找机会逃出来?” 宋酌不放心地反复向他确认,少年便耐心地一次又一次向他承诺。 “对了,这个给你,可能跟我的身世有关,等入夜了你再拆开。”少年将一个自己逢的锦囊交给了他。 宋酌:“里面装的是信封?” 他不是不会写字吗? 少年张口想说什么,但屋外老妪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他冲宋酌摇了摇头,示意他快些躲在床底。 直到盖上盖头的姜舟被搀扶着离开,从床底钻出来的宋酌摸了摸手里的锦囊,还是感到难言的心乱。 - 两人约定夜里在后山的小路汇合,那里不能过车,却能直直通往村外。 在此之前,从没出过门的宋酌负责从厨房摸些易储存的食物,和必要的金银,而曾逛过村子的姜舟则坐在轿子,被接亲的村民抬着赶往了弱河。 弱河是山神庙下,一片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死水潭。 说是河,但那里早些年就已经不通活水了,被钉死的棺木沉下去,只会陷在泥潭里越埋越深。 少年坐在轿内,他独自捂着脸,蜷缩着自己的身子......这时才显露出在宋酌面前掩饰很好的情绪。 害怕和恐惧席卷了他的全身,又被他一次次安抚了下来。 ——宋酌并不知道,弱河附近就是极为重要的山神庙。那里长年累月都有村民看守,姜舟一个与宋家庄没有血缘关系的外来者平日里稍微接近就会被驱逐,更别提认路、从重重看护下逃走了。 在提到交换两字时,他就已经做好准备无法活着回去。 他只想着再久一点......拖得再久一点。 少年甚至虔诚地乞求:只要让他唯一的朋友能从这个困了他一辈子的地狱里逃出去,只要这个愿望能实现......不管是山神也好恶鬼也罢,想要他的命就尽管拿去吧! 他只求来世,他们能在普通平凡的世界里相遇。 - 等宋酌意识到不对时,天色已经接近傍晚。 从没有下过山,往日里走两步都嫌累的少年如今穿着粗糙但便利的衣物,背着打包好的沉甸甸的物资,里面装满了两人未来逃离所需的准备,在山里荆棘花从里穿越行走。 身上被划出血棱,汗水浸湿了满背。 直到日落西沉,都等不来那个他最想见的人。 宋酌脸上线条紧绷,急的来回踱步。 他忽的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姜舟临走前给他的锦囊,手忙脚乱地把叠放整齐的信纸展开,抖平。 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 ——给小酌。 ——你要远远地逃。 姜舟不会写字,现学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实在不像话,但唯独那两个代表了宋酌名字的字体写的工整又漂亮,可见写字的人偏爱得十分明显,历历可辨。 宋酌看着那些字,仿佛当头一棒。 他被砸的五感尽失,头晕目弦,半晌无法思考,脑海里只剩下了雪花一样的空白嘲笑着他的愚昧不堪。 “不是说里面是写了关于你的身世吗......不是说好要一起离开吗?” 他从喃喃自语,到逐渐歇斯底里,手指在树皮上磨出了血也浑然不觉。 “你不如杀了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没有姜舟,这地狱一样的世界他一个人该怎么活。 他喜欢的人,真是好心软,又好狠的一颗心。 - 弱河。 仪式开始,但盖头掀开,里面的人并不是早确定好的新娘,村长和村民们骇然不止。 身体状况逐渐下滑,眼见即将得逞,自己就要延年益寿的宋安山也是一僵。 他骤然上前,难以置信地掐着新娘不施粉黛,却同样娇艳的脸蛋,声嘶力竭地大吼:“你怎么在这儿,我女儿人呢?!” 村长:“你认识他?” 宋安山不顾瑟瑟发抖的人,狠狠将他推开:“家里养了许久的佣人。好,很好,没想到养出这么个背主的东西!” 少年应声倒地,后脑磕在地面锋利的碎石上,痛得他呜咽出声,隐约有血红的液体铺开。 强烈的眩晕袭来,他双眼失焦了片刻,强撑着说:“小姐的去向...我不知道。” “你——” 宋安山还想发作,被略微懂得面相的村长拦下:“等等。” 村长捋着胡子,沉声思索:“不如算算这个小家伙的生辰八字,没准比你家姑娘的更为合适。就算不行,做个代替品也是好的。” 没有人知道被拐来的姜舟是哪年出生的,但村长却不在意地取了他的指尖血,投进了弱水河里。 只见原本一潭死水忽的泛起了涟漪,水面上翻滚着黑色漩涡,贪婪地将那滴血吞了下去。 见状,包括村长在内的众人齐齐惊呼。 “山神大人显灵了!” “山神认了新娘子,祂是满意的!” 登时,众人望向少年的目光从愤怒转变为了无尽的贪欲,一道道绿油油的视线锁定在了少年的身上,人性的恶意在此刻毕露无疑。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剪了新娘子的舌头,别让山神久等。” 剪刀在月光下折射出莹莹的光辉,少年拖着沉重的身体后退、再后退。 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染湿了脸颊的梨涡,他被吓到哭也是无声的。 环视一圈皆是披着人皮的鬼,他不再争辩,闭眼沉默地等待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命运。 就在此时,一道乌鸦的嘶鸣声哀哀响起。 黑色的鸦飞翔在天际,本该远远逃离的宋酌身形狼狈地赶到了这里。 他狂奔而来,喘着粗气,比死水还黑的眼却直直的,死死的落在了少年身上,目光里全是对他的不知名却汹涌而来的情绪。 宋酌平复着呼吸,略过惊讶的宋安山,冷声对村长道:“放了他,让他出村。我会履行我该做的事。” 村长:“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们交易?” 乌鸦又是一声嘶鸣,缓缓盘旋、下降,继而落在宋酌的肩头。 众人这才看清,这只死鸟的腿上竟然绑着一张折叠好的信纸! 见他们神色骤变,宋酌嘲讽敛目:“我当然有资格,如果你们不想这只鸟乱飞出去,被更多人发现你们这该死的秘密。” 村长脸色乌云密布,许久才道:“放人可以,可我们怎么知道他出去后,不会和这只鸟一样泄密?” 宋酌一时间没有出声。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捂着脑袋上伤口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的少年。 像是这辈子的最后一眼。 “小酌......” 少年不知道为什么有机会离开的宋酌偏偏回到了这个是非之地,他终于啜泣出声,眼泪流的越发湍急,里面满是对他们即将遭受的事情的绝望。 “给他喂木石花粉,那种东西你们有的是吧?” 宋酌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埋进肉里,用尽全身力气才艰难地从少年身上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木石花粉,食之可损伤神经元。让人反应迟钝,记忆残缺,跟傻子无异。 主动说让姜舟吃下这种东西,宋酌感觉自己一颗心被生生凌迟着,让他几度濒临窒息。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唯一让他爱的人,活着离开这里的办法。 为此,他宁愿横死荒野,沉尸河底,生死不入轮回。 ...... “好!答应你又怎样?” 村长冷眼看着他:“但你至少得拿出点诚意来,要么将这只乌鸦宰了,要么——” 他将剪刀向前扔了出去,铁质的剪刀碰撞着地上的碎石子,一路滑行到宋酌身前。 “就拿你自己的舌头来换!” - 宋酌俯身捡起了地上的剪刀,指腹镶嵌在了手柄里。 手臂缓慢,但坚定地上升—— 他张口,刀刃抵住了猩红的舌根。 “不!不要!” 不远处,少年不顾还在持续散发痛感的伤口和逐渐模糊的视线,挣扎着想要朝他的方向冲来。 被村民摁倒在地,阻拦无望,他呆愣后近乎是嚎啕大哭着:“呜呜呜,求求你们别这么对他......他说如果能离开这里,以后想做一名能登台的花旦啊......!!” 村长不耐烦地挥手命令的身边的人给他喂药。 宋安山当了一辈子人贩子,手上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东西,他强硬少年的抵抗,把东西喂进了他的嗓子眼里。 少年的哭声停止了。 之后他的大脑开始变得浑浊,脑干受损,没有知觉。 视线的最后,他看到的不是土地上被染脏的血淋淋的舌头,也不是村民们丑态毕露的笑脸。 而是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好明亮,好绚丽,他想,就像梨园的名角在吊嗓时,座无虚席间盈满的灯火。 ...... 姜舟再醒来时,是在一间医馆里。 医馆的大夫说,有个陌生的村民把他扔到这里后匆匆离开,临走时还啐了声“晦气。” “医药费倒是付了,”大夫摇头叹息,“也不知道你这姑娘遭遇了什么,难道是新郎官瞧不上你?所以才把你随意丢到了我这里?” 姜舟低头一看,他身上穿着的是嫁衣。 火红的颜色,也怪不得大夫把他当姑娘。 他总觉得忘了很多事,头疼的厉害。 但他还是对大夫礼貌地笑了起来,眉眼弯着,梨涡若隐若现。 年长的大夫哎呦了一声:“你这孩子倒是讨喜......” - 过往的记忆到此刻结束。 姜舟上次开口还是的好一会儿前了。 男人拢着他耳边的碎发,叹息道:“我说过了,舟舟。探究过往,就代表必然会被冗长的记忆所影响,我不愿意你经历这些。” 姜舟就像每次副本结束时,回溯过往一样,意识蓦地从回忆中抽离。 “宋酌......” 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颀长、五官硬朗的男人。 男人是那名少年的一部分,某种意义上将是他延续下来的化身,可单从外表上看他们并不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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