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白衣的一只手一直握着他的手,二人屏住呼吸,静待时机。
挖坟的人动作麻利迅速,也不晓得他们是怎么在完全无法视物的黑暗中精准挖出那口大黑棺材的,总之那才埋进地里没几天的棺材又重见天日了。
黎白沿听见金属与实木特有的艰涩摩擦声便知道他们正在开棺。若来人是林掷,棺材一打开,确认里头躺的人没被调包,接下来就是毁尸灭迹;若来人是那些藏在暗处的势力,他们要么当场验明死者真身,要么先将尸体带走。
无论哪种情况,棺材里那位都是凶多吉少。
黎白沿心下有了打算,掐准时间起身准备摸过去。
拉着他的手猛然用力,愣是将他拽了个趔趄。
黎白沿抿紧嘴巴赶忙平衡肢体,尚未站稳,腰间传来剧痛。
熟悉的声线,陌生的腔调,在他耳边悠然而起。
“一路走好,兄长。”
黎白沿瞳孔骤缩,喉间只来得及挤出一个字:“你……”
腰上的锐物扎得更深,将他后面的话彻底截断。
~
太阳照常升起,焚城却已大乱。
林霍两家剑拔弩张,当街对峙。
两副棺材停在中间,一副表面带土的大黑棺材怎么看怎么眼熟,另一副崭新的棺材里躺着个俊秀的年轻人,腰腹之下全是干涸的血迹,有人认出那是常常跟在纸爷火爷身后的人,貌似是叫黎白沿。
林炎双目赤红,一脚把林家吵吵个不停的男人踹趴在地。
林家人集体噤声了一瞬,然后是更加嘈杂的叫嚷。
围观人群听了好半天才明白怎么回事——前几天才下葬的林家前家主林榄的尸身于昨夜不翼而飞。也是昨夜,黎白沿惨死于林家祖坟。
有林家人揪住这一点讨要说法:“三更半夜他黎白沿去林家的祖坟作甚!”
向来只着白衣的黎白衣换上一身黑衣,腰上扎了条白色带子,面色比那带子更白。他的双臂无力垂着,乍看上去有些怪异。
他说:“我家兄长是林老家主的外孙,前去祭拜有何不妥。”
林家人不依不饶:“大半夜去祭拜?你家兄长好大的孝心。”
黎白衣瞥一眼又开始踹人的林炎,似是压抑着心底汹涌的情绪:“我家兄长昨日与火爷大吵一架,许多人都是看见了的,昨夜二人又起争执,兄长负气去找长辈诉苦。”
路人纷纷点头附和,昨日火爷和黎白沿掐架那一幕他们不仅瞧见了,还拍照发朋友圈了呢。
没能目睹现场的人听其他人讲一遍也明白了怎么回事——黎白沿怕不是又被火爷撵出家门,实在没地儿去才半夜跑去林家祖坟哭坟。那林老家主是黎白沿的外公,亦是火爷的祖父,虽然火爷叛出了林家,但明眼人都明白,火爷要撇清的是落入旁系掌控的林家,而非他自己的祖上,黎白沿去找林老家主诉苦乃合情合理。
林家人一时语塞,只好转移话题,揪着昨晚陪同黎白沿同去林家祖坟的黎白衣要说法,让他交代是何人盗走林榄前家主的尸身。
黎白衣只答两个字:“不知。”
林家人又来劲了:“尸身早不丢晚不丢,你们一去就丢了,要我看就是你们去偷的尸体!”
路人的议论也掀起新高潮。
——确实巧的过分了,可这偷尸体会死人吗?听说死那位也是玄门世家的少爷,本事大着呢。
——可不是嘛,那黎少爷年前接过不少委托,当时不敢找纸爷也不想找林家的人都是去求的黎少爷。
——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没了呢。
——林榄家主可是诈过尸的,会不会是黎少爷把林榄家主挖出来却没料到他会乍起,一时不防才丧命的?林榄家主的尸身也是自己跑走的?
——有道理!
——可黎少爷挖林榄家主的坟干嘛?
……
林家得了理似的,吵嚷更大声了。
林炎压根不跟他们吵,谁往前凑就揍谁。
连向来冷静自持的纸爷都铁青了一张脸,扶着黎白沿那口棺材的手在微微颤抖。
两家势力加路人的三方乱斗中,唯有黎白衣静静站在那里,似在悲伤愤怒,又似在冷眼旁观。
半晌,他忽然开口,声音极轻,却令乱成一锅粥的人群安静下来。
“我已将兄长的死讯传回黎家,黎家主震怒,不日将亲临焚城,向诸位讨要个说法。”
不带任何温度的目光在林家以及霍纸和林炎的脸上一一扫过,黎白衣侧身,同换黑衣白孝的黎家旧部上前,抬起黎白沿的棺材便走。
林炎愈拦,被霍纸阻止。霍纸微微摇头,林炎的槽牙咬得咯咯直响。
堵在一块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路的尽头,是林老家主给黎家夫人林菲菲置办的那栋宅子。
此刻起,焚城即成三分之地。
第73章
黎家主当天便抵达焚城,与他同来的是夫人林菲菲以及百十号忠心亲部下属。
随着他们住进停放黎白沿尸身的宅子,林霍两家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林掷闭门不出,林家统一口径:前家主尸身丢失,林家祖坟被扰,林家是受害者。
霍家在这事里更显无辜,偏偏导致黎白沿丧命的导火索由林炎而起,想彻底撇清干系是不可能的。
更别说林炎与黎白沿之间有着血亲牵绊,于情于理都无法置身事外。
林炎没有去黎家,他去了林家祖坟。
霍纸与他一道,于林家祖坟外跟守在这儿的林家人再起冲突,终是打趴了一片硬闯进来。
不同于往日的安宁祥和,今日的林家祖坟肃穆阴冷,沉眠在此的林家先人们似是知晓了昨夜之事,正在愠怒,亦在悲伤。
林炎路过一座老坟,石碑后头的缝隙里还铺着纯白铺盖。那石碑正面,赫然刻着他祖父的名讳。
霍纸深锁眉头,墓地里的白色,看上去总归是多了些许不祥的意味。
比之白色更为不祥的,是前方新坟前那扎眼的大深坑。
才埋下去的新土被翻出来,更显松软,然而所有铺了土的地面上都没有留下足迹。
霍纸:“来挖坟的人很谨慎。”
林炎:“那是,毕竟是敢来林家祖坟刨坑的人。”
霍纸瞥他一眼,没再言语。
二人围着林榄的空坟转了好一会儿,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离开时,林炎顺手扯走了那床不祥的铺盖,再道一句:“近距离观摩大戏的席位就这一个,专门给您留的,您老人家可还满意?”
一小撮被风卷到坟头的新土飞了他一脸。
林炎:“……切。”
他拿铺盖抹一把脸,拉起霍纸走人。
~
天还未黑,本该热闹的城市却已陷入诡异的沉寂,街上行人匆匆,唯有霍家门口聚拢了好大一群吃瓜群众。
外出一整天的林炎和霍纸一到家门口便被堵了个正着,分开人群才瞧见来闹事的人居然是林菲菲。
这位身出名门,嫁于名门,优雅至极礼貌周到的林家大小姐、黎家家主夫人,一改往日从容淡然的模样,精心梳理过的头发略显凌乱,两眼通红,表情扭曲得像鬼多过像人。
她一瞧见林炎便扑上来,什么都没说先扇了林炎一记耳光。
人群连连抽气:火爷岂是随便能打的!
然而火爷不但没有还手,连吭都没有吭上一声,任由那发了疯的女人打了他一下又一下,直至嘴角淌血,满面伤痕。
霍纸沉默地站在一旁,亦没有阻拦。
林菲菲打得气喘吁吁,手没力气再抬起来,她揪住林炎胸前的衣服,修理过的指甲深深嵌进林炎因烦闷而敞开的胸口,眼盛怨毒,嘶声厉吼:“他是你弟弟!你唯一的血亲兄弟!你怎么忍心赶他出家门,送他去死!”
林炎紧咬牙关,未发一词。
林菲菲的质问逐渐变成谩骂,再到言语不清的呜咽。这一刻的她不再是骄傲矜持的夫人大小姐,她只是一个中年丧子的可怜母亲,那个不久前还围着她转的儿子还只是个成年不久的孩子。
在场所有人,包括跟随林菲菲而来的林家旧部都明白林菲菲这是迁怒,焚城这么大,黎白沿被撵出来也并非就没有其他去处。可说到底,焚城是林炎的地盘,黎白沿在他眼皮子底下殒命,林炎难辞其咎。
更何况二人是林家仅存于世的嫡系血脉,这世上最后一个唤林炎“哥哥”的少年已怆然逝去。
林炎双手握拳,有鲜红的液体自指缝间渗出来,滴落在地上。
林菲菲仍在恸哭,再站不住的她软软滑倒,指甲如刀,在林炎胸前割出几道长长的血痕。
林炎托住她,不让她坐到冰冷的地上。
林菲菲拼命挣扎,又在林炎脸上划出几条刺目的伤。
好一番较量过后,林菲菲力竭晕厥,终是被林炎抱进了霍家。
林家旧部沉默着跟随入内,严阵以待之势像是生怕林炎会对林菲菲不利。
目睹这一切的人们都意识到,黎家与霍家之间,往后怕是要水火不容了。
~
霍家客房内。
林菲菲缓缓睁眼,林炎坐在床前,见她醒了,立即递上一碗安神汤药。
林菲菲费力撑坐起来,靠着床头长叹口气:“我这手抬不起来,阿炎喂姑姑喝吧。”
林炎把药碗往身旁的霍纸手里一塞,两腿一伸,脑袋一歪,舌头吐出老长。
霍纸:“……”
林菲菲:“……”
霍纸试探着把药碗递到林菲菲跟前。
林菲菲惊得坐起来,后背挺直,像个被校长点名的小学生。
“纸爷不可,折煞晚辈了。”
林炎蹬蹬腿,活像诈尸。
林菲菲:“要不,您把这碗喂阿炎吧?”
霍纸瞅瞅她瞅瞅碗,默默将手转向林炎。
林炎腾楞跳起来:“我还有事我先走。”
真就走了。
霍纸:“……”
林菲菲:“……”
二人大眼瞪小眼互看半天,最后林菲菲硬着头皮接过药碗,试毒一样小口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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