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己身和腹中孩子着想,宁霁玉自然也不想去,但一来北境之事的确迫在眉睫,二来……
他也急需赶紧将陆柒送远一点,唯有拉开一定距离,他才好将二人之间的关系想想清楚。
“将军僭越了,”宁霁玉不冷不热地瞥了陆柒一眼,淡淡道,“时辰不早,将军该收拾收拾,准备上朝了。”
陆柒微微一哂,道:“是啊,微臣自然无权过问陛下之事,不过陛下到底还是要好自为之,啊不,好生保重自身才是啊。”
饶是那医官与阿元一道百般劝阻,但宁霁玉早已打定主意,自然不会听从,依旧如常地出现在了朝中。
前些时日京中盛传冥主重伤不治,到底有些谣言四起、民心不安,如今谣言倒是不攻自破了。
陆柒并未随宁霁玉一道上了丹墀,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方在下首站定。
宁霁玉故意不去看陆柒所在的方位,清冷的嗓音一如既往的虚无缥缈,自那一袭密不透风的帝王玄袍之后透出,赫赫威压如昨,与夜里在榻上的乖顺安然完全不同。
果然,眼前这一位,才是真正的冥主。
陆柒心中不免有些复杂。
“今日吾有一要事要与诸位爱卿商议。”他如今体力大不如前,但又要维持素日的威势,不过如此坐了一二炷香的时间,便已有些疲累,台下之人的奏报的偏偏又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宁霁玉实在听得不耐烦了,遂直入主题道。
果然,宁霁玉此言一出,台下的人有意无意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
北境之事不是机密,有心人早已有了自己的猜测和筹谋,这些宁霁玉都清楚,不过此事他早有决断,自然要让这些人的算盘打空了。
陆柒目光不经意间在殿宇之内逡巡一圈,便见那首辅已是按捺不住,向他身后的次辅悄悄使了个眼色。
陆柒平日里最厌烦这等结党营私之事,心中嗤笑一声,心知以宁霁玉的聪明才智,这等小人跳脚,自然得不到什么好处,也不为宁霁玉着急忧心,唇边已然挂上了一抹笑意,开始准备看这出好戏了。
“陛下可是指……北境之事?”次辅受到信号,故作迟疑道。
“爱卿的消息倒是颇为灵通,”宁霁玉不动声色地揉了揉早已坐得酸痛的腰,不咸不淡道,“北境战事初定,倒是有一堆烂摊子亟待收拾。”
陆柒的眼睛眯了眯。
宁霁玉近日到底是怎么了?
那个邪祟难道真能重伤于他不成?
“陆将军才刚凯旋,老臣虽自知年迈寡听,这等大事自然还是知晓一二,北境地理区位险要且资源丰富,正是兵家必争之地,老臣驽钝不堪大任,倒是有一人可以举荐,”首辅忙接过话头,“此人必不叫陛下失望。”
“举荐?你凭什么举荐!”
“嘭”的一声,一枚墨玉笏板摔在首辅面前的地面上,霎时在坚硬的地砖上磕成了一地齑粉。
宁霁玉心绪起伏之下,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但此刻他身在丹墀之上,万臣瞩目,是高高在上的冥主,决不能显出一丝虚弱,只得死死咬紧牙关将那一阵感觉暂且咽下,又将灵力快速流转一圈,这才能勉强维持方才的语调。
“数月以前天界来犯,主和一派就属你二人叫得最响!”
丹墀上的冥主语气虽很严厉,陆柒却能从中听出他努力压抑的虚弱颤抖,心不自觉地软了几分,陆柒遂不再犹豫,开口道:“二位大人‘朝令夕改’,不觉得自己可笑么?”
他二人显然没想到这位平日里从不与他们来往的陆将军会突然发难,明显地愣了一下,王座上的宁霁玉便趁机接话道:“北境之事,吾心中早有人选。”
此言一出,朝中登时鸦雀无声,众人不由自主屏息凝神,心中多多少少有些猜测。
却不料,下一瞬,宁霁玉一锤定音道:“陆将军才刚平定北境,又助北境百姓解除水患,比他人都更加了解北境详情,此番吾便任陆将军为北部司御使,持吾手令,替君行狩,直至北境彻底安定。”
众臣登时一片哗然。
包括陆柒。
谁都不曾想到,宁霁玉竟会做下这样一个决定。
首辅当即便站出来道:“陆将军虽有将帅之才,但于治国理政上并无经验,还请陛下三思!”
宁霁玉此时已经没了耐性,冷冷道:“吾意已决,此事不容非议,今日就到这里,诸位爱卿若有话要说,退朝以后随吾一道去尚书房说个明白就是。”
明眼人都听得出他话中的不容置喙,在宫里混久了的都是人精,自然不愿去触这个霉头。
冥主周身气势冷硬,无声地提醒众人,在此一界之内,他是一界之主,一言九鼎,冥主的权威不容他人挑衅。
宁霁玉并不看向陆柒,陆柒却是心已然乱了。
北境?又是北境?
陆柒无端地联想到昨夜里宁霁玉梦中的话语,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冥主梦里还想着要与“陆将军”一道去北境看真正的日出,结果第二天,就要赶“陆将军”去北境?
他怎么这么狠的心?
若是仅出于公事,陆柒自然毫无怨言,可一来处理这些事物本就不是他之所长,二来他能明显感觉到,宁霁玉宣布他的决定之时,语气里隐而不发的私人情绪。
下了朝后,宁霁玉虽仍觉得腹中难受,到底习惯使然,忍不住去了书房。
在位置上坐下,宁霁玉又习惯性地望向了窗外。
冥宫上下唯一一座鎏金碧瓦的殿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天空的颜色。
数千年前,那东暖阁便是为陆柒而建,他私心作祟,这才建在了他只消伏案之余稍一抬头,便能看见的位置。
陆柒虽只不过因两界盟誓之事在冥府小住了月余,但那东暖阁却是他数千年最快乐的回忆所在,思及那段过往,以及陆柒在听他说冥王宫上下的日光都只是法术拟态的产物,玩笑地与他约定去北境最高的雪山之巅,看天庭里真正的阳光,宁霁玉唇边不由浮现了一丝笑意。
不料下一瞬,东暖阁便被人影挡住。
是陆柒。
陆柒并不进来,站在窗外定定地望着他。
宁霁玉怔了一下,笑意将在脸上,而后迅速冷了下来,道:“阿平,将窗关了。”
便是往日暴风骤雨或天寒地冻,宁霁玉也从不关窗,阿平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结果才到窗边,就看见了站在窗外的陆柒。
“……将军不进来吗?”阿平压低声音道。
“阿平,怎得手脚这么慢了?”宁霁玉淡淡道。
阿平不敢再与陆柒交谈,歉意地一笑便匆匆关上了窗。
陆柒不再犹豫,从前门进了书房。
“陛下这又是何意。”陆柒连礼都没有行,开门见山道。
“阿平,你出去,”宁霁玉冷声道,“记得将门守好,莫要再放些无关紧要的人进来了。”
无关紧要的人?
自己在他那里竟是这样的人吗?
陆柒心中嗤笑了一声自己的自不量力,面上却丝毫不显,坦然自若地走到宁霁玉身前不远处站定。
“将军今日好生不知礼数。”坤泽孕中本就敏感多思,近来又是诸事繁杂,宁霁玉眼角不自觉地微微泛红,已是带了几分湿意,宁霁玉不得不悄悄抬起下颌,才能让差点要滴落下来的泪珠流回。
陆柒虽看得心软,但进来之前已反复提醒过自己,不能轻易被冥主这副模样蒙骗过去,此来是为了正事。
他直视着宁霁玉波光潋滟的眸子,正色道:“微臣陆柒自知并无治世之才,不堪北部司御使这一大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宁霁玉心里亦是一阵阵的锐痛,这段关系本就是他强求而来,他又怎舍得将人推到那么远的地方?
借着桌子的遮掩,宁霁玉的手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这是他与陆柒唯一的血脉牵系,即便陆柒离开,这个孩子……也不会离开自己。
“此乃人人艳羡的肥差,不过一二年光景,便能获益良多,今日在朝中将军也听见了,吾此番绝无磋磨将军之意,而是信任将军。”宁霁玉坐直了些,脊背挺得笔直,烛光洒在他清瘦的下颌线上,显得冷硬而无情。
窗子虽已关上,他的目光却仍是不自觉地望向东暖阁的方向。
宁霁玉愈发清醒地认识到,即便有朝一日陆柒离开了,东暖阁也总是会留在此处陪着自己的。
“你非要这样吗?”眼下并无旁人,陆柒也失了与他虚与委蛇的耐性,侧身彻底将那扇窗子挡住,冷冷道,“他究竟有什么好,能叫你这样玩弄于我,有意思吗?”
“……谁?”宁霁玉眼底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反应过来,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不是的,将军莫要多思。”
“霁玉,”陆柒疲惫道,“我可以真心待你,但你呢?”
宁霁玉愣了一下。
陆柒刚刚叫他什么?
见他这个样子,陆柒厌恶地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只有按他从前那样叫你,你才舍得给点反应。”
宁霁玉还要说些什么,陆柒忽而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双手按在他座椅的扶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苍白的脸。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6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