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琢磨着是早上的小菜不合人心意,中午特地叫小厨房撤了早晨用的食材,换批不重复的,变着花样做了几道硬菜。 哪晓得到了正午用饭,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百十八都愣是一口没吃。 谢九楼再琢磨,是三姑娘早晨一口气吃多积了食,这才吃不下。 晚饭他又换了一桌菜,百十八照样不动。 他端着碗,欲言又止:“……不合你口味?还是积食了?” 百十八坐得板正,一声不吭。 谢九楼蹙了蹙眉,发觉异样:这姑娘从昨夜至今,没说过一句话。 饭毕撤了菜,百十八眼珠子滴溜溜跟着撤菜丫头离去的方向跑。 入夜谢九楼照旧去书房,离开时回头道:“若饿了……就去书房找我。” 他往外抬了抬胳膊:“往左走,过两条游廊就是。” 百十八对着他,歪了歪脑袋。 谢九楼张了张嘴,扭头出去。 二早吃蟹黄虾仁小米粥,谢九楼另布一桌小菜,百十八干干净净灌了三碗,仍不吃菜。 阿嬷过了饭点来送鞋,叫百十八试脚。老人家眼光准,一眼看出他的尺寸,穿上去正合适。又问候一番,阿嬷临走时只笑吟吟道:“夫人性子倒是安静。” 谢九楼搀着人出院子,一面走,阿嬷忽问:“九爷……昨儿叫人去小厨房做过宵夜?” 谢九楼愣了愣。 阿嬷见他不知情,便说:“只怕是遭了家贼。今儿刘嫂到橱柜里头清点,说是备菜的烧鹅少了一只,昨儿夜里还有的,今早凭空就没了。”
第52章 这日又如前一日般过去,百十八仍是不吃饭,也不说话。 谢九楼等下人都回房去了,坐到百十八身边,问:“你不会说话?” 百十八只拿一对黑漆漆的眼珠子望他。 谢九楼试着伸手过去,隔着衣裳袖子抓起他的手腕。 百十八下意识往勾手抵抗,刚一使力,就想起三姑娘的话,便任谢九楼拉过去。 谢九楼牵着他摸到自己喉结,微微仰起脖子,“啊”了一声。 喉结下方的震动传到百十八指腹,惹得他指尖一麻,谢九楼闭嘴,喉结又挨着百十八的手指滑动了一下。 他怔怔的,趁谢九楼拿开手时,把指尖蜷到掌心里。 接着谢九楼又牵着他摸到自己喉下。 百十八这才明白,对方是要他也出声。 他跟着“啊”了一次,用的是三姑娘的声音。 谢九楼蹙眉:会说话,难道是听不到? 他仍按着百十八的手,自个儿凑到百十八耳边,又“啊”一声。 百十八虽看不见,却也跟着他“啊”一声。 谢九楼一屁股坐回去,盯着百十八。 “你既不聋,也不哑,为何不说话?” 百十八这会子又瞪着眼不吭声。 还毫无愧意,一个劲儿在他脸上看来看去。 谢九楼气性儿上来:“你非要如此,便罢了。” 一话说完,赌气似的起身去了书房。 二早百十八却不像前两天闷头吃粥了,有一口没一口,心不在焉。 谢九楼总觉着,言三姑娘一双视线总朝他瞟。每回他一看过去,对方就把头埋进碗里。莫名叫人看着…… 感觉很心虚。 正吃着,阿嬷那房的大丫头来传话,说请九爷吃毕了饭过去说事。 百十八一见有人来,显而易见地紧张了。 谢九楼心里头存疑,只按捺下,先去了阿嬷那边。 自打府里清了人,空出不少园子,谢九楼也曾叫下头打扫一间出来专伺候阿嬷,阿嬷却不肯,只守在她住了一辈子的下人房里。 这会儿谢九楼来了,她也只是远远迎出来,并不叫谢九楼进去:“九爷,您且看看。” 谢九楼接过她递来的一块布料,极软的缎子,亮黑色,抖开一看,竟是他平日里穿的一件睡衣。 一问方知,昨儿阿嬷同他说了厨房遭窃的事,知晓不是谢九楼吃的鹅,便做了决断。 夜里特地叫几个婆子守在四面暗处,等那贼再出现,就一拥上去把人逮住。 哪晓得昨夜那贼来是来了,想是饿得慌到了头,对周遭半点没设防,近了灶前,见什么偷什么,簸箕里晾的生鸡肉也直接抓来吃。 那几个婆子又是惊又是恨,大叫一声便扑过去要抓贼。 怎料那贼身手却是一等一的敏捷,两个眨眼功夫,立时就从包围里头蹿出去,她们伸手去抓,只从他身上抓下来一件衣裳。 “本想着既是家贼,留了件衣裳,也很快就能查出来是谁。”阿嬷叹了口气,“结果她几个把这衣裳拿过来给我一瞧,这料子,还有花样,哪一个不是我亲手给你缝的!想这贼,不止偷食儿,主子们的东西也没少动,实在猖狂。” 说到这儿,阿嬷便问:“九爷这两日,都是在房里的吧?” 谢九楼正对着自己手里的衣裳胡思乱想,阿嬷一问,他顿时瞳孔一晃,咳一声道:“一直在的。” “那这贼便是一早就动过手了。”阿嬷说,“我说九爷在房里,料他多长十个胆子也不敢动手。” 谢九楼沉默一瞬:“那贼……可看清模样了?” 阿嬷摇头:“听她们说,披头散发的,又没点灯,看不清。只晓得是个男贼。” “男的?” 阿嬷点头:“说个子还不小,怕只比九爷矮半个头。衣服都扒下来了,皮包骨头的身板。咱内宅哪有这号人,还能有假?” - 谢九楼回园子里,刚抬脚跨进月洞门,不知想到什么,竟第一次在家里收了玄息。 他沿廊走到房前,见言三姑娘不在,便四处看了看,这才发现那人蹲在院子墙角一棵梨树下。 那树是谢九楼小时候娘亲陪着他亲手种的,他爱惜得很,即便不在,也随时吩咐府里小厮看着,有个刮风下雨的要护,有虫子蛀了更得提防。 百十八身上的浅青罗袄裙拖在地上,身下裙摆沾了一层泥。 袄裙是阿嬷吩咐府里一等丫头送来的,她们伺候百十八换衣裳那会儿,谢九楼找借口在门外透气。 丫头们伺候完出来,偷笑着议论,说王妃比府里下人生的那堆孩子都听话,让抬手就抬手,让转身就转身,乖得像个布偶娃娃。只是闷,不爱说话,问什么都不应声儿。再就是瘦,胸脯和胳膊一点儿肉都没有,隔着两层中衣也看得出来,身板儿平得撑不起衣裳。 谢九楼心想,一天三碗粥,喝了顶十二个时辰,哪能不瘦。 他想着,便悄无声息朝百十八走过去。 百十八正掰了树枝折成对等的两截拿在手里当筷子,照脑子里回忆的谢九楼使筷子的姿势跟着学,那落叶就是菜了,他试着夹起来。 奈何怎么学都不对劲,手指头的位置总放不对,一拿捏,筷子在他手里就劈叉。 正学得如痴如醉,身后谢九楼忽然弯腰:“在做什么?” 百十八手里树枝一扔,弹跳着起来。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叶子半落光的梨树下,谢九楼负手而立,瞅了一眼百十八扔出去的东西,顿时眉睫一跳:“这树枝,你折的?” 百十八看他问完,自顾揣摩着,走了两步,举手抓住头顶一簇枝叶往下拉,把自己在树枝上掰下来的那个缺口亮给谢九楼看。 还簌簌摇了两下。 谢九楼:…… 谢九楼转身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过后,再转回来道:“我这两日去军营看看,不回来。有事你就找外头的那几个丫头,或者阿嬷。” 百十八目送他离开,目光定格在他手里攥着的那件睡衣上,也不晓得把话听懂没有。 俄顷,谢九楼出府,天空中盘旋的一只乌鸦终于飞到他刚才离开的院子里。
那是百十八两年前救下的一只乌鸦——不能说救,只能说是放过。 两年前百十八一如既往被拉来斗兽场,那次胜出者的奖励是乌鸦肉。 乌鸦飞得高,不像鸡,放到场上就能被人扑死。于是驯兽师没把乌鸦放进场子,就叫他们这些被拉来的蝣人打架,只打架。谁打赢了就能得到鸟笼子里的活乌鸦。 百十八依旧是赢家。那天他下场被带回笼子里,驯兽师从笼子的缝隙中把乌鸦递给他。 他两手抓着不停扑腾的乌鸦,看看乌鸦,又看看驯兽师手里的鸟笼子,又看看自己的笼子。等驯兽师一走,他就把乌鸦放了。 后来那只乌鸦总飞来找他,嘴里时常叼着些亮晶晶的东西。有时是块碎玻璃,有时是还没生锈的废铁,有时是透明的弹珠。 有时也叼些虫子。百十八饿急了也送到嘴里吃。 九十四见了总说:“它记得你。它很喜欢你。它不会说话,只能送这些亮亮的东西来告诉你。” 眼下乌鸦落在百十八手掌上,鸟喙一张一合,他掌心多了颗金珠子。 金珠子他认得,过去外头的人来饕餮谷买蝣人,看货的时候手里就掂着这东西。驯兽师们等闲也总从兜里掏一颗出来,对着太阳看看,又放嘴里咬咬,咬完就笑,那是他们笑得最开心的时候。 百十八收起金珠子,不知怎么想到了谢九楼。 他要是把这金珠子给谢九楼,谢九楼会不会笑? 一连几日,他都没机会送出去。 谢九楼不见了,吃饭不见,睡觉不见,早晨也不偷偷溜进来跟他一起躺着等天亮了。 但是百十八很快就把金珠子的事抛诸脑后。 因为谢九楼不在,他可以关起门来用手吃饭。 布菜的丫头本顾念九爷没立规矩,她们应该在一旁侍奉着王妃用饭,哪晓得王妃独居的头一顿,菜刚上完桌,她们等了会儿,就听从来不开金口的王妃说话了。 百十八努力回想着谢九楼每次等丫头们布完菜说的那三个字,又自己在心里头默念了几遍,确定自己念得像那么回事儿,就磕磕巴巴开口道:“下,去吧。” 他不知道这几个字的意思,但他记得,每次谢九楼这么一说,身边的人就会走。 三个字被他念得抑扬顿挫,几个丫头听着这语调,面面相觑,最后只得应声退下。 门一关,百十八把袖子撸起来,大快朵颐。 府里家贼一连几天没了动静。 这样的相安无事一直持续到谢九楼回来那天。 那个傍晚,回到自己家的谢九楼清晰地看到,他的夫人见到他时,眼里是浓浓的沮丧。
第53章 萎靡。 言三小姐今日面对晚饭依旧是一筷子不动。谢九楼发现,她看菜的眼神相当萎靡。是一种幽怨颓丧,五味杂陈的萎靡。 入夜他去书房,摊开了从楚空遥那儿打劫来的一堆蝣语册子。 蝣族的语言,只能口述,没有文字。册子上多是楚空遥从大大小小的古籍里扒拉出来,总结到一起,对照着意思,用中土语言拟声标注出的蝣语念法。 谢九楼觉着三姑娘有古怪。这古怪,还和厨房里偷食的家贼有关。 他那件睡衣,自己回来那日还明明白白挂在屋里架子上,怎么短短两天就被贼偷了去。既被偷了,日日不离房门的三姑娘又如何毫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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