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辕笑着揶揄他,“我堂堂七尺男儿,会怕你一个小妖怪?”他把长生傻愣愣抓着的地瓜塞进他嘴里,“尝尝吧,大娘特意给你的。” 叼着地瓜的长生突然就红了眼圈,他咬了一口地瓜,一边咀嚼一边抱住苏辕,嘴上的汁水全蹭在了他衣服上,“先生,你真好……” 苏辕任由他把眼泪鼻涕全抹在自己衣服上,摊了摊手道:“晚上我得洗衣服,不能教你读书了。” 傍晚天色渐暗着,苏辕坐在小溪边,拿皂角抹着衣服,等抹匀了,便把衣服放在光滑的大石头上,拿棒子一下一下的敲打,长生就坐在一边儿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洗,单手支着头,满眼都是苏辕。 “苏先生!”旁边来洗衣的娘子见着他,热情地打着招呼,“来洗衣服啊。” “宋大姐姐,”苏辕礼貌地回应回去。 “苏先生,你旁边那嫩生生的娃儿是谁家的?没听说你有孩子呀?” “表亲家的孩子,过来玩两日。”苏辕随口道。 他很早就发现了长生的不同寻常,为了不让他引起其他人的怀疑,总是让他尽量少的见到其他人,给不同大小阶段的他编上不一样的身份,好在他们住在山上离群索居,也没太让人生疑。 果然宋姐姐说这句话也不过是个引子,并没有太在意长生是谁,而是接着摆出正题道:“苏先生已近而立之年,老话儿说,先成家后立业,苏先生也该娶个媳妇儿了……”她看了眼正洗衣服的苏辕,“洗衣服哪里是男人做的事,有个女人帮着打理家里才好。” “女人能洗,男人为何不能洗?”苏辕笑道:“宋姐姐未免太小看我了。”他状似无意地曲解着宋姐姐的意思,后者听出言外之意,想说媒的话也收了回去,只是笑道:“谁要是能嫁给苏大人,还真是有福气。” 苏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宋姐姐太抬举我了。” 原本谁都没把这话放在心里,却没想到大半夜的,苏辕刚熄了灯准备入睡,门便敲响了。 “先生,是我。”门外是长生的声音。 “进来吧,”苏辕正要披外裳,门却被吱呀一声推开了,长生抱着枕头穿着里衣走到苏辕面前,“先生,我做了噩梦,想和你一起睡。” “梦见什么了,”苏辕放下原本打算拿外衣的手,往后退了些给长生让出位置,后者极其不见外地拱到苏辕怀里,热腾腾地像团炭火。 “梦见先生娶妻了,”他听起来像是有些委屈。 眼瞅着他这争宠的模样,苏辕笑着哄道:“就算娶了妻,长生在先生心里也是最重要的,好不好?” 忽然一只胳膊搭上了自己的腰,苏辕愣了愣,就听长生道:“我想让先生做我的妻子。” “想什么呢,”苏辕刮了刮他的鼻子,“你我都是男子,”他自作聪明地想到:“你是不是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也想小姑娘了,”他摸了摸长生的头,“你放心,虽然你无父母在身边,可时候等你成了年,喜欢上什么人,先生给你做主,替你把那姑娘娶回来。” “男子怎么了,那首《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便是写男子的。”长生小声嘟囔道。 “你嘀嘀咕咕什么呢?”苏辕没听清,长生却赌气坐起来,一阵风似的跑回自己房间了。苏辕揉了揉眉心,低低叹了一声,“孩子大了,有脾气了。”说完他像是个落寞的老父亲,趁着月色飞快地睡过去。 ——也就不知道,隔壁房间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了可以被称为情欲的东西,手掌心全是触摸他腰身后梦魇般的沉迷。 也更不会知道,那个月色很好的夜晚,小妖怪一个人跑到溪边悄悄洗裤子的事。 但他实打实的发现,从那天之后,长生似乎哪里有些变了。 他开始不管不顾地疯长,脸上最后一点儿圆润褪去,只剩下青年的硬朗,甚至比苏辕渐渐高了那么不明显的一截儿,再出门时,苏辕都能介绍这是自家兄弟了。 长生开始有些强硬地从他手里抢活儿干,譬如洗衣种地,譬如洗手羹汤。 苏辕一边受宠若惊,一边感慨着吾家有儿初长成,时不时他看书累了,长生还会来给他揉揉肩,往他嘴里喂洗好的果子。 除此之外,他突然收到了一封来信。 被贬谪至今数年,他给无数旧友去信,皆无回音,他原本早失了信心,虽然一直笔耕不辍地写着,却再未期待过什么,直到长生交给他一封信,“先生,你的信。”他给了他,却也不走,就守在他边上看他拆信。 可苏辕一眼便瞧出那字迹是谁的……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长生,根本不是落款里的什么“黄伏霖”。 再看长生那带着一点儿忐忑和期待的目光,他忽然就明白了。 那些信都是他让长生去寄的,他虽勉力调整情绪,可被贬谪的苦闷,和眼看民生多艰的无力总是让他常常郁郁,而友人的冷漠和疏远,无异于对他雪上加霜。 大抵,长生只是不想他失望,才装成他的友人黄伏霖给他写了回信。 “伏霖兄还肯与我来信,”他佯装出收到友人来信的喜悦,看向长生雀跃的开口。 果不其然,一直紧绷的长生突然松懈下来,格外开心道:“真好!” 他就这样,在单方面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与“黄伏霖”通了很久的信,哪怕他知道,回信的一直就是住在隔壁的长生。 他们在信里聊诗词歌赋,聊风花雪月,聊心中抱负,也聊南陈的未来和南北的局势动荡。 长生比他想象的更加有思想和见地,对他的变法理解十分透彻,也格外支持。他们在数年的通信里,变法的细节被一步步完善,最终被苏辕写成了厚厚的几部书。 ——尽管并不知道,那些跳动活跃的思想,是否还有再现于南陈朝廷的那天。 长生总在信里煞有其事地宽慰他:“盐梅之寄,自有攸归。” 他倒不知道长生什么时候读了《隋书》。 也有几次,他撞见长生在写回信,长生遮遮掩掩地藏了,他也只当没发现,低头,心头却是厚重的暖意。 苏辕在家中是长子,在朝中是肱骨,双亲需要他奉养,弟妹需要他操心,国家需要他忧虑,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照料过了。 贬谪前,他原本准备遵父母之命娶亲,可变故突然,他被下旨左迁后,那位小姐家也退了亲。 来了这穷乡僻壤之处,他不愿让妻儿跟着自己受苦,又捡了长生这么个小孩儿需要照料,索性更没想过娶妻。 可如今偶尔看见长生替他忙碌,早晨总在他睡醒前替他备好要穿的衣裳,总让他想起长生那句玩笑话,也会时不时顺着异想天开:长生要是个女孩儿…… 最后总是充满负罪感的掐掉这想象,帮衬着长生去给地里浇水。 ——直到变故陡生,他收到了一封来自真正的黄伏霖的信。 -------------------- 作者有话要说: 盐梅之寄,自有攸归。——《隋书·刘昉郑译等传论》
第63章 英魂 ===================== “与苏辕书。” “贤弟左迁数年,不闻朝中,女皇崩逝,三王争位,今新帝已继位三年,天下初稳,上有意请贤弟回京,官拜丞相,主持变法,十日之内,圣旨将至,兄先书于弟,愿子辕早作绸缪。” “兄黄伏霖亲笔。” 苏辕将那信件拿在手中反复看,差点让火烛烧到了页角,他只觉得手都快僵了,心却躁如擂鼓。 那的确是黄伏霖的笔迹。 黄伏霖本人是他的同门,两人科考时相识,又同年金榜题名,一同入朝为官,政见相合。 只是黄伏霖更加圆滑,懂得明哲保身,从不做出头鸟,在他出事儿后更是不闻不问,甚至将从前苏辕相送的书法画作均退还给他。 然而朝中唯有黄伏霖知他宏图伟志和变法思路,因此左迁后,他给黄伏霖写了很多信,恳求他继续主持变法,皆无回音,直到后来成为了与长生的通信。 眼下黄伏霖态度陡转写这样的信来,必然是朝中风向已变,他几乎不怀疑那封书信的真实性。 “先生?”长生给他端来果盘,有些局促地开口:“对不起先生,这些年,我骗了您。” 真黄伏霖的书信送来,长生不可能藏着不给苏辕,可一旦给了他,自己这么久以来的欺瞒怎么也藏不住了。 他一边气自己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个人冒充,一边还是把信递到了苏辕手里,早早做好了苏辕生气的准备。 苏辕却偏头对他说,“长生,如果我离开这儿……” 长生脑子轰隆一声被震懵了,扑通跪在地上,打断了苏辕的话,“长生错了,长生不该冒充先生的朋友跟先生写信,求先生不要走!” 他低着头,没看见苏辕温柔的眼神,只自顾自道:“我如今内力不稳,尚不能离开本体太远,先生如果走远了我就不能追着先生了,所以先生,您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千万不要丢下我!” 苏辕的目光变了,那句尚未出口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被他硬生生咽回去,他藏起眼中的落寞,牵着长生的手扶起他,“我没有生气,长生,”他看着眼前人干净的眼睛,“过两日,我带你去榆林大街上玩儿,好不好?” 榆林大街是这片儿最热闹的地方,集市客栈都在那儿,还有不少零嘴儿小玩意儿,旁边还有个镜面儿似的湖和临湖一路大片大片的梅花,美不胜收。 长生瞬间高兴起来,“真的?”他握住苏辕的手,“正好我给先生做了件披风,那日先生一定要穿上!” 苏辕看着他眼眸轻颤,最终唇边化开笑意,“好。” 到了约好的日子,苏辕见长生小心翼翼地把披风捧出来,惊道:“这是你缝的?” 湖绿蓝的披风上绣着兰草,格外精致。 长生摸了摸鼻尖,“用法术缝的,算数么?” 苏辕闻言哑然失笑,终是在长生略带委屈的神色里道:“自然算的。” 集市上熙熙攘攘,两人来的次数都不多,看什么都还新鲜着。苏辕给长生买了不少新衣裳,长生愣愣地凑近了苏辕耳边问:“我是妖,我自己可以变出衣裳。” 苏辕便强硬地把包好的衣裳递到长生手里,“既是我送的,你便穿上,若是偶尔能想起我……这衣裳也不算是白送给你了。” 长生的心猛然跳了一下,可看着苏辕平静得如同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他便又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衣裳收着了。 新鲜的玩意儿,好吃的零嘴儿,但凡他多看了一眼的,苏辕全买给他,长生捧着一堆东西一边开心,一边不踏实地问:“先生你的钱都花了,往后怎么过日子?” 他是妖,可以不食五谷不愁吃穿,可苏辕一个凡人,处处都要用那黄白之物。 苏辕却只是瞥了他一眼,“喜欢么?” 长生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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