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绝不是王霁晓。 王霁晓仅与霁晓有五六分相似,而眼前这人,与他记忆中的霁晓几乎无一处不像,连陆朝都很难从他身上寻出什么似是而非的影子。 那分明就是霁晓。 “你等了我很久吧?”那人缓步上前,而后将那动弹不得的皇帝拥进了怀中,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温柔而又无奈道,“我的阿来怎么都长这么大了阿。” 侍立在一边的魏忠宁悄悄抬眼,偷偷将这寻回来的王霁晓打量了一遍,一眼便瞧出了此人并非王霁晓,但举止神态却皆与那人像极了,而容貌比之王霁晓,竟还要惊艳上许多。 见陆朝被那人拥着,却也不见排斥,魏忠宁又低下了头,不敢吭声。 是与不是,自然轮不到他一个奴才来评判。 ———— 京都城郊。 姬羽认命地等了半日,然而来捉霁晓的影卫没等到,却等来了自家府上的小厮,那小厮是家养奴,忠心不二,这宅子所在之处除了他们,便只有他知晓。 这小厮乔装改扮做村民模样,在后门打了声暗号,而后悄悄猫进了宅子中。 “怎么样了?”姬羽急切地问。 那小厮往里望了一眼,确定霁晓还在这宅子中,但他面上反而浮现出了茫然不解的情绪:“大人,宫里传来消息说,王霁晓已经回宫了,人还是自己出现在宫门口的,可这……” 霁晓缓步朝他们走来:“怎么了?” 那小厮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而后复又补充道:“奴才听说按照上头那位的意思,这人恐怕十有八成是真的了,可奇就奇在,上头的确是将那人留下了,可那悬赏的命令,却还未撤,咱们这些人也摸不准这上头的意思。” “你并未回宫,这人必是冒名顶替,”姬羽皱了皱眉,看向霁晓,“可按那位的性子,这人若是假的,定然会毫不留情地将其斩首示众。” 霁晓也想不通,但他也并未太在意:“不急,到时候自然就知晓了。” 姬羽从来是个急性子,但对霁晓这种对什么也不上心、做什么都不紧不慢的性子却是束手无策。 他只得吩咐那小厮道:“你先回府候着,若是宫里有了消息,那时你再来,对外且称太师是染了风寒,近日里早朝也都不能去了。” 小厮俯首答应,而后悄悄然退了出去。 “夜已深了,”姬羽看向霁晓道,“先回去歇息吧。” 霁晓快了他半步,走在前边,淡然开口道:“此番多谢你与荧惑出手相助。” 姬羽脱口便道:“我与你二人之间,无所谓谢与不谢的……” “少昊,”霁晓脚下一滞,转身打断他道,“无论你如何对我好,我对你都是决计不会生出爱慕之意的。” “可我对你一直是真心的,你可以接受旁人,为何就不能接受我?” 霁晓轻飘飘地看着他,目光半点也不含情:“正因为你是真心的,我才不能骗你。天上未有仙侣的仙家不在少数,私下爱慕少君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少君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去寻个真心待你的人与你做伴。” 他声音冰冷得像亘古不化的冰雪,不染这人间的半分烟火色。 “我此人冥顽不化,少君当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姬羽默然片刻,而后抬眼,眼角泛着红:“你别再说了。” 他顿了顿,却还是固执道:“即便如此,我也乐意。” 第二日清晨。 陆朝罢了早朝,而后独身出宫,去往了城外的村寨。 昨日有一农妇携其丈夫赶在城门落锁前进京报了官,说是自家附近这两日里搬来了一位身着锦衣的贵公子,容貌与画像上很是相似。 府衙派人去确认过,发现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人,但皇帝的意思他们捉摸不透,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层层通报,向上头请示。 陆朝那时候还沉溺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却将他一榔头敲了个清醒。 如果眼前这人是霁晓的话,那么那王霁晓又是谁? 可那人唤他阿来,记得他那没人在乎的生辰……他那样诚恳地抱住他,以那样温柔的口吻说,是他辜负了阿来,是他食言——整整八百六十三载,旧宅中的梨花开了又败,都熬成了一株近千岁的仙树。 陆朝本来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到了。 至于他为何现在才出现,为何对这些年飞升后的经历支支吾吾、颠三倒四,陆朝都不在乎了,他害怕揭穿真伪,哪怕是假的,他甚至也甘愿。 可他思量了一夜,脑海里却时不时地浮现出那张与霁晓只有五六分相似的脸,那人分明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断气断得明明很彻底。 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而霁晓分明已经回来了,可陆朝还是觉得很痛苦,仿佛心脏被人剜去了一块…… 他究竟,又在遗憾什么呢? 思及此处,陆朝知道,他必须得亲自去,再见王霁晓一面。 陆朝在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旁停下了脚步,而宅子前几丈远处,有一个聒噪的黑皮小儿正一手抱着竹竿,一手拉着一个人的袖子,拽着他往前走。 “如今已是寒冬,河水必然已经结了冰,你要带我去何处钓鱼?”那身着银白锦衣的少年开口问。 黑皮小儿开朗地笑道:“此时结的不过是薄冰,捡几块石头便能砸开了,这时候的鱼儿是很好上钩的,你们住在京城里的人,怎么这也不知道?” “是啊,我孤陋寡闻,还得多谢阿柱指教。”因着是与孩童说话,霁晓的语气不自觉得放软了一些,声调不似寻常那般淡漠,反而平添了几分人气。 陆朝瞧着他单薄的背影,有些怔愣。 此前与王霁晓相处时,有那么几个瞬间,陆朝心里曾经生起过一个念头:如若霁晓真的不回来了,那么他破执破妄、放下前尘,与王霁晓一起共度余生,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刚踏出一步,想上前叫住王霁晓,手腕却忽然被一人拉住了。 陆朝回头,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那阿来又为何独自出宫?”那人眼里黑白分明,扣住他手腕的指节却紧了紧。 陆朝诚然道:“我……来找一个人。” 那人的目光错过他,落在不远处那背影孱弱的少年身上。 与此同时,走在前边的霁晓似有所感,忽然回头一望,第一眼看见的是陆朝,而后又瞥见了陆朝身边的……与他原来容貌生的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是他吗?”那人问陆朝。
第25章 失望 霁晓低头揉了揉阿柱的发顶,而后颇有些遗憾地说道:“今日不能陪你去了,你先回家去吧,没大人陪着,不要轻易去河边。” 阿柱失落地拉住他的衣袖:“那明日呢?” “再几日吧。”霁晓含糊着说道,而后一抬眼,望见不远处的陆朝,他脚下却是一滞,回头与阿柱说,“也可能再不回来了,你不必等我。” 陆朝听见这句话,倏然抬头,对上了霁晓的眼。 身边那人却缓声道:“那日我问你,我走了这么多年,阿来可曾喜欢上别的什么人,你却不答。” “想必阿来遮掩着不肯说的,也是这一位吧。” 陆朝一把捉住那人的手腕,而后又反握住他冰凉的手:“你别胡思乱想。” 霁晓走得很慢,但由于距离并不远,他还是很快就来到了两人的近前,他的目光在陆朝与那人紧握的手上停了一瞬,而后却像是丝毫不在意般,轻描淡写地移开了。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几日不见,陛下就又寻了新欢。” “让我猜猜,”霁晓像是沉思了片刻,随后才开口道,“这位应该生的比我更像陛下的那位故人吧?或者说……是一模一样——对吧?陛下。” 他三言两语便戳中了此事的全貌,陆朝心里却生出了一股没来由的愤怒,他冷声道:“即便如此,又与你何干?你诈死离宫一事,寡人还没与你算账,你是哪来的胆子……阴阳怪气到寡人身上的?” “诈死?”霁晓不再笑了,看向陆朝的目光里有几分不易觉察的失望,“陛下扪心自问,那时可曾留给奴才半分活路?” 三人间气氛僵持得可怕。 直到魏忠宁领着两辆马车前来,这里的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魏忠宁对着皇帝行了一礼,而后低声颔首道:“陛下,马车已经备好了。” 陆朝的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有些疑惑:“寡人没叫你安排马车。” “是我让魏公公去准备的,”身边那人谦和有礼地说道,“阿来既是要来接人的,总不好让别人与你一同走回去吧,那多失礼。” 声音是无可挑剔的谦和,但却独独在“别人”二字上咬了重音。 说完他又对着霁晓浅淡一笑,不冷不淡地说:“我先上车了,二位慢聊。” 而后转身便上了大一些的那顶马车。 “你与寡人回去,”陆朝一把拉住了霁晓的手腕,定定然盯着他,不容置喙道,“寡人会赦免你刺杀之过,不会再将你送回暗牢。” “陛下这是何必?”霁晓的目光暗了暗,“刺杀一事奴才已经以死谢罪,陛下还想如何?况且既然陛下已经找到了更合适的替代品,留奴才在身边也是碍眼。” 陆朝避开他的目光,依然是那副不讲道理的模样:“你也不必这般咄咄逼人,寡人只是有事想问你,此处……不宜久谈,先回宫再说。” 话语一落,他手一松,便也转身登上了大顶些的那辆马车。 魏忠宁则带着两名侍卫,半强制性地将霁晓请上了后一顶马车,魏忠宁虽不明白这三人间的个中因果,但如今也明白在陆朝跟前,只要少说话、多做事,便可避免许多无妄之灾。 “请小主子上车。” 途中,车轮压碾过雪块,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陆朝的心情愈加烦躁,抬手掀开了车帘,而后将手边的暖手炉丢给了车外的魏忠宁:“拿去给他。” 霁晓是刺杀未遂,又畏罪潜逃,陆朝猜测魏忠宁应该没敢给他准备手炉这些细致玩意。原想着要冷落他一番,也叫他学学规矩,可满脑子又是他那双分外冰凉的手,这便又心软了。 魏忠宁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手炉,转身便要往后走。 “等等,”陆朝忽然又叫住他,“别说是寡人的意思。” “是”魏忠宁应声道。 陆朝手边帘子垂下,身边那人却卷了车帘,淡然的目光投向窗外,语气中似有自责的意思:“阿来,你还在怪我吗?” 陆朝微微怔了怔:“怎么忽然这么说?” 那人并没有即时回答,而是沉默了半响,随后又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伤心,离了你这么久,所以没能亲眼见证你的长大。” “阿来……从前眼里从来是只有一个人的。” 陆朝的心里像是被针刺了刺,他有些心疼地扣住了身边那人的手,复又放软了语气,安慰他道:“现在也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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