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道，能卖食物的都不是一般人。因此这家店足足比旁边两家店面的加起来还要大一点儿，柜台用玻璃制成，规规矩矩地放着各种样品，旁边用白纸写着价格，颇有些洛河从前见过的面包店的架势——只是价格高的令人咂舌。老板似乎也颇有些自知之明，也不像其他店的人那样卖力吆喝，懒懒地在躺椅上打瞌睡。或许是因为经营零食店的关系，他的身材有些发福，颇有那些像总是在公园广场上晒太阳，被人喂得发福的二百斤胖橘。
这家店清清冷冷的没什么人，洛河站在门口欧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下定决心开点小灶。她先偷偷跑到一旁，再三确认了在老板看不见的地方，把剩下的钱拿出来数。她带了九十五枚铜币，抛掉在洗衣房和浴室，还有七十五枚。洛河站在那儿数了又数，到第三遍才罢休，仿佛数了数就能多出几个来似的。她是站在那家零食店和旁边一个小店面的夹缝里，正巧那小店里没有人，做生意的人见识都比较广，那老板看她一眼就知道她要干什么，调笑道：“小姑娘是想要买零食呀？怎么不带上家里的仆人？”
洛河这几天被晒地有点黑了，虽然还比不上这里人均的蜜色，但总算不是特别突兀，只是会被认为是哪里偷跑出来的小姐。被喊了之后十分不好意思，她总有一种进了店借用了地方就要消费的心理，白皙的脸上浮起两片红晕：“是的，担心钱不够。”至于后面一个问题则避而不答，还吐了吐舌头演示自己的心虚。
那老板也没多管，只当随口结个善缘，笑眯眯道：“没事，这点钱买点小东西应该够了，去吧。”
这么一说洛河心里就有了底，谢过那位老板之后就抬头挺胸进了零食店，恍若人生中第一次进高档奢侈品店，生怕被柜姐瞧不起，这时候又庆幸自己与这个世界对高档人群的定义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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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人注意的巷尾，空气中忽然荡起了一阵涟漪，又轻又快，蜻蜓点水。接着那片空间被强硬地撕开了一道裂缝，浓稠的黑雾从中流淌而出，它的内里是一派黑暗的空洞，恐怖摄人。一抹白色的人影从中走出，金色的发辫，冰蓝色的眼睛，腰间挂着细长的剑，那道扭曲的裂缝像一头驯服的怪兽，在他踏出之后悄无声息地合拢了。
莫廷这次的穿梭又快又急。踩在地面上之后，他站在原地想了想，发觉这次的时间还算短，仅仅是第二天的下午。他没忘记自己要犒劳少女的决定，于是迅速感应了一下方位，却吃惊地发现近在咫尺。他匆忙带上了兜帽，只露出一截诱人抚摸的白皙下颌，也没忘记自己还穿着神殿的制服。他一向喜欢低调行事，随着他踏出的脚步，那件丝绸制的、代表了神庙中至高地位的、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细细绣上华丽图案的白色制服，从下摆开始迅速朝上，逐渐变成亚麻的质感与颜色。那些华丽的花纹就像被某种依附于布料生存的生物‘吃’掉了一样，迅速隐没在白色的亚麻里消失不见。在莫廷踏出暗巷走上街道的时候，身上的布料已经完全变成了朴素的白色亚麻，这种布料虽然贵，但也远远达不到普通人负担不起的程度。
在如今魔术消亡的时代中，如果有人亲眼见证这一切，必定要跪下高呼神迹，可这些都在黑暗中完成了，卑劣的大魔术师吝啬于传师授业，将一切握于自己的掌中。
莫廷走的很快，一会儿就隐约听见了少女和谁交谈的声音，他一直觉得她的声音很软很轻，强装镇静的时候惹人怜爱，现在带上小小的失落的样子又让人心生怜悯。
“只要这个，就拿一包吧。”莫廷寻着声音走过去，宽敞的店面不用抬头看店名，玻璃柜台的内容物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这间店面的兴致。
…………是真的很喜欢吃啊。
洛河还不知道自己在莫廷心中又加重了一遍吃货的印象。店员的动作很快，把一整包巧克力交到了她的手上。昂贵的价格也包括了服务的质量，这些巧克力被用糯米纸层层包裹撞进一个厚纸袋，纸袋上印有可爱的图案，大概是店招之类的东西。巧克力加上包装，足足花了她五十枚铜币。
她又瞟了一眼玻璃柜台里的糖葫芦——一串需要二十五枚铜币，出于考虑，她还不能把钱花完。谢过店员之后，就垂头丧气地走了，低着头走路，自然也没看见在门口等她出来的莫廷。
被无视的莫廷：……
他有一瞬的错愕，不过好脾气地表示不予计较。少女耸拉着脑袋，眉眼落寞，太阳已经下落到地平线上，柔和的很，擦身而过的瞬间，莫廷能看见她脸颊上细小柔软的绒毛。
金发的青年站在原地想了想，转身与年轻的姑娘背道而驰，进了那家零食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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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河走在回家的路上，怀里的东西诱人的香气穿透过层层包装物，还能忠实地传达到她的鼻尖。
昂贵的食物质量总是不错。她恶狠狠地想。
口腔里分泌的液体让她萌生邪念：尝一口吧，尝一口别人又不会知道。下一瞬她又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盯着自己握紧的拳头坚定信心。
她走地很快，仿佛只要回到房间她就能彻底遏制住这个念头，因为垂着头，又思维发散，等一双白靴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的时候，洛河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往前冲的势头。那人伸出一只手将她一起带了几步，轻轻松松化解了她的力道，她就像撞进棉花的一辆玩具车，轻巧地停下了。
“对不起。”她第一反应道歉，接下来飞速查看自己怀里的巧克力有没有撞坏，抬起头的时候撞进一双琉璃蓝的眼睛，那蓝色轻轻浅浅，宛如一片澄净空明、无人踏足的湖泊。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带了一点小小的兴奋和激动：“是你！”
说完又发现自己的音量太大，瞬间涨红了脸颊，环视了一圈幸好这里已经属于闹市，小贩和顾客的声音乱作一团没人注意，才慢慢消退下去。
莫廷转了个身，十分自然地走到与洛河并排的位置，左手捏着东西被送到了洛河面前：“吃吧。”
洛河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东西。那是她刚刚还在商店的柜台里瞟了好多眼，舍不得买的糖葫芦。作为高价的回报，这上面不仅仅是用单纯的山楂，是用了六种不同颜色的水果拼凑而成。外层的红糖透亮，撒上了许多黑白芝麻，十分好看。用了上好的竹签穿成，光滑细腻没有毛刺，再往下看，则是一只姿若玉骨的手。见洛河又久久不动，那只手还捏着竹签上下晃动，忠实地传递了主人疑惑的心情。
洛河恍若大梦初觉，心头一热连忙接过，借着低头啃食来掩盖自己的情绪。她先细声细气地道了谢，接着问：“你是不是刚才看到我了呀？”刚问完又在心里痛斥自己：这不是白问？谁会刚巧送你想要的东西啊？还是吃的？！然后又想：我该不会在他眼里真的是个吃货吧……
果然，莫廷挑挑眉，回答了个嗯。洛河生怕冷场，脑海飞快地寻找下一个话题，不过莫廷顿了顿补充道：“恩，你还从我面前走过呢，不过没看见我。”他的语气有一点半真半假的抱怨，说完还耸了耸肩，颇有放松气氛的意思，“是买了什么这么喜欢的东西？但是为什么又不高兴呢？”
洛河给他展示了怀里的纸包：“是巧克力，但是是送人的。”莫廷看见她的眉眼温柔下来，“是之前朋友的帮了我的忙，然后我又因为点小事情错怪她。这一次就当做赔礼加谢礼了。”
“是之前你在房间外迷路的那个女孩儿？”这种简单的问题莫廷想都不用想，直接给出了答案，眉眼促狭，“一举两得，还挺节约的。”
洛河鼓起两边的腮帮，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这可是我半天的工钱了。”
“嗯嗯，半天的工钱。”莫廷没打算在这上边多谈，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那我的呢？我帮你了不算少了吧，我的礼物呢？”
洛河：……
这……她还真没想过。
第15章 祈神（三）
洛河之所以从没有起过给莫廷送礼物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因为他看起来——什！么！都！不！缺！。那个无法以价值估量的庭院，她不说不代表没有预感的甜美浆果，还有那块水晶手链，他腰间的细剑，都表露出莫廷是个不差钱的主。至于心意……她一不知道这个世界有什么节，二不知道莫廷的生日，三连自己的生活都没有安顿好，就下意识地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现在被主人直接点出来是真的有些尴尬。
莫廷也不是真的要什么谢礼，就是顺着话题这么随口一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对他而言不过探囊取物，无足轻重。倒是活了太久，原以为再也没有什么物件能轻易地撩拨他的情绪——他看见少女为了掩饰自己潮红的脸颊而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咬着红糖包裹的水果，动作间有时能看见编贝般洁白的牙齿和柔软潮湿的舌尖，羽睫轻颤，只是看着她的动作就仿佛能闻见那糖果甜蜜的滋味，勾起他心底那么一点点的好奇和深处翻涌的浪波。
莫廷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
过了许久，他才看见洛河仿佛是做好了心里建设一般小声地问自己想要什么。答案早就出现在了脑海，莫廷却故意歪着头做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想了许久，在少女越来越忐忑的眼神中缓缓吐出了两个字：“胸针。”
“诶？”什么？
见洛河呆呆的，莫廷又说了一遍：“胸、针。”
“哦哦好的好的。”洛河连忙答应，在她的认知里，胸针作为一种装饰物是常常和女性关联在一起的，所以才会第一次愣住一瞬。求生欲迫使她把那句‘这不是女人用的东西’给咽进肚子，把疑惑归根于自己孤陋寡闻，犹疑着决定回去问问林朝。
倒是莫廷发现了她意味深长的眼神，洛河涉世未深，心里想什么脸上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差点给她气笑了。他撩开了一点袍角，在洛河震惊、疑惑、又微妙好奇的眼神中展示了那柄细剑，哼了一声：“都是装饰品而已。”
洛河知道他有一柄剑，却从未见过真容，只在他行走间见过露出的一角而已，仿佛拢着薄纱的妙龄少女，朦朦胧胧最惹人心痒难耐。现在倒是第一次看见剑柄的全貌，原以为会是华丽的、镶满宝石的剑柄，结果是通身银白，除了能分辨剑身、握手的部分之外一点额外的装饰都没有。普普通通，除了银白色比较符合她的审美，其他就没有可取之处了。拢着薄纱的少女摘下了面帘，却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期待越大失落也越大，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不过看在莫廷的面子上，她还是违心地点点头，面上尽力做了惊喜的表情：“哇，好好看哦！”
她演技差的莫廷都懒得指出来，他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举起的手臂松了，那柔软的袍子就将整把剑又覆盖住，不让人看到真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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