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气道,“看来我们都中计了。” 唐谷雨一剑劈开土屋木门,土屋中满是血腥臭,木台底下摆了九个人偶,只有一个人偶还没有脸。锁玉正拿着一根棍子,用力碾过檀九的小腹。就是那一刹那,“不要!!!”传来檀九的最后一声吼叫。 人偶生出了一双手。 白露惊了,唐谷雨惊了,姜潭惊了。 “风儿清,月儿明,树叶儿遮棺棂。娃儿听,娘哭灵,桥上石冷路太静……”锁玉低声唱道。 “啊!!!”棍子再一次碾过檀九的小腹,一滴血溅在锁玉的脸上。 锁玉的歌声还没停,人偶又生出了一双腿。 姜潭反应过来,立刻一剑朝锁玉劈过去。 锁玉分毫不动,仅绽开一层皮,嘴里仍旧哼着歌。 “娃莫怕,快快归,娘唱歌谣给你听。” 最后一次碾压,檀九已没有力气再叫喊。 最后一个人偶形成了脸。 九个人偶聚在一起,逐渐形成一个婴儿。一声婴孩啼哭,划破长夜。 锁玉正欲伸手抱起婴孩,一剑连卷狂风劈在她身上,锁玉仍旧唱着歌,美艳的皮囊缓缓裂开,蜕下落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三十来岁女人的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 “风儿清,月儿明,树叶儿遮棺棂。娃儿听,娘哭灵,桥上石冷路太静。娃莫怕,快快归……” 改编自东北民谣,原歌词如下: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
第16章 清明·四 锁玉的半张脸,半个身子,都有被火灼烧过的痕迹。 唐谷雨握着剑,剑锋上淌着血。 “檀……”姜潭脸色难看,跑过去一把将檀九抱起出了土屋,玄色衣袍上滴滴答答淌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檀九的血水。 锁玉根本不在意自己身上是否落下一层皮囊,她看着那个啼哭蠕动的婴孩,脸上浮起一个笑容。她本就有半张脸被烧得让人不忍直视,嘴角一弯,形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雨下得太大,土屋漏水,正好滴了一滴在白露身上,脖子里一凉。她打了个寒颤,意识到那个婴孩对锁玉来说很重要,先一步冲过去夺过那个婴孩。婴孩躺在白露怀里,皮肤突然全都变成了青紫色。咧嘴一笑,一口咬住白露手臂,险些扯下一块肉,“嘶!”她忍住没撒开手,一阵疼痛。 婴孩被抢,锁玉这才有反应,朝白露猛扑过来。白露无处闪躲,忽然眼前白光一现。她惊愕地看着唐谷雨,鲜红的血顺着他的左臂淌下来,染红了一袭白衣。血顺着他的指间流到剑上,两曜剑在他的手中泛起白色的光。 一道剑光闪过,锁玉重重摔出去两丈。唐谷雨的剑架在她脖子上,“为何作祟?” 锁玉摸了摸自己褶皱的半张脸,才发现自己一张皮囊脱落了。她的团扇跌在地上,变作一面巴掌大的铜镜,映出一张可怕的脸。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似的,她瞪大了双眼,跌跌撞撞后退两步,整张脸扭曲得厉害。 巴掌大的铜镜跌在地上没有碎,反而缓缓变大,变到五尺高。铜镜开始微微颤动,白露惊觉不对,立马拽过唐谷雨,“快出去!” 跑得太突然,她险些一跤跌在泥里。屋中溢出浓浓腐臭,飘出歌声:“花一重,影一重,迢迢闲云锁一重。月盈枝,风满楼,云鬓稍改恨一重……” 先是锁玉的歌声,接着逐渐混入许多杂音,飘忽空灵,仿佛有数千女子共同低吟浅唱。 雨还在下着,但白露已顾不得这些,因为现在,正有无数人皮俑接二连三地涌出来。 怀中传来桀桀笑声,笑得她头皮发麻。婴孩一笑,所有人皮俑都朝他们冲过来,白露腾不出手,正发愁,却发现大部分人皮俑都往唐谷雨身边聚去。唐谷雨一剑劈过去,一只人皮俑倒地裂开,一具男性干尸滚出来。 “我去……”难怪这些人皮俑不腐,原来都是靠吸男人精元保持原样的。 眼前密密麻麻几乎全是人皮俑,太多了,砍都砍不完。不行,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她看着那几具干尸,想起了自己那块坟地底下的活尸,问道:“我带东西进幻境算违规吗?” “不能带活人进来。”唐谷雨分神回答她,说着又劈开一只人皮俑道。 她心中燃起几分希望,只有活人不可以,那就意味着活尸可以了? 自从那日逃出坟地下后,她就一直在用自己的血祭炼活尸。每天四五只,至如今,能调遣的也已有百十来只了,应该能帮他们挡上一挡。只是还没试过一次控制那么多活尸,也不知道灵力够不够。 眼看着人皮俑还在不断围拢过来。 算了,不管了! 她原地站定,开始调动灵力。雨势愈发大,道路两旁草木拔地而起,脚下泥泞的土地逐渐松动。 几只人皮俑试图过来,却被脚下蓦然拱起的土壤绊倒在地。
一只青白的枯手从土地里钻出来,骤然勒住一只人皮俑,顷刻间将它撕了个粉碎! 慢慢地,青白的手越深越长,土地中逐渐探出一个肩膀。接着,是一个身子,一只完整的活尸钻出。然后,第二只,第三只……刚出土,就疾速跑入人皮俑中与它们撕扯。 空气中满是黏腻的血腥气,到三十多只的时候,白露开始有些脱力,她手中还抱着一个哭笑不分的青紫婴孩,它还在啃着她的手臂。人皮俑太多了,三十只活尸远远不够,她强撑着不想结束,奈何灵力不足,逐渐感到眩晕。 就在她觉得腿软要倒下的时候,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扶住她,源源不断的灵力从她的掌心注入,一道强大的白光浸润她全身。白露抬起睫毛,熟悉的俊秀眉目映入眼帘。 顷刻间,白色和金色的光糅在一起,剩下的活尸悉数破土而出,周围草木翻飞,一团光晕中,两个人的衣袍翻飞,几缕长发卷在一起,站狂风骤雨里恍若遗世独立。等光逐渐熄灭的时候,活尸已全部离开土壤,脚边是一片碎肢残骸。 一结束,白露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唐谷雨的手覆盖着。她脸一热,慌忙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中抽出。长舒一口气,看着他佯作镇定道:“走,去找锁玉。” 他们回到土屋,里面仅剩一面铜镜。转头又去寻香楼,里头灯展交辉,却已是满厅寂寂。偌大的楼中满地是血,只见锁玉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一个玄袍青年正要将手中的剑挥下。 唐谷雨立刻扬剑挡开,“等等,我还有话要问她。”他看着姜潭道。 按照规则,白露只有与唐谷雨厘清锁玉成为鬼的因由,才能走出幻境。 白露怀中的婴孩突然又啼哭了一声,锁玉闻声转过头来,艰难地朝她伸了伸手,双目盯着这个婴孩。 “为何作祟?”唐谷雨看着锁玉道。 锁玉紧紧抿着双唇,并不开口,还是看着白露怀中的婴孩。 白露看了锁玉一会儿,道:“它应该对你很重要罢?若你不说,我就杀死它。” 锁玉浑身颤了一颤。她垂首,低声道:“因为世人,待我不公。” “我不叫锁玉。”她被迫开始说起自己的故事。 锁玉本不叫锁玉,她的本名,是陈玉。 陈氏乃是当朝一大钟鸣鼎食之户,陈玉是锦绣堆里大起来的孩子。她满岁时抓周,抓的便是一根琴弦。至十一岁,就弹得一手好琵琶。 那时,她的父亲遭人构陷落狱,按照律例,族中所有满十四岁的男丁都要被流放,女眷为奴为妓。于是,从小被养在深闺中的陈玉一下子被迫与父母分离,被卖到了风月之地。 所幸的是,鸨母见她琵琶弹得比任何人都好,又怜她境遇,只让她做个乐妓。再过两年,正缝她豆蔻时候。春日来时,她偶然无事,见庭中一棵桃树花开得热闹。少女玩心一起,便提起罗裙攀上枝头折花。 纤纤玉指刚刚弯下一截细枝,便窥到一位锦衣貂裘的公子策马而来。手微微一颤,一枝桃花正正当当落在公子肩头。他拈起桃花抬首,朝她清清润润一笑。陈玉顿时觉得,三春桃花宛若烟霞,而她整个人都湮在一树烟霞中了。 是夜,她坐在寻香楼上刚刚弹完一曲琵琶,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位公子。 更巧的是,陈玉发现公子身边带的一个女性仆从,竟然恰好是她的母亲。陈玉又惊又喜,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握住娘亲的手与她说话,娘亲却怎么也不开口。她这才发现,娘亲已被人拔了舌头。 公子适时走来,拿一柄折扇抬起她的下巴道:“我知道这是你母亲。” 陈玉抬头看他,他继续道:“你给我一个晚上,我回府后就还你母亲自由身。” 陈玉觉得,既然自己对他有好感,一个晚上又能换得母亲余生,便答应了。 她当时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母亲站在公子身后不断地摇头,想说话却无法发声,哭得满脸是泪。 一晚上的厮磨,公子似乎对她很感兴趣,便答应为她赎身,将她带回府中。 唐谷雨听到这里,眼神变得有些暗淡,道:“既然他知道你的母亲是谁,自然对你的家事十分了解,何况你的母亲还是在他的府中为奴,那么构陷你父亲的人……”他没说下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锁玉眼中有泪,“那时我并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只以为一切都是巧合。” 被带回府后,公子就一直把她养在一座小阁楼中。陈玉每天都坐在楼上弹琵琶,直到一日起了个早,在楼下遇见了一个倒粪桶的女奴,而那个女奴,居然就是她的娘亲。 陈玉难以置信,他不是说要恢复娘亲自由身的吗?!怎么会……她拉住娘亲的衣袖。娘亲也惊愕地回过头来看她。娘亲拿手指在陈玉手上写字,将前因后果一字一字告诉她。 手中的琵琶跌在地上。原来,他就是构陷陈玉父亲的人,他就是害陈玉家破人亡的人。当日墙头马上短暂一见,他对陈玉有了兴趣,想得到她,所以才拿她娘亲做筹码。她娘亲的舌头,是这个人亲自命人拔去的。 那一天,她与娘亲交谈的画面正好被过来的公子瞥见。陈玉怒上心头,却被他轻轻松松钳制住,而她的母亲则因为说出了这件事,被下令当场勒死。仆从用来勒死她娘亲的工具,就是她那把恰好跌在地上的琵琶的弦。 公子还没有玩腻她,并不想杀了她,也不希望她自尽,就让人将她锁在阁楼上。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四条锁链,锁住她的四肢,锁住了她一辈子。
第17章 谷雨·一 从十三岁到二十三岁,她被深锁重楼十年。每天所接触到的人,仅有给她送饭的仆人,和一时兴起来发泄的公子。 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肚子开始逐渐隆起。陈玉明白,她有了孩子。她满是阴霾的生活终于有了些光彩,即便是那个人留下的种,也没有关系,因为在她失去所有亲人之后,这个孩子就是她唯一的亲人。自那开始,这个孩子就成了她生活所有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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