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晨,奴仆照常拎着饭食进阁楼给她送饭,就有一只小黑猫从门缝里溜进了阁楼。小黑猫闻到食物的味道,直喵呜喵呜地叫。“哪来的黑猫?晦气!”奴仆被扰得心烦,一怒之下抓起黑猫的后颈皮一甩,黑猫重重磕在桌角翻起的钉子上,它挣扎两下,死了。 一个十三来岁的少女闯入阁楼,“有没有看见我的……”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要找的黑猫死在桌角,厉声问道:“谁干的?!” 奴仆心慌地抬头,这个少女是公子的女儿,他不敢得罪。他犹豫了一下,将手指指向了陈玉。 陈玉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们,“不是我。” 可是有谁会相信一个被豢养在阁楼中的女人?奴仆怕小姐不信,附在小姐耳边轻声道:“她啊,每日待在阁楼里不见天日的,心理指不定有多阴暗。看见小猫能四处乱跑,自己却不能,一时嫉妒了,就把小猫杀了,这种人么……” 少女的表情由讶然转为愤怒,顺手摸到了桌边一把琵琶,朝陈玉砸过去,“我爹把你养在府上,你非但不感恩,还要杀我的猫?!” “我没有……”琵琶砸中了她的肚子,陈玉感觉一阵剧痛。 气愤的少女并没有停手,“你凭什么杀我的猫?”琵琶一下下砸在陈玉身上。 “啊!!!”她惨叫,想反抗,却被锁链禁锢着,怎么也没法躲避。 不知过去多久,琵琶碎裂,层层血水浸透了陈玉的衣裤,少女这才慌了神,转头看向奴仆道:“怎么办,我是不是闯祸了?爹爹会不会生气?” 奴仆也慌了神,道:“不如就把她放了,随便丢在哪里,就与老爷说她自己跑了?” 入夜,他们塞住陈玉的嘴,把她抬出阁楼,丢在了路边一处茅厕边,因为污秽味重,可以盖过血腥味。等人发现的时候,他们早就跑远了。 陈玉苦笑,其实相比她这一生的痛,说清楚那猫是不是她杀的,哪有那么重要? 少女的话不断回响在她耳边。 “我爹把你养在府上,你非但不感恩,还要杀我的猫?!” 她被养在府上,被锁了整整十年,为何要感恩?! “你凭什么杀我的猫?” 他凭什么杀她娘亲? 陈玉躺在地上,她好恨,她好恨啊…… 她在剧痛中昏死过去。 那一日,她本无回天之力,可天上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雨。她被倾盆而下的雨水打醒,慢慢恢复了神志,拖着沉重的身子,在地上缓慢地爬着,爬到路中央时,眼前出现了两双鞋。 她抬首,两个人皆穿的是官府服饰。那两套官服唤起她心中一线生机,她艰难地想开口陈冤,却听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开口说:“啊,正巧,章府的小公子犯了事,送来五千两银子,正愁找不到人顶罪呢。” 陈玉感受到他们的目光,明白了什么,想转身逃跑。可她的身体太重了,哪有力气逃跑? 于是两手两脚一绑,她被送去了大狱。 官差轻轻松松拿来一把枷锁,她又被套进了锁里。 第二日,官爷怕她在庭审时说出实情,就吩咐狱卒在牢里放了一把火,谎称走水。 她被枷锁束缚无处可逃,眼睁睁看着大火蔓延过来,燃起柴草和她的裙角,灼烧着她的皮肤。 父母被害,胎死腹中,仇人凌丨辱,无处沉冤。 这就是她的一生。她好恨,可是,恨又能怎么样呢? 花一重,影一重,迢迢闲云锁一重。月盈枝,风满楼,云鬓稍改恨一重。 她到死,都是被锁链束缚着的。 锁玉。 被锁了一辈子的陈玉。 因为生前怨气太重,所以她死后才会化身厉鬼。 她的魂魄飘飘忽忽离体,接下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杀了公子,然后是奴仆,接着是那个少女。 她看着少女的脸,恍惚想起了自己十三岁那年攀树折花的场景。 豆蔻,本该是女子一生中最美好最纯澈的年纪,却是她一生悲剧的开端。 她眼中泛出寒意,不禁抬起手,把少女的皮囊从顶上剥开,撕扯下来,贴在自己早已面目全非的身体上。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嘴角微微扬起,恍如自己还是十三岁,一切都还没发生,她还是那个坐在满树桃花底下弹奏琵琶的少女。 正常人死了总要腐化,所以披在她身上这具皮囊也会日渐腐烂。为了维持这副好相貌,她有时就重新撕下一张人皮,有时就吸干别人精元。 白露看着自己怀中所抱的婴孩道:“这个孩子是你唯一的至亲,却随你一同死去。你不甘心,因此用了引魂阵,想复活他?” 锁玉点点头。 风儿清,月儿明,树叶儿遮棺棂。娃儿听,娘哭灵,桥上石冷路太静。娃莫怕,快快归,娘唱歌谣给你听。 九个婴灵,换回一个鬼婴。 寻香楼里连续九个怀孕的姑娘,不管是否心甘情愿,她们的胎儿,都是引回锁玉孩子亡灵的祭品。 檀九的孩子,就是最后一个祭品。 白露听后沉默了。 姜潭愤怒地拨开唐谷雨,揪起锁玉的衣领道:“就为了一副皮囊,一个孩子,你就要牺牲这么多鲜活的生命给你们陪葬?!你凭什么夺去他们的命,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那别人又凭什么夺去我的命,我何辜?!我的家人、我的孩子都是无辜的啊!”锁玉厉声朝他吼道。 痛失孩子的姜潭暴怒,他扬起剑对着锁玉挥下,道:“不可理喻!” 血溅在唐谷雨和白露身上。白露错愕地看着锁玉化为一股青烟飘走,双手一松,怀中婴孩跌在地上。 锁玉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婴孩哭声震天,手脚并用地爬到锁玉刚刚待过的地方,趴在血泊之中,血里还有他母亲的温度。 姜潭正要再次挥剑,身后的檀九突开口,声音很虚弱,“不要……” 姜潭缓缓地放下剑。 檀九颤颤巍巍地抱起那个孩子,眼神很是慈爱,道:“我想把他养大。” 姜潭皱着眉头问她:“你要养一个鬼婴?” 她扯着姜潭的衣袖,眼中有泪:“他才刚刚来到这世上。他还那么小,他身体里,也有我们孩儿的一部分啊……” 姜潭想了想,点点头,“好。” 檀九的睫毛弯了弯,她说:“这个孩子前生遭遇了许多苦难,我希望他这辈子,清清净净地过,小名就叫阿净罢。” “阿净?”姜潭想了想,看着檀九正朝自己笑得温柔,应道,“好。” 折腾了一夜,此刻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空中万里无云,一碧如洗,暖日融融。白露与唐谷雨比肩而立,目送姜潭带着檀九和两个孩子离开。 白露道:“阿净……原来这个鬼婴,就是我在许府中除去的邪祟么?” “或许罢。”唐谷雨一身白衣早已被血染红,在晨光中格外扎眼。 他白色的发带随风飘着,恰好拂过白露的脸颊。她的睫毛颤了颤,看着唐谷雨道:“走罢,可以出幻境了。” “嗯。” 他们穿过铜镜,回到一开始来的地方。她打开棺材,先躺了进去,问道:“为什么来去幻境的通道,是一具棺材?” 唐谷雨站在边上道:“幻境所呈的皆是早已故去之事。人生前荣辱富贵、贫寒穷苦不论,唯一相同的归宿便是一具棺木。修行者借之窥探众生相,明死生轮回,悟六道因果,这也是幻境存在的意义。”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白露已回到了碧霄间,唐谷雨紧随她后。 穹窿山正飘着凉风细雨,山间重峦叠嶂,云气缭绕。侍女朝白露姗姗走来道:“恭喜,你们是第一个出来的。”
“第一个?看来成绩还不错啊。”白露乐了。 侍女端着笑,说:“是啊。姑娘运气很好,抽到的队友是宗主门下的首席弟子。确实不必有多少天资,就能取胜呢。只是下一场,就得靠自己了。姑娘可以暂时先回房歇歇,待三日后,便开始下一场比试。” 白露眯了眯眼,有些疑惑。这人话里的意思,怎么好像有些看不起她似的? 老实说,她虽不是一个乐于自夸的人,但她觉得自己还挺有天资的。而且他们出幻境,也有她一份功劳,如何就不靠自己了? 她张了张口本欲解释,但仔细掂量一下,罢了,毕竟她立志要继承师父衣钵,做个低调的人,还是隐藏实力为好。便礼貌笑道:“好。” 累了这许久,白露回房略靠靠,阿清很自觉的盘上她的手臂,又嫌弃地扭着蛇身跑远,长长地“咦”了一声道:“你身上血腥味好重啊,还有好浓的汗臭味。” “诶,是么?”她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味,自己也嫌弃地别开脸,尴尬道,“那我出去洗个澡再回来。”
第18章 谷雨·二 她晃晃悠悠踱出门,边走边回想自己风风光光驭活尸与人皮俑混战的那一幕,连连叹道经短短一个月努力,自己居然已经能做到这种地步,想来再修个一年就有机会渡劫飞升了。这么一盘算,她愈发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 只是那一战也太耗人心神了,这会儿,就该泡个温泉郑重其事奖励自己一番。 于是裙裾摇摇摆摆,一路摆到一潭温泉边。白露伸手要拂开一树梨花,空气中却有一层无形的薄膜将她的手弹了回来,这才发现这树枝叶间散发着若隐若现的白雾。 有人在这里设了个结界? 为何? 白露思考了一下,忙活了一日一夜,泡温泉的冲动越发强烈,足盖过了她的疑虑。 她没多想,强行破开了结界,拂开重重枝桠踏进一片茫茫白雾里。 兴冲冲地钻进去褪去绣鞋,猛然注意到地上有一堆白色的衣料。她顺着抬头看去,意识到雾气笼着一个人影。 她傻了。 不至于这么巧罢…… 随着结界被打破,雾气逐渐散开。明晃晃的天光透过浓密花树照射下来,形成一点一点细碎光影落在水面上。明净的水中浸着一个少年,少年双目微阖,容颜俊美清冷。徐徐晓风拂过,吹落零星几朵梨花,飘在他的锁骨上,漂在水面上。一潭泉水碧波荡漾,泉水清澈足可见底。 白露的脸白一阵红一阵。看来,她打错了算盘,忙碌过后想来舒舒服服泡个澡的,不止她一个人。且,她不仅打错了算盘,还没怎么转脑子,显然,一个结界设在这里,是有特殊意义的。 不过,此时这事,虽然尴尬,但尚能补救。因为她方才打破结界的动作很轻,拨开花木的声音也很轻,脱去鞋子的声音更是轻,看眼下唐谷雨此时神色淡淡,双目仍旧闭着,并未发现有人闯入。若是赶紧离开,他应当也不知有人来过。 敲定伎俩,她蹑手蹑脚地提起刚刚被脱下的绣鞋转过身,余光却又瞥到他脖子里吊着的半块玉坠。 这块玉坠的纹饰,她好像在哪见过。 白露想起那夜师父给她的画着盘古美玉的图纸,便又硬着头皮把脑袋转了回去,忍不住越走越近,几乎就离他一二尺远。她盯着他脖子里那个吊坠端详了好一会儿,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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