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 戎策如释重负,快步奔向人烟罕至的树林。他那双眼睛看到了聚集的煞气,但是鬼魂好似被什么压制住了,只能够被掩埋在土壤里苟延残喘。他抽出血刺刀,将贴在背阴处的黄符削下来。 下一秒,一阵凉风刮过,比起当时在京城门口掀翻戎策跟头的谢君溪相比,差着十万八千里。但是谢君溪借镇墓兽的聚集灵气四十年才有如此煞气,这鬼魂应是新死,为何也满身怨念? 不是一个人。 戎策看到了更多的纸符,有些他能辨认是战文翰的手笔,另一些则是粗制滥造的仿品。战文翰从没来过此处,而上一次他将纸符送人,是戎策逼着他画完之后,交给霖王叶斋的。 “他大爷的二殿下,”戎策骂了一句,连续挥刀削下剩余的纸符,一个一个冤魂在他面前浮现,每一个都脸上带着怒火,眼中带着不甘,“你等有何怨念残留人世?速速回答!” 一个身强力壮的尤为亢奋,想要拔腿就走,戎策一刀挥过去,停在他面前,刀尖距离他喉咙只有半个手指的距离。这是杨幼清教给他的第一招,在当年戎策不愿意拜师想要推门就走的时候,眨眼间杨幼清的苍锋已然架在他脖子上。 “我是,”壮汉感受到了伏灵司令牌的压制,也忌惮脖子上的刀,“我是岳州的难民,来霖州避难。本因为在这儿干活有吃的有住的,但是谁知竟然一天只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赶工,每日只得两个馒头两碗水。” 戎策听说过这些事情,但是压榨劳工等事屡见不鲜,也没见过因此杀人的。 “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爷站了出来,他身形消瘦,好似曾是个教书先生,“为了造水坝,衙役要我们去以多欺少,暴力赶走村民。这事有违规章,有违律法!” 戎策有点理解了,问道:“所以你们去讨说法?” “怎么敢,我们不过是跟一同做工的人抱怨几句罢了。”
叶斋中饱私囊也就罢了,无缘无故杀人,已经过了界。戎策无法再忍他的嚣张举动,将黑刀收回刀鞘,扬声道:“我是佐陵卫伏灵司千户,此事事关重大,我定会禀报上级,严查此事!” “我看你是徒有这个胆量了。” 戎策回头,叶斋站在他身后十余米的地方,而叶斋身后,戴佗那双刀已经出鞘。 “霖王殿下想要连我也杀了灭口?”戎策抽出血凌,戴佗善近战,他便要远攻得优势,“能同戴家少爷一决高下,我倒是不亏。就怕我怨气太重,黄泉不收,反而折了你一员大将。” “把刀收起来,”叶斋怒目圆睁,喊了一句,不过是冲着戴佗,接着阴阳怪气说道,“孟兆宁的义子,我怎么敢动,舅舅知道是要杀了我的。不过,这些鬼你带不走,这件事你也别想说出去。” “鬼?你看得见?” 叶斋不假思索道:“人是我杀的,我自然知道这里有什么。” “人是你杀的!”戎策已经忍耐到了极点。一个亲王因为那么点不痛不痒的利益,手起刀落要了数十人的性命,堂而皇之说出,言语中只见戏谑。“叶斋,你拦得住我吗!” “实话实说,我不想动手。但是二品亲王的辖地死了一个佐陵卫千户,也没什么大不了。” “佐陵卫,太祖朝抓了开国将军魏子钊;和献三年,斩了瑜王一脉;隆安十年,一品亲王耀贤王被查,株连九族,陛下亲弟宥王锒铛入狱。叶斋,你不过是个二品的亲王罢了,”戎策手中黑刀横亘身前,毫无畏惧之色,“你敢拦着佐陵卫,你敢拦着我吗?” 叶斋眯起眼睛。他对戎策没有杀心,不过对方一而再再而三违背他的意愿,此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戴佗,你那套涛浪刀法练得怎么样,真有海浪滔天般壮观?” 戎策望向将刀再度抽出的戴佗,咬着牙紧握血刺。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忽然听见树林外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不仅是他,叶斋都变了脸色,一把抓住戴佗的手让他将刀收起来。 太子殿下来的是真及时,他带着四五个护卫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为何此地如此凌乱?”他见到叶斋一刻的惊讶,接着道:“你们是在以武会友吗?事情繁多,为何还有如此闲心?” “殿下——” “大哥,”叶斋抢了戎策一步,下一秒忽然变了副三分无奈七分悔恨的模样,“戎千户帮我查案,查出此地竟然有十余个冤魂,死在霖州新任监察御史之手!此人曾经是昭州太守,贪污公款中饱私囊许久,此次更是杀人如麻!” 戎策惊愕地看过去,叶斋竟然找好了替死鬼。 叶斋则是痛恨的表情,双手高举交叠行礼,咬牙切齿说道:“他竟然将我骗了过去,若不是戎千户细心,我还发现不了此事。我定当将他捉拿归案,押送京城审判!就怕有人居心叵测,想要倒打一耙,趁机抹黑本王。大哥,你一定要替弟弟做主。” 好一个抹黑,好一个居心叵测。戎策瞪着他,一时竟然说不出话。叶斋把他捧到天上去,他若是此时揭发真相,这叫反咬一口。 但是叶煦州刚正不阿,戎策赌他信自己多过信这个不学无术花天酒地的霖王,准备冒着风险,真的张嘴反咬。戎策正准备开口,忽然见到叶斋轻轻说了两个字:“漕帮。” 他用袖子挡着脸,面对面的太子看不见,但是戎策看得一清二楚。漕帮,戎策感觉胸口一阵怒火,好啊,想必是那监察御史和漕帮走私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如果戎策没有顺叶斋的意思,那连根拔起的必定有杨幼清。 戎策赌不起了。 “戎千户,霖王说的可是事实?”太子望向他。 “太子殿下,”戎策看着叶斋的表情,便知道这什么御史替死鬼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他的说辞和叶斋会是一模一样的,“殿下,是真的。” 在白凤楼,戎策让叶斋吃了哑巴亏,忍气吞声,今日叶斋还了回来。戎策肚子里窝着火,抓住监察御史,这些冤魂纵然能够得到些许安慰,但是幕后真凶依然逍遥法外。 戎策望向叶斋,心道,这笔账没平。 戎策自回京就闷闷不乐,杨幼清见了,一脚踹过去:“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老师您怎么动不动就踢人。”戎策走神没躲过去,一个踉跄差点撞到廊下的柱子,好在苏涣眼疾手快扶了他一下。 “戎千户太子、霖王两边讨好,马上要飞黄腾达了?”杨幼清一句嘲讽抛过去,戎策急忙摇头,又挨了一脚,“不是你还三心二意?夺叶,输的人今晚别去游园会了,留下抄书。” 夺叶是伏灵司不知何时就有的一个小游戏,由善暗器者自远处飞出飞镖——功力强者用石子即可——再一声令下,让剩余的人去抢被暗器击落的叶子。期间拳脚相向,刀枪相抵常有,比得不仅仅是速度,还有功夫。 戎策自然不能让入门几日的师弟比过去,且他回到京城之后发现,杨幼清和这个师弟一起的时间比跟他一起的时间多了两倍不止。一会儿指导刀法,一会儿考察画符,戎策看在眼里,总觉得心底泛酸。 “去吧。”杨幼清弹出石子,话音未落,戎策已经朝槐树跑去,苏涣紧跟其后。 宽刀迅速袭来,戎策拔出血刺,两刀相撞一声清脆的声响。苏涣本想收刀,戎策借着血刺狭长的特点,紧紧贴着宽刀的侧翼,一个挽手转到外侧,轻轻松松将苏涣的刀掰向另一边。 苏涣力气比他小不少,但是机敏得很,手上丢了掌控便先一步后跳脱离打斗,踏着树干朝目标飞奔。 “还敢跑?”戎策追上去,倒是没敢用刀直接砍,反而伸长了手臂抓住他肩膀。 苏涣被他拽得猛一回头,下一秒戎策忽然不动了。他看到了苏涣的眼睛,随即脑中一片空白,随后听见杨幼清怒斥的声音:“戎策!” 杨幼清叫到第三声的时候,戎策才感觉力量一点点回到自己身上,瞬间一身冷汗。他望向杨幼清,激动喊道:“他作弊!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苏涣抓着叶子,无辜地看向杨幼清,而后者上前几步一把捏住戎策的耳朵,恨铁不成钢说道:“自己输了还要找理由?你盯着他看什么,看傻了,看愣了?他是你师弟!” 戎策听得出杨幼清话外的意思,急忙高举右手,三指朝天发誓:“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我不是断——唉您别拽了,疼疼疼!”他真不是断袖,就算是,也不会找苏涣这种傻不愣登的小白脸。 也许不是傻不愣登,戎策的直觉告诉自己,苏涣有问题。 “呵,”杨幼清不信他的鬼话,松开捏住他耳朵的手,又一脚踹向戎策的膝盖窝,“抄河图玉版全解。苏涣,去喊小白和和尚,我们去东市花会。” “和尚都要去,您不带我?”戎策也不顾形象了大声嚷嚷。杨幼清看也不看他一眼,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八月十五团圆夜,伏灵司里能回家的,杨幼清都给他们放了假,剩下白树生、董锋、苏涣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儿。杨幼清每年都会带着无家可归的孩子去逛夜市,体验人间冷暖。 杨幼清自己就是个孤儿。当年被孟兆宁捡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十一岁,孟兆宁和他年纪相差不够一个辈分,杨幼清便也没有真正成为孟家人。他更喜欢形单影只,如果出了事,也无人被牵连。 “监察大人!”白树生朝他招手,笑得像个十岁孩童,“刘大爷的酸汤馄饨出摊了,再慢抢不到了!” “你去吧,”杨幼清推了下身旁好奇却又不敢随意走动的苏涣,“跟着他去玩吧。” “您呢?” 杨幼清难得笑了下,摇摇头:“人多太吵,我寻个清净。记得子时之前回伏灵司,还有,白树生若是和人吵起来,记得拉住他。”苏涣点点头,然后轻快地跑到白树生身边。杨幼清走向僻静的胡同,行了片刻,头也不回道:“跟上来吧。” “您怎么发现的?”戎策快走几步追上去,但是忌惮师父再踢他踹他,两人之间隔了一个身位。 反倒是杨幼清主动靠近他,既没有抬腿也没有伸手,保持着方才的速度走着:“抄完了?”戎策巴巴地递上满是蝇头小楷的草纸,厚厚一沓。杨幼清瞥了一眼,说道:“李承的字越来越像你。” “我亲自写的!”戎策没说错,这确实是他亲自写的,不过不是今日。他翻窗跑到杨幼清的书房,翻箱倒柜找出刚刚拜师那阵,杨幼清罚他抄的河图玉版全解。虽然纸张已然泛黄,但是月光下看不出。 戎策不久前发现,师父没有丢掉他被罚抄的任何纸张,每一篇都好好地保存着,尤其是几年前的那些。他没问过师父为什么,但心里忍不住有点得意。 “阿策,回家吃饭吧。” “可我还没逛游园会,冬儿说要吃糖葫芦,我也馋了。” “我陪你回去吃晚饭,等你义父休息了,再出来玩。今日给你破例,想赌就去赌,赢了钱归我,输了你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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