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王连芳站在门外,他侧耳听着殿内东西摔碎的声音和哭声,心知龙颜大怒,一时胆战心惊。他正想着近日可得小心,别触了霉头,就听白文成带着怒气的声音叫他进去,他不敢耽搁,只得连滚带爬进了殿内。 王连芳瞄了一眼不远处的陶贵妃,只见美人跪坐在地上,发丝凌乱,娇艳的脸上皆是泪水…… 就算这样狼狈,模样也是楚楚可怜的。 王连芳一个太监看了也不忍心过多苛责,他暗中回忆着:圣上何时对贵妃发过此等怒火? 白文成眼下有些青黑,胸口急喘,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 他已是知命之年,身体大不如从前,前些日子钦天监研制了新丹药,他服用后总是吃不下睡不着,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圣上,我是冤枉的!”陶婉儿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往下落。 白文成深深喘了口气,扶着椅子坐下,将桌上的奏本扔至地上:“证据确凿,你竟还敢狡辩!” 陶婉儿捡起来往下看,她越看脸越白,手抖如筛糠,最后连奏折也拿不稳,哗啦掉至地上。 见她如此反应,白文成冷哼一声:“贵妃还有什么解释的?” 陶婉儿回过神,膝行几步,挨近白文成,攀附在男人双腿上:“臣妾、臣妾知错了。” 她放柔身段,隔着身上薄纱质地的裙衫,猫一样蹭着男人——往常她只要如此撒娇,白文成定会消气。 只不过这次似乎不起作用了。 白文成半垂眼,冷眼看着地上的可人儿:“婉儿,可以朕宠你纵你,可你却勾结外敌,要毁了朕的江山!” “不是的不是的!我从未想过要毁了南明!”陶婉儿想也不想否认,“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为了争夺朕身下的这张椅子?” 陶婉儿慌忙摇头。 “呵,朕还没死呢,”白文成抬起她的下巴,视线在她惨白的脸上缓缓探寻:“难道婉儿盼着朕死?” 陶婉儿被掐着下巴,不得不伸长了脖子,她想摇头否认也无法做到。 她视线对上头顶那双眼睛,身体一瞬僵硬住,吓坏了般想往后退,可下巴上的手却往下收紧…… 陶婉儿抓着脖子上的手挣扎着,因为无法呼吸,额上浮现出青筋,睁大的眼睛似要脱眶而出,里面的媚意早已变成了惊骇。 “圣……圣……” 不消一会儿,挣扎越来越弱,身体如同被抽走力气般往下瘫软…… 王连芳一身肥肉吓得不住颤抖,他不得不出声:“圣上——” 亲手掐死贵妃这事传出去可还得了。 脖子上的手总算松开,陶婉儿重新有了呼吸,趴在地上咳得惊天动地,满头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不止。 好一阵,陶婉儿停下来,她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没有死,却并不觉得庆幸,而是茫然。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彷佛看的只是一件死物,或是将死之物。 面前是绣着金龙腾云的靴子,陶婉儿顺着靴子抬头,疑惑地打量起白文成,眼前的帝王如同从没见过一样陌生。 可是怎么会?她与这人同床共枕十几年,怎会只是陌生人? 陶婉儿想起她入宫那年才十五岁,那日帝王也如今天这般坐在她面前,高高在上,而年轻的她跪在地上,带着怯意盯着对方的龙纹靴,直到头顶上方传来声音:“你受伤了。” 她那时说了什么? “圣上不必担心,这是臣妾自己割的……云贵人误食东西中了毒,我的血正好可以解毒。” “抬起头来,你叫什么?” 陶婉儿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她对上那双温和的眼睛:“臣、臣妾叫婉儿。” …… 陶婉儿从回忆中醒过神,她愣了愣,逼迫自己与那双陌生的眼睛对视,想要看清什么。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迫切,叫帝王不由得皱眉。 陶婉儿还是一眨不眨盯着,突然问:“圣上,你喜欢过我吗?” 这个问题问得十分不合时宜,甚至奇怪得令人发笑,可她现在什么也顾不上了,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即使是探寻到一点蛛丝马迹,来证明她这十几年的光阴并非梦幻泡影。 大殿空寂,无人回答她。 陶婉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身子晃了晃,心如死灰。 原来如此。 帝王不爱任何人,他只爱那张王座。 眼前这个男人对她的所有好都有目的,而如今她成了弃子,也该被抛下了。 一时间她只觉得讽刺,数十年来她背负无数骂名,后宫骂她争宠无度,百姓唤她祸国妖妃,朝臣掺她魅惑君王…… 可到头来被骗的是她!是她这个“妖妃”! ……数十年的美梦令人沉沦,可也该醒了。 陶婉儿缓慢地跪直身子,拢了拢头发:“圣上,这一切都是我一人策划,与五皇子无关......他毕竟是你的骨肉,求圣上放他一条生路吧。” 说完她往地上重重磕头,额头上渗出血来,沿着额角下巴落到地上,可无人再为她止血。 陶婉儿低头看地上的血,她总算才明白,原来被视作珍宝的一直都不是她。 白文成盯着人看了会儿,不知在想什么,末了道:“来人,将贵妃拖下去。” 陶婉儿被侍卫带走,留下殿中一片狼藉。 王连芳迟疑上前:“……圣上当真要将贵妃处死?” “她与鞑靼通信,炸毁河堤,险些让北境断粮,不该杀吗?” 王连芳明白了,默默退出殿外。 从刚才开始,白文成便胸口闷痛不止,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火的缘故。他打开桌上的药盒,取出一颗丹药服下。 丹药似乎真有奇效,服用片刻胸口闷痛消失不见。 白文成嘘出一口气,跌坐回椅子上,如登天般快活起来…… …… 这日,苏及带了一壶梅子酒去城外。 他在墓前席地而坐,墓碑光秃秃的,周边却并无什么荒草,想来是有人特意打扫过的。 苏及打开酒壶,青梅香气乍然溢出,他给自己倒了杯,饮完咂咂嘴赞叹:“不错,口感清冽香甜。” 过了一个寒冬,一旁的歪脖子树总算抽了芽,引来一只灰雀,鸟儿啄着芽心,又跃上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苏及瞄了一眼,感叹道:“十二月指丑,一岁而匝,终而复始……老头,一年又过了。” “杀你的凶手已经帮你找到了,”苏及自言自语道,“光道谢可没用,等我想想你该怎么报恩——” 那灰雀突地停住叫声,往地上拉完一泡屎,拍拍翅膀飞走了,那鸟屎恰好落在苏及衣角。 “......” 苏及手中的酒杯一顿,若是柳时清在一旁,一定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看看,连鸟儿都听不下去了,竟还想着让死人报恩! 随即他摇头失笑,没再絮叨,自顾自喝酒。 酒壶剩下一半,又有人来了墓前。 江离也带了酒,他的烧刀子辛辣浓烈,将青梅酒的味道盖得严严实实。 苏及当作没闻见,品一杯青梅酒,再往土里倒一杯,他余光瞧见江离将酒往地上倒了一半,剩下的自己喝起来。 两人一左一右,一站一坐,各喝各的酒,互不干扰。 苏及喝完最后一杯酒,才听见江离道:“你帮老师找出凶手,我欠你一个情,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都可以?”苏及想了想,“江大人的次辅之位可愿拱手相让?” 江离停了一瞬,侧头看他:“你想当次辅?” 苏及笑着摇头:“还是算了,这位置太硬,又冷得慌……往后我若有需要再找江大人还这个人情吧。” 苏及站起来拍落身上的土,抬脚准备离开,却突然想到什么,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放在光秃秃的石碑上。 “这是老头留下的,也不知一枚铜钱有什么好宝贝的。”说完,瘪着嘴离开了。 不知何时,树上又飞来另一只白色的雀儿,它在枝头踱步,伸着脖子叫个不停,比刚才那只灰雀还要聒噪。 树下的人却一动不动。 良久,一阵细细的风吹起他的袍角,僵立着的人终于动了动指尖,指尖的动静开始蔓延,至四肢、胸膛、肩膀……江离的身体无一不在震颤。 一声压抑的呜咽声响起,在树下、在碑前传开。 而那白雀儿好似被树下凄厉的哭声吓住了,扑棱着翅膀飞远…… 江离那年十九,一举考中进士,是乡里远近闻名的才子。 少年心高,雄心壮志,带着家中老母的嘱托,承着父老乡亲的期望,向满城锦绣的皇城而来。 现实却比少年想的要艰难百倍。 百里之才又如何,满腹经纶却换不成一分银钱。 上京有十里长街,华灯璀璨、游人如织,欢迎的却不是他这样的穷书生。 很快,江离便花光了所带的盘缠,平日里卖字卖画为生,却只能将将裹腹,若是几日卖不出,就只能将馒头掰成几份,在灯下一边背书一边干嚼,再喝一口向邻居家讨来的米汤。 馒头吃完,肚子里还是空空荡荡。 那日,江离从南山书院出来,他虽在一月一度的清谈中拔得头筹,可并未觉得有多快活。 江离行至一家面摊,葱油香扑鼻而来,肚子好似回应般发出一阵咕噜声。 他咽下口水,忆起兜里剩余的钱,心中无奈:罢了,还是回家吃馒头吧。 这时,摊上一位老者叫住他:“小友留步,老夫一人吃面无聊,可否邀你一起?” 江离正想拒绝,肚中又发出一声哀叫,这个空隙,柳时清已经朝摊主要了两碗面。 面已下锅,江离无法,只好向他走去,在桌对面坐下。 “多谢老人家,敢问老人家尊姓大名?今后我好回请。” 柳时清摆摆手:“名字就是个代称,你想叫什么都可以。” 面端上来,腾腾冒着热气,油花沿着碗边散开,在面汤上来回晃荡,江离又吞了下口水,他已经记不得上次看见沾油的食物是什么时候了,道了声多谢,大快朵颐起来。 柳时清笑眯眯地看他吃:“我刚刚路过书院,见你在清谈上胜了崔贡生。” 江离却摇头:“可这清谈虚大于实,并无甚用处。” “哦?为何这般说?”柳时清有些意外。 “他们辩四书五经、庄周儒学、家国之弊……自以为饱读诗书、才思敏捷,可都只是嘴上说说,症结谁都知道,可无人能治病,于百姓和国家毫无用处。” 柳时清听后愣了愣,拍着手掌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声开怀,毫不顾忌,惹得其他食客连连侧目,自己却毫不介意。 等笑够了,柳时清才道:“小友的这番言论我倒是头一次听说,看你这样子是想要考取功名吧,书院那些人将来说不定就是你的同仁,你这么说不怕得罪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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