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及叫狱卒为他搬来一把椅子,他在金果儿面前坐下:“我几日前收到一个朋友的来信,他在信中讲了一个家乡听来的故事,今日左右无事,不如也讲给公公听听吧。” 苏及无视金果儿疑惑的目光,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书信,金果儿只来得及看清封面落了“云汀”二字。 牢中安静,苏及的声音缓而慢:“西南边境曾建有几个小国,小国各自为政,矛盾极大,年年征战不休。其中一小国,名为金国,金国很小,疆土不过扬州那么大,国内百姓不足三十万人。” “南明五年,金国被周边几国围剿,最终覆灭。活下来的皇族也并未落得好下场,男丁做了阉人,女人为奴为娼,生生世世不能摆脱贱籍……” 苏及扫了眼金果儿,只见他身体有些僵硬。 他收回视线,继续道:“南明十年,金国皇孙不堪压迫,带着一批族人逃入南明境内,进入苗疆。苗疆地域险峻、人烟稀少,追兵无法追查,他们得以隐姓埋名重新生活。” “可皇孙的第九子并不甘心,他一心想报仇,却复国无门,郁郁不得志而亡,其小儿子却承了父亲遗志,带着妹妹逃出了苗疆——” “够了!”金果儿厉声打断苏及,只见他胸口起伏不断,双拳在身侧握紧。 这副又惊又怒的模样竟比昨日宫门前更甚。 苏及虚心问:“怎么?金公公觉得我讲错了?还是有什么遗漏之处?” “……” “毕竟你是故事的主角,知道的定是更多才对。” “……” 他离开数十年,早已与藏在里面的人切断联系,怎么会?怎么会! 金果儿不言语,他双眼血一样红,吃人般盯着椅子上的青年,青年却丝毫不惧。 “公公不说话那我就继续了。你逃出苗疆去了琼州,入了婆娑教,一步步坐上教首的位置,你用圣水控制信徒,为自己所用。而你的妹妹金婉儿,凭着妍姿艳质被晋阳世族送进了宫里,又因身上解百毒的血得了圣上青睐,从此一步登天成了贵妃……” 苏及的故事讲完,牢中一时无声,一旁的录事也被这惊天真相震得忘了下笔。 油灯快燃尽,发出“吡啵”声,烛火不停跳动,照得苏及的脸忽暗忽明。 金果儿只觉得苏及的脸变得越发模糊,可很快,他面上露出惊悚。 那、那张脸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柳时清,又变成了太子白起……还有许多陌生的面孔…… 金果儿贴着墙大叫一声。 录事惊醒过来,连忙叫狱卒重新点亮油灯。 苏及不为所动,示意录事继续记录:“现在让我来帮你回答开头的三个问题。” “其一,你入婆娑教是为了教中宝藏,为复辟金国敛取钱财,朝廷围攻山洞那日,你炸毁山洞想趁乱夺走神女像,可惜神女像被圣子先一步取走,此后十余年神女像身上的藏宝竟无人知晓。” “其二,你与贵妃金婉儿勾结鞑靼,是为了杀太子争夺皇位,五皇子登基势必会助你们重振金国……毕竟你脚下的是堂堂大国,重建一个数十万人小国并不难。” “其三,柳时清治河有功,民意深重,朝中半数老臣为他奏请官复原职,他若官复原职只会支持七皇子,五皇子胜算失了大半……你和贵妃见帝心有动摇之意,只有先下手为强。” 苏及顿了顿:“金公公,我可有说错的地方?” 金果儿无法回答,他只喘着粗气,将面前青年视作了索命的亡魂。 “去往开封一路一直有人追杀柳时清,我一直以为是张沅所为,实则不然,是鞑靼要让北部军队无粮,传信你和贵妃阻拦治河。可惜你们弄巧成拙,杀人不成,反倒暴露了韦章,让安南侯知道了太子战死的真相。” 点点白光透过窗户的栅栏落进牢中,是天快亮了。 苏及摇了摇头:“你算无遗策,所行之事无迹可寻,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金果儿浑身震颤,半晌,怪异地讥笑起来:“你们懂什么!是他人先不公!我金国民风淳朴、皇室本性良善,向来不参战,也从未伤害他国百姓,可却遭他国联手吞占,国土四分五裂,百姓成了他国奴隶,而为了防止皇室血脉卷土重来,他们将我们变成了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要我们永世不得翻身……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被如此对待?!我们什么也没做错!” 说完,金果儿还在笑,笑声格外瘆人,在牢房回荡不息,吓得录事不敢抬头。 苏及叫录事收起卷宗先行离开,迎着那讥笑声沉声道:“你没错,可因你丧命的人又做错了什么?” “你与那些人害你的人无异。” 金果儿笑声停了一瞬,他捶着脑袋,喃喃道:“不对不对,我是皇室血脉,怎会和那些贱民一样……” 苏及见他就算已近疯癫也未有一丝悔过,突的摇头失笑。 金果儿歪头:“你笑什么?” “笑你。”苏及站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你可知婆娑教用你那驭兽之术来作何?” “他们用来守护你觊觎的那些宝藏。瞧,你已经离宝藏如此之近,却仍未能得到,你所谓的皇室血脉也帮不了你,这就是天意。” “!!!” 苏及不再理会金果儿的惊怒,踏出了牢房,狱卒再次落了锁。 苏及的话终究击垮了金果儿,牢房安静下来,黑暗中响起干草摩擦的声音。 “我没有……我没有……” “我有……我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果儿缓缓抬起头,脸上竟皆是泪水,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彻底癫狂…… …… 苏及走出大理寺,外面天光大亮,竟已过了一夜。 旭日东升,积雪照映,所有掩在鲜血和尸骨下的真相逐渐在阳光下显露。 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苏及脚步一顿,径直上前。 车里的人正好撩开车帘,露出一张美人脸:“结束了?” 苏及笑着点头。 待苏及坐稳,马车缓缓动起来,车内比狱中温暖不少,他将手炉抱进怀里,冻僵的手指总算有了知觉:“侯爷怎么在这里?” 陆英抬手摸他的脸,入手一片冰凉:“估摸着案子应该审完了,来接你回家。” 颊边温热,苏及情不自禁蹭了蹭:“审完了,所有证据笔录均已交给少卿,隔日便可呈到殿前。” 他语气并不见轻快,陆英轻按着他太阳穴:“可是困了?” 苏及摇头,他一夜没睡,倒不觉得困,只是心中空茫。为方便对方动作,他将头枕在陆英腿上,眼睛盯着马车花纹繁复的穹顶,恍惚问道:“我算是……帮他们报仇了吧?” “是,你做得很好。” 苏及想,若柳时清知道了会说什么?一定是围着他手舞足蹈地大叫:苏二,不愧是老夫的学生! 苏及眨眨眼,可惜老头那唠唠叨叨的声音他再也听不到了。 “你为他们寻找真相,还他们公道,他们泉下有知会高兴的。”陆英停下动作,低头在苏及唇上一吻,“我也很高兴。” 起码他还能让活着的人高兴,苏及慰藉了些。他抬手揽住陆英的脖子,叫一触即分的唇又贴合在了一起。 陆英挑了下眉:“檀之想要如此,那本侯定要满足。” 说着,迎着苏及加深了这个吻。 唇瓣被吸吮着,苏及闷哼一声,忍不住启了唇,那原在唇缝间安抚般舔拭的舌尖似乎露了本性,抵开贝齿扫入内里。 马车里响起湿润的水声,苏及耳尖泛起红。 陆英的吻如本尊一样强势,舌尖扫过上颚,又顶开口壁,苏及禁不住般轻颤,揽着陆英的手无力地滑下来。 苏及喘不过气来:“……侯爷。” 陆英缠着他的舌笑了一阵,总算温柔了些。 一吻过罢,陆英拿手帕擦净苏及嘴角溢出的水迹:“檀之连这样都受不住,往后可该如何?” 这个往后是指什么两人都明了,苏及满脸通红,声音如蚊子一般小:“我……我会学的。” 声音再小也被陆英听得分明,他在苏及额上落下一吻,眼中含着笑意:“这东西自学可学不会,我陪檀之慢慢学。” “……” 这下苏及的脖子也红起来。 等脸上身上红气消解,苏及总算能动脑子了:“贵妃下场会是如何?圣上如此宠幸她,可会饶过她?” “圣上虽爱美人,却更爱他手中的权力,她触了逆鳞,已无挽回的余地。” 陆英取过毯子将人裹上,揉着苏及那刚复原的耳尖:“先睡会儿,到了再叫你。” 苏及乖巧闭上眼,他原以为会睡不着,谁知马车摇晃一会儿便没了意识。 到了苏府陆英并没将人叫醒,连人带毯子抱起进了府。 福木在屋中放了熏笼保暖,苏鸿、苏三姐三人正拿着树枝掏埋了一晚上的番薯,弄得屋子烟尘乱飞。 苏鸿回头瞧见陆英抱了一大包不知是什么的往里走,他微讶:“候、侯爷?” “檀之的房间在哪儿?” 苏鸿僵硬地举着树枝往东南角的卧房指了指,他已经明白苏及中意之人是安南候,乍然见到本尊颇有些不自在。 陆英抱着人往里去了,苏三姐眼尖,见到陆英怀里熟悉的半张脸,疑惑道:“苏及这么大了,怎么还要人抱?” “……” 苏鸿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啊……这个嘛……这个是因为……” 许是饿了,脑子也不够用,他半天想不出一个借口。 “呀!出来了!”珙桐突然惊喜地叫起来,一个圆滚滚的番薯滚落到地上,苏三姐赶忙跑过去,将刚才的问题抛之脑后,苏鸿这才松了口气。 …… 苏及这一觉竟睡到了天快黑,他睁眼望着素色帐顶,明明记得顶上是绣着云纹的穹顶,他反应过来已经回了家中。 珙桐见人醒了点了灯:“公子,你总算醒了。” 苏及下床穿上衣服:“我怎么回来的?” “安南候抱你回来的,他还在府上待了大半天,一个时辰前才离开。” 苏及系腰带的手一顿:“我大哥也瞧见了?” 珙桐:“大公子和侯爷相谈甚欢呢!” “?”苏及转头,“大哥不是一向害怕侯爷吗?” “侯爷将天香楼送给了大公子,据说里面的厨子都是告老的御厨,连咱们扬州的三头宴也会做!大公子口水差点流下来……” “……” 珙桐继续道:“他们还约了开春往天香楼品尝十二琼花宴,反正侯爷走后,大公子一直很高兴,连连夸赞他这个弟夫还不错。” “……” 苏及无奈,陆英倒是很清楚如何投其所好……
第68章 坟前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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